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095节

他们一个个破衣烂衫,很多人干脆光着脚在雪地里行走,皮肤冻得发青,明知道自己是去送死,只是为了几句空洞的许诺。

想到朱鸣夏和自己说得话,他知道这朱队长是毫不介意自己杀死多少可怜的百姓的,而且还担心自己手软了。

就是想手软也办不到。陈思根心想,就眼前这个阵势,这柳条边前不血流成河怕是不成了。

柳条边的防御已经了紧急加固,原本的柳树栅栏已经砍去了树冠削尖了顶部,砍掉的树枝选粗的直的横绑在柳树之间,小一些的做成鹿砦树立手榴弹投掷的距离上。仅仅翻越这道栅栏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棱堡上的火炮按照陈思根的吩咐重点配置在两翼――既可以集火射击正面来敌,也可以向冰面上射击。毕竟现在沙堤两侧海面都已经冰冻,敌人完全可能下到冰面绕过柳条边的障碍向棱堡直接进攻。因而在靠近棱堡的海岸线上已经挖出大致有一人高的陡坡――自然海岸多数都有这种侵蚀坡,支队只是修整一下,陡坡上泼水冻冰。

他注意到有六门红夷大炮已经在距离柳条边大约八百米外安设炮位,从大炮的摸样看,应该是发射十二磅炮弹的半蛇铳。这种炮的有效射程将近二里,是颇具威力的火炮。

陈思根在发来的情报资料上得知道叛军运用火器十分老练,而且多次将重型火炮机动使用,屡次重挫败官兵。在整个登州之乱中,叛军的火炮运用是最为出彩的。

这边毛承禄手下的炮手们正在忙碌着。这六位红夷大炮都是从登州城内取出得,这些炮手也都是受过葡萄牙人训练的,一名把总在旁监视,不断的发出口令,士兵们各司其职,安设炮位、装填火炮显得十分纯熟。

一名炮手举起一柄木尺,闭起一只眼睛来对着柳条边观察――他们使用的是比较简单原始的视差测距,虽说如此,在当时的大明军队中也算少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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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节 炮击

接着,几名士兵开始装填火药――登州军的炮手装填使用的是定装药,每包一斤,按照射程需要装填,随后有人用装填杆塞紧,其中又有很大的学问,塞得过紧火药会闷烧,造成无法发火,要用装药锹翻松,但是翻松的时候火药又可能突然快速燃烧。

这些炮手都是葡萄牙人训练的,因而举手投足都很规范,一名士兵向炮膛内填入用托群子,大弹一个,用木红布包裹送入腹内。随后又送入一包十二个小弹。接着把总又用铳尺测量,根据射程调整火炮的仰角。

这套手段在明末已经是了高科技了――登州军是葡萄牙人一手训练的,一般的明军炮手根本不知道发射火炮有如此多得要领。

马林溪正在搬运炮弹,十二磅一个炮弹不算沉重,但是对他这个多少天来没只吃点刷锅水、锅巴之类的食物的人来说还是太重了。正憋着劲运炮弹,忽然屁股上被人重重踹了一脚,顿时摔了一个嘴啃泥,炮弹也滚出去太远,周围立刻响起一阵狂笑。

马林溪赶紧爬起身来,连头也不敢抬得直奔炮子而去了。这大炮子很是金贵,据炮手老爷说一个就要几钱银子。

好不容易把炮弹搬回来――叛军的炮手不许民夫们把炮弹在地上滚,据说是怕磨花了炮子表面,又混入泥沙之类,这都是犯忌的事――马林溪已经是满脸的白毛汗,虚的直喘。

在旁监视民夫的一个小头目嗤笑了一声,懒洋洋的说道:“吃饭都挺快,搬东西没劲,真是废物!”说着“刷”得拔出了腰刀。

马林溪吓得一下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周围的几个民夫也吓得跪地求饶。

好在那头目只是吓唬吓唬民夫,看到他们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哈哈大笑了几声,民夫们见状才一个个赶紧爬起来继续搬运炮子火药。

马林溪当这个差事已经十几天了。他过去是个木匠,在黄县乡下背着工具流动干活,既给人修理农具,也为人打造家居。盖房子的时候也能去帮个手。虽说风餐露宿,赚几个辛苦钱,好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叛军来了之后,全村都被夷为平地,马林溪也就只好跟着难民们“入伙”了。因为有这份手艺被拨到炮队――炮队总有要修修补补的时候。在其他人看来,这马林溪已经是有了天大的好处:第一就是能按时吃饭了:分在步队里的难民有没有饭吃全靠运气和拳头:叛兵每天只给每队难民几筐子不知道什么东西做得黑馍馍,以至于每天吃饭都要引起争斗。死上几个人的。

虽说在炮队里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狗少――炮队里的叛兵就是拿他们当奴隶、牲口用,不但时时鞭打欺凌,稍有不慎拖出去一刀一个的砍掉人头。前几天拖炮到黄县来得路上,因为大炮陷入泥潭,牛用不出力来,为了督促民夫们出力,炮队的千总一口气砍了好几个人的脑袋。吓得马林溪每晚做恶梦。

马林溪现在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除了机械的按照命令干活之外,就是想方设法的活下去。只要能活命。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眼见炮位都安置好了,马林溪和炮队的其他民夫才得以喘息片刻,他们一个个或趴或坐,粗重的喘息声充满了空气,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说话也会死,这是他们这些天来得到经验教训之一。

炮队的千总无心再来耍弄他们,命令炮手们钉破药包,将火绳和火锥烧红,只等发炮的命令下来。

这边海岸边,第一阵的难民已经在叛兵的驱赶下勉强列好了队伍。每一队难民有五十人。再配三四个押队,押队都是叛军在本地招募的土匪兵痞悍勇亡命徒,大多数人并无铠甲,全部手持刀盾,押在每一队难民之后,专门用来驱赶督战。

各队的押队和头目不断的给难民们打气:

“攻破寨子。全军酒肉犒劳……”

“斩杀敌兵,一级赏白馍一个,银一两……”

“敢后退者,斩杀当场!”

马林溪知道冲第一阵的人,一百个能活下三四个就不错了――这些天他看得太多了,叛兵就是拿百姓的人命是消耗守军的弹药箭矢,用尸体把壕沟填没。

自己幸而有这份手艺,还能保住小命。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空气中传来一声炮响,所有人都是一愣,马林溪抬头望去,只见海面上一道烟雾升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朝着沙堤方向而来了。

他瞪大了嘴巴呆了不到一秒,忽然明白过来一般的往地上一扑,手足并用的往土丘后面爬去。

几乎就在同时,一颗炮弹已经从天而降,落在炮队旁的冰面上。一声巨响炸了开来。

炸碎的炮弹碎片和冰棱向四面八方飞溅开,近旁未来得及躲避的叛兵和难民们发出惨叫声,浑身冒血的跌倒在地,

接着,从冰面上和岛上堡寨方向传来了更多的炮声,晴朗的蓝色天空下,拖着白色烟轨的炮弹划破空气,发出呼啸声向着沙堤不断的落了下来。

六位红夷大炮周围不断的有炮弹落下,爆炸声震耳欲聋此起彼伏,浓烟和烈火依然笼罩了整个炮队的阵地,

耀武扬威,素来杀伐果断,斩人如杀鸡一般的千总已经在第一次炮击中炸成了十几块碎肉,他的一条胳膊就落在马林溪的脑袋上,差点没把他吓死。

老天爷!这乡勇的大炮好厉害!马林溪的念头刚刚转过,一发嘶嘶作响冒着火花落下的68磅球形榴弹直接砸到了装着子药的手推车上,火光一闪,几辆满载火药的炮车同时被引爆,巨大的气浪将马林溪直接从地上掀了出去。

一瞬间马林溪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完全喘不过气来,眼前发黑。好一阵才缓过来,直觉得天旋地转,双耳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到,只看到眼前黑红一片,灼热逼人。定了定神,却见和他一起的民夫钱二愣正趴在个炸飞的车轮下面,一动不动,身上都是血。钱二楞以前给他半碗面汤喝,两人也算是患难之交。他赶紧爬过去,推了推钱二楞,只见钱二楞翻了个身,咕噜噜的顺着沙堤滚了下去,留下一路的血迹,散落着一地的内脏――只剩下胸口上面的半截身子了,就如同被一把大铡刀切成两半一般。

马林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叫了一声,他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眼前的车辆、大炮和人的尸体混和着泥土被不断的掀起,撕碎又落下。他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脑袋朝着大地用力的钻了下去。

吕洋在待霜号上的舰桥上,用望远镜徒劳的搜索着沙堤上的情形――远处黑烟滚滚,从海面战舰和柳条边棱堡上发射的炮弹已经完全笼罩了目标区域,他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一点也看不出炮击的效果。

不过,就这火力覆盖程度来说,完全暴露在地面的叛军炮队应该已经不存在了。他在望远镜里至少观察到三次火药殉爆。

屺姆岛上射出了“停止射击”的信号火箭。

“各舰停止射击!”他下令道,快步走到电台旁,果然陈思根在呼叫他了。

“炮队阵地已经被消灭了。五分钟后转移火力到2976区域。用榴霰弹!”

“五分钟后转移火力到2976地区,发射榴霰弹!”吕洋重复了他的指示。枪炮长和几个军士俯身在作业桌上,用计算尺和量规紧张的工作着。

为了节约计算时间,也为了适应水平很低的炮兵指挥人员,他们采用的编号标定射击模式,屺姆岛周围全部用方格做了编号,每个方格都有具体的射表。确保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对每个地段进行集中射击。

901炮舰上的130mm大炮冒着缕缕白烟,炮手们用最快的速度擦洗着炮膛,迅速清理着连续发射后的药渣,让炮身尽快降温。

圆锥形的榴霰弹和圆柱形的丝绸药包已经被滑车提升到甲板上,正在等待装填。

陈思根放下望远镜:海风已经把远处的硝烟吹开,尽管燃烧中的炮车依然冒着滚滚的浓烟,但是从望远镜里已经看不到一门完整的大炮一个活人了。榴弹覆盖射击的威力果然惊人。最大的威胁既然已经解除,剩下的就是乌合之众了。他观察台下到炮台上,两门海军的68磅的卡隆炮已经恢复到水平位置,炮手们正在快速的擦洗炮膛。这种炮直射射程很短:只有短短的五十米而已,但是发射的炮弹威力极大,对木制舰船的毁伤效果极强。陈思根没有战舰目标可用,所以这次用它来当臼炮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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