山东行营的各路官军原本就为只得了一座空城而发愁――就算想杀良冒功也没有百姓给他们屠戮――如今有人出售叛军将领首级,纷纷前来选购。至于叛军多余的旗号、文书、印信,将领的兵器、铠甲等可以作为“军功”的物品。一部分交给孙元化和朱大典,一部分公开出售: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朱鸣夏除了“卖”之外,也“买”。他在营地内收购山东行营官军掳掠来得人口和财货、牲畜――其实就作为来说,山东行营的各部官军沿路在祸害老百姓上并不逊色于东江叛军,无非因为多少有上官约束,杀人劫掠的规模要小些。次数也少些。朱鸣夏的营地里日夜人声鼎沸,各路将领纷纷派人来“做买卖”。
期间也少不了某些将领不知道屺姆岛方面的厉害,企图来强夺首级的,结果狠狠的吃了一顿火枪之后就都老老实实的按照交易规章办事了。
朱鸣夏将首级按身份标价:一般叛军士兵的。一两银子买十个,其余将领,按照官衔从把总开始以此递增。身份越高,名气越大的。价格就越高。如果大家都要买某个首级,还可以互相竞标。由此也小发了一笔财。
不仅如此。屺姆岛乡勇使用的火器也引来了关宁诸镇将领的注意。他们已经在莱州的一部分官军那里见识到了这种火器,现在亲身体验了威力,纷纷向朱鸣夏来套近乎,想知道鸟铳是从哪里得到的。
朱鸣夏派了几个商贸部门的归化民干部去接待,送了几支30式左轮和南洋式步枪给他们作为样品,表示只要能够付钱,还可以弄到更多的。
鹿文渊在原登莱巡抚衙署参见了朱大典和孙元化。
“鹿先生果然不是凡夫俗子。想不到胸中竟大有丘壑!”朱大典面色阴晴不定。收复登州的首功被还是戴罪之身的孙元化属下将领张焘和团练占去了,未免让他这个援剿登州的“总理”颜面无光,但是总算得以在新年到来之前克服登州,对正翘首盼望好消息的皇上来说如甘霖一般。再者,这也多少挽回了自己前一次城下溃围的面子。
“不敢,都是朱大人居中调度得当,孙大人亲临指挥,各位将军奋勇向前,登州才能克服。鹿某不过是苍蝇附骥罢了。小小的一点功劳,不值一提。”鹿文渊弯着腰,恭恭敬敬的说道。
孙元化暗暗点头,鹿教友说话甚是得体。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这位鹿教友的来历和目的已经很清楚。知道此次自己能从灭顶之灾中脱出身来,这位神秘的鹿庄主和他背后的势力居功甚伟。
他是个官场老油子,这些见识只是暗藏在心,绝不多外人吐露,有人提到鹿庄主和屺姆岛,他也只是装糊涂而已。
朱大典点了下头,他听说鹿庄主的人正在卖叛军的首级,不由对他颇为放心:宁可把可以换取功勋官位首级变现成银子,说明对方胸无大志,只满足于当个土豪。现在听他这一番话,愈发觉得这位鹿先生颇为识趣,不居功自傲,不争功。很有大局观。
“鹿庄主果然是登莱缙绅的楷模。”朱大典说道,“学生一定为先生请功褒扬。”
“不敢,不敢。”鹿庄主愈发装孙子,“登莱虽非小人的桑梓地,也是小人寄寓之所,李、孔二逆祸害登莱,小人为朝廷,为乡里,理应如此。”
朱大典侧过脸:“孙大人,您看……”
孙元化知道自己此时不宜和朱大典抢功,反正张焘首先入城这点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更不用说鹿庄主还提供了主要叛军将领的首级,这功劳谁也抢不去。他此刻心情大好。笑道:“有鹿庄主这样的壮士可用,是朱大人的虎威,更是皇上和朝廷之福。”
鹿文渊赶紧再来一个锦上添花:“鹿某已经备下洋薯五万斤以供军需,全系报效――虽然是沧海一粟,也请二位大人笑纳。”
这“二位大人”都不知道“洋薯”是什么东西,但是知道这必然是粮食。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在这冰天雪地,满是断壁残垣的登州城下能得到粮食已经上上的好事了。当即又是一番夸奖之后就“笑纳”了。
战事即了,善后的事情还有许多。登州已经是一片废墟,百姓绝迹。还有大量的尸骨需要掩埋。朝廷要拨赈济的钱粮,要派地方官员,都需时日。朱大典和幕僚商议:认为鹿庄主既然手中有存粮,又有数万人口,屺姆岛又在登州的属县黄县境内,由他出面善后也无不可――战后任命地方缙绅负责善后在古代是很常见的做法。再者眼下的登莱地区除了莱州尚有缙绅之外,登州的本地缙绅差不多已经被一扫而空,纵然侥幸未死的也已经家破人亡了。当下下了委札,任命鹿文渊为登州善后局坐办。负责登州地区的善后工作。
鹿文渊欣然接受,有了这个官府的头衔,他在登州一带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现在他们作为地方豪强势力已经得到了官府的认可,有了充分的行动自由。
登州即已收复,此地又残破异常,不要说粮食没有着落,连住房都不够。朱大典和孙元化商议了一番告捷文书如何写之后,便率领山东行营返回莱州驻扎,孙元化则率部驻扎在密神山上,城里还残留着许多尸体没有收殓,至于巡抚衙门更是残破不堪,根本不能入场驻扎。
至于屺姆岛三人众也做了分工,陈思根回到屺姆岛看家,继续负责周边的侦察工作。鹿文渊和朱鸣夏留在登州,准备善后事宜――闹出瘟疫来可不是好玩的。
东三府经次大劫,幸存下来的百姓生计会愈发艰难,只有外流一途可以活命。而官府在此地的力量也大为衰退,再也不可能对屺姆岛方面的行动做出什么有力的干涉了。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大搞人口外流了――虽然东三府的人口损失严重,但是西三府1632年也闹了水灾,出现了大量的难民――只要有活路,自然就有人口涌来。
第七十二节 沂州的正月
正月了,从初一算起,一直到正月三十,差不多天天都是神佛圣诞与下降的日子。崇祯五年鲁南苏北一带水患不断,特别是六月到八月的大水,整个鲁南几乎都遭了灾害,沂州受灾尤为严重。百姓外流逃荒了大半。虽说如此,初一来云升观祝告祈福的信众还是着实不少。特别是一些新近皈依的大户人家,更是趁着这个时机来表达自己的虔诚。
这么一来,原本就显得有些逼仄的道观正殿根本容不下这许多香客,张应宸只好事急从权,从庄家讨了个青石马槽权充香炉立在正殿外面。而即使如此,那呛人的劣质线香气味还是薰得他头昏脑胀。
“香灯水花果这五供养,实行起来实在是够麻烦也够劳民伤财,也得改改才是。”一面满带职业化的笑容向每个向他问好的香客与信徒点头致意,一面向明清指派着:
“带上几个师弟,去劝化一下外面的善信,不要乱烧纸钱锡锭,免得招来回禄。”
无论是追思先人还是神前献供,焚烧锡锭纸钱都是根深蒂固的传统,就算是已经成了信众口中活神仙的张应宸也无力和这种传统唱反调。这也不是临高或者海南各县,只要祭出《市政管理办法》和劳教营这样的大杀器就能将一些恶习禁绝干净。张应宸只好变通了一下,在刚推敲完成的《善信规》里规定烧纸钱献供吊祭,必须在指定的烧献炉中进行。烧献之后并需浇水将余烬浇熄。
不过就学习小组传回的反馈情况看,大店庄和左近几个自然村的居民对此倒没有特别的抵触。毕竟对普遍居住在土木结构的房屋中的明人来说,火灾始终是威胁着人身财产安全的最大威胁。乡村中情况还好一些。人口密集的城镇中,因为火灾烧掉铺面宅门而沦为乞丐的富户每年不知有多少。在切实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情上,群众永远是最精明的,这也算是从d日开始到如今做了这些时日的“基层群众工作”的张道长的新认识。
不过比起基层群众工作,毫无疑问还是庄家的工作更难做。
不管怎样敬服张道长的医术和道行,儒士对于道教的轻视是深入骨子里的。庄谦或许对救了自己一命的张应宸视为地行仙人,但是那些听闻过他的传闻的乡绅而言。张应宸无非就是个有异术的方士。有求于张道长的时候,这些乡绅老爷也肯于拉下名教中人的脸皮,左一个仙师。右一个真人地奉承着。然而内心而言,其态度也无非是嘉靖帝与陶仲文模式的大明乡村版本。每次和这些乡绅往还的时候,都让张应宸不得不想起那位正在杭州享受他土法提纯的吗啡而欲仙欲死的老不修劣绅。
这种技术知识分子与儒家知识分子的对立在明代可说是登峰造极,见多了大明士绅这种骨子里的傲慢的张应宸很多时候也必须赞成斯巴达克团的社刊《赤旗》里喊出的“把落后士绅全部洗一遍然后丢到东南亚改良人种”的激进口号有其合理性。但是。统一战线的工作也必须做。就算培养不出带路党,能影响出一些开明士绅,对日后的大陆攻略也是有好处的。
相比之下,还是乡绅们的妻妾对新道教来得更为虔诚。看来,妇女工作要常抓不懈才行。
这些日子以来,他四处奔走,为缙绅大户治病从不收钱,只请他们“随缘乐捐”。请他们捐助粮食、砖瓦、柴炭。布匹和中药材,收到的捐纳全部用在救济难民上。自己不用分文。除了要扩大收容难民的规模之外,主要还是要给自己尽快的涂抹上一层“道德高洁”的“真人”光环。
靠着沂州当地缙绅们的“随缘善助”――其中主要是庄家的赞助,加上马三畏的“乐捐”,他用难民作为劳动力,以工代赈的扩建了“慈济堂”难民营,建造了第二道土围子,对原来的土坯草房进行了翻建:盖起了砖瓦结构的仓库、办公场所和卫生所,自然也少不得元老院从来就不惜工本的厕所和浴室--善众们由此知道盗道长对个人清洁十分看重。
他还给难民营围墙添加了砖砌的角楼和门楼,提高了防御等级。在庄家的支持下“办了团”,拉起一支一百多人的乡勇――用来打仗不成,站岗放哨抵御小股流寇土匪还是不成问题的。
“慈济堂”虽然是庄家等一批缙绅和他合办的,这些缙绅虽然都挂了“善董”的名衔,但是并不具体理事,庄家也只派了一个管事来――这管事也是他的信徒,所以收容救济难民的工作进行的很是顺利。
整个1632年里,他在沂州的转运难民工作还算顺利:1632年沂州继1631的水灾之后再次爆发水灾,灾情十分严重,难民数量激增。慈济堂因为有了庄家等当地缙绅的支持,在当地的救灾收容工作进行的十分顺利。
虽然原本已经打开的通过沂水北上,再走一小段陆路转巨洋水到莱州湾,最后到屺坶岛的路线因为登州叛乱的时间暂时被关闭了,但是发动机指挥部还是打开了第二条线路,让难民从沂州大店庄州陆路以难民逃荒的模式到岚山头,再在岚山头由船只接送出海,运往济州岛。
岚山头是大明的安东卫,不过此时明军卫所废弛,而且鲁南苏北遍地灾情,官兵本已焦头烂额,对大规模的流民过境基本抱着不干涉的态度,只要不在本地暴乱,随你去哪里。道长只是苦于人手短缺,虽然有王瑞相的协助,还是无法在人口输送上倾注全力,所以北上龙口的线路关闭之后,1632年只送走了一万多人。
这个业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感到满意。
眼下整个鲁南地区遍地都是难民,到处都是外流的难民集团,只是自己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难民流离失所,大批的倒毙在逃荒的路途上。
自己再有本事,也只能勉强救助沂南县的百姓们,放大到全州他就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过,他最近已经接到了好消息:登州的行动已经宣告胜利结束,前往龙口的交通线很快就要恢复。从传来的消息看,鹿文渊他们已经成了登州的一方豪强,又有了善后局坐办这样半个官身,在当地相当的“罩得住”,这条路线应该比过去更安全方便了。
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大量的运走人口!
“小闵。”
“道长。”闵展炼应声而出。他一声青色劲装,显得十分干练。身上带着刀剑,现在是道长的乡勇教师。他被捉之后,原以为必死无疑,但是在道长的一番“教诲”之下已经皈依了他的新道教――元老院对道长到底用了什么手法让这位前江湖杀手屈服十分感兴趣,但是道长始终对此不置一词。
“马三畏那里怎么样了?”
“很老实,一直躲在寨子里不出门。”
“很好,你盯紧了他。”道长对马三畏十分的不放心。不过,现在是过年,马三畏就算想干什么,总也得过了正月半。
说起来,年初四是药王天医真人孙思邈的诞辰,也是时候将学习小组的组长和道生们集合起来开个学习会了。
他微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喊了刘三处过来,亲自写了一封请帖,说是初七祖天师张道陵成道之日,云升观预设一经坛演说经箓,广设斋坛,让他请庄家老爷们初七也来搭醮。
刘三处是他新招募来得“见习祝史”,原本是个老童生――就是那种处着蒙馆,家里有几亩田,吃不饱也饿不死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