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堂官的威风吗?
那位财煞坛使,眼睛里都要滴出血来,猛得抬手,便要一巴掌拍死这匹胆大包天的马,为五煞老爷,出这一口恶气。
家里贮水的缸里,缸水变得浑浊,甚至散发出了腐烂发臭的血腥味。
只是对方会出这等恶心人又挑衅的招,却是没想到的,实在没想到啊……
磕的如此用力,咚的一声响,仿佛要磕破脑浆子,磕到第二个时,额头便已见了红磕到第三个,鲜血已经哗啦啦的流淌了下来,糊进了他的眼睛,流过脸颊。
“它们现在故意用这种手段激怒我,难不成是想找个由头,想把我杀了?”
他也默默吁了口气,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居然无视了这匹马,忽地回身,到了铺着红布的台子前面,恭恭敬敬,一个头磕了下去。
刚刚那些都已经跪了下来的身影,纷纷再度跪下,无声而忙乱的,向了那铺了红布的台子,连连的磕着头。
“我可不能上这个当,我还得请了五煞老爷过来呢……”
这可不是想,而是真的动了这念头。
“今天咱受到的侮辱与挑衅,也不只这一茬了,连坛使都被人当礼物给送过来了不是?”
“……”
“吱吱吱……”
黄狗村子里养着的鸡鸭,忽然一阵阵躁动,渐渐的身体缩成一团,悄无声息的死去。
那些早就因为诡异的喜宴,躲在了家里,锁上了门的百姓,无病的忽然身体虚弱,咳出了血,本就有病,或是年事已高的,皆一声闷闷的吼,直挺挺的死在了床上。
隐约间之见到,那阴森氛围里,似乎有数道丈许高的大旗出现,飘飘荡荡,护在四周,紧接着,随着旗子飘动,里面似乎出现了一张黑色的坐椅,上面有个高大巍峨的影子坐着。
一双仿佛可以穿透人心的目光,阴森森扫向了四周。
四下里一片寂然,几乎没有人敢接触它的目光,只有无形的阴风,吹得两侧灯笼,轻轻的打着晃儿。
只有那匹马,仿佛迎来了希望,再度高高的昂起了马首,朝向了木台的方向。
可仍是没有人理它。
倒是旁边,那些卫家的仆人护卫,猛得反应了过来慌忙的跪下,老仆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张口便要大叫,求着台上请来的老爷救自家姑爷。
当初也是说好了的,等到七日之期,这位老爷一来,便可以救了自家姑爷,如今人已经来了,总该兑现承诺了吧?
殊不料,他们三个头还没磕完,便忽又听到了锁呐之声大作,鬼气森森,荡人心魄。
这声音响得古怪,竟似全无征兆,周围这些无论坐着的,还是站着的,是人还是不是人的,都被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再看时,周围竟已异常的古怪。
一眼扫过去,便见得这村子里,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表情僵硬,脸颊惨白的小鬼,纷纷举着手里的锁呐,鼓起了腮帮子,吹出了那鬼气森森,邪异非常的声音来。
但再看一眼,又见周围只是空空荡荡,但那若隐若现的锁呐与吹奏声,却还是不绝于耳,另有一帮子尖细的孩童声音,扯了嗓子高声叫着:
“掏了灶堂扫了灰儿,涂了胭脂抹了唇儿,”
“良辰吉日终来到呀,张家的姑娘要嫁人儿……”
叫声中,荡荡夜色里,竟响起了马蹄奔腾声音,带着暗哑阴森的乐声,与一大片若隐若现的影子,奔向了远处。
“……”
“……”
“到时候了。”
也在此时,距离黄狗村子不远的一个山沟里,桌上的油灯,照亮了走鬼人张阿姑的半边脸。
她这几日里,便一直噩梦缠身,一早又听见了锁呐响,便知道时候到了。
如今,明州四地里,祸事不断,又多匪患,便是有几位相熟的走鬼,也都在各地忙活,不在家里,况且她知道自己遇着的是什么事,所以没向自家门道里的人讲过。
倒是对外人,还偶尔提到。
但也因此,在如今这个日子里,她仍只是孤身一人留在了家里,一早起来,便喂过了鸡,打扫了庭院,收拾好了房间。
快入黑时,她给去世的母亲上了香,但没有抱怨,也没有说其他的话,然后给自己烧了些汤水吃了,便又在屋子里忙活,准备了各种事物。
有铜钱,有裂了纹的黑骨,有新制的幡子,最重要的,却是一个坛子,擦得锃亮。
一直忙到了夜里,便只是抱了坛子,静静的坐在床前,四下里一片寂静,走鬼人本来就习惯于在村外独居,她住的离村子远,很是僻静,这天夜里,更是连声虫鸣也未听见。
直到时至半夜,她忽然听到了远远的吹打声,自夜色里传来。
她低低的呼了口气,抱着坛子,吹灭了油灯。
屋里一下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屋外的风声却变大了起来,一阵一阵吹落了树上的枯叶,紧跟着,忽然风声大作,竟是连屋门也被剧烈的吹开了。
黑暗里,也不知钻进了多少古里古怪的东西来,它们嘻嘻笑着,拥到了张阿姑的身前,七手八脚的摸向她。
竟仿佛是喜娘,在往她的脸上抹粉,给她换上大红的衣裳,给她遮上盖头。
甚至还有一些手试图扯开她,要夺下她抱着的坛子。
但是张阿姑别的任由它们,只是抱着坛子的手,却分毫不动,它们也就放弃了。
不多时,打扮完毕,一并拥着张阿姑出了门,便见农家小院前,竟是停了一台纸人红轿,前后皆是密密麻麻的纸人吹奏手,院子里以及不远处村子里的鸡鸭牲畜,则在成片的死去。
这些鬼喜娘拥了张阿姑,将她推进了轿子,便又是一阵吹打,飘然而去。
黄狗村子里,也正是鸦雀无声,或者说,只是活人无声。
但影影绰绰的,不知多少东西蹦来跳去,欢天喜地,只是让人觉得阵阵毛骨悚然。
那卫家的老仆人,强撑了这几天,已是快到了极限,他在卫家,虽是仆人,却也称得养尊处优,哪知道跟着姑爷回了一趟祖宅,竟是要跟这么邪门的东西打交道。
尤其是,自己已经做到了这位五煞老爷吩咐的一切,如今它也已经降临了此间,怎么还不救自家姑爷?
也就在这时,远处一阵阴风,飘然而至,吹吹打打的声音,也再次在身边响了起来。
众人皆已被吹得神魂不存,眼前发花,看不清活人世界,却看到了一顶红色的纸轿,自远空里飘来,幽幽荡荡,飘到了这场席面前面。
那红木台下,便有不知多少鬼祟,喜气洋洋的迎了上去口中欢欢喜喜的唱着:“红扎纸,洒喜钱,新娘子到了笑开颜。”
“跨火盆,掀轿帘,新郎官夜里叫得欢……”
“……”
诡异的画面,倒使得在场众人皆是心里发寒,但最吃惊的,还是胡麻。
他已经耐心的跟了七姑奶奶,等了这一晚上,只等着来个大的,岂料,好容易盼到了这五煞恶鬼降临,他居然……
……真的要娶妻?
这可是堂堂五煞神,没成想,居然还是个媳妇迷?
(本章完)
第339章 镇祟府令
“哈哈哈哈哈……”
正当看着那顶红轿子到来,众人皆毛骨悚然,却又忽听得一片喜声音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凶狂大叫,顿时引得四下无人,人人侧目。
冷不丁看去,便见竟是那卫家的姑爷,原本的他,只是痴痴怔怔,坐在了酒宴一角,忽然却是忽地一改常态,大笑着起身,张开双臂,顿时一群小鬼上前,帮着他整理衣裳。
而他在众人眼里,本来也只是个新嫁娘的模样,这会子却也忽然变了一个人,凶狂之气四溢,声音也粗犷厚厚,仿佛带着难言的煞气,直勾勾的盯向了那顶轿子,一开口便带着森然冷笑:
“一纸婚书定姻缘,八抬大轿娶新妻。”
“……”
口中说着,忽地双臂一振,那些一发儿挤到了他身边,帮着整领着衣领饰品的小鬼,便纷纷被震了出去,然后他却穿着一席红领,大步向了轿子走去,大笑道:
“你先前只说又是没有婚书,又是没有媒灼之言,名不正,言不顺,只顾着跟我推三阻四……”
“但如今我,寻来一对鸳鸯,借了他们的名份,可终于能把你娶进门了吧?”
“……”
也是到了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坐着的胡麻,忽地眼底微凛,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正是因此,才一来二去,求到了五煞老爷身上。
卫家之人,一心只想替老爷除了煞,却束手无策,心里也只求着哪位堂上的人出手,抹了这冤孽,放自家老爷自在。
可他偏要娶,还要当着胡家的面,用这种阴损的法子娶,虽然是借来的名份,偏偏胡家管不着,所以他不光娶了,还要落个名份哩!
再没有比这法子更让胡家落了脸面的,整个门道,所有的规矩,也都因此而一下子乱了……
早先使了“五利”的神号,便已经是对胡家的挑衅。
那就不是走鬼,而是负灵。
他是鬼,张阿姑是人,强娶了便是毁了规矩,更不用说他在仪仗上的僭越了。
走鬼人门道里有走鬼人的规矩,堂上的强娶了起坛的,这便是大忌。
可他做了这么多无所谓的事,最终目的却是什么?
胡麻也是忽地便想清楚了,其实简单的很:其最终用意,便只是为了挑衅胡家。
后面这几件,那都算是骂到了脸上。
之所以她以一缕冤魂,能将来历不俗的卫家姑爷缠到这程度,便也与此冤孽关系有关。
这五煞神让手底下的烧香过来,憋宝造煞,惹得明州大乱,惟独他让人在这里设下喜宴,不明究底,直到如何这一刻,胡麻才总算完全明白了他搞这些事情的用意。
却没想到,这五煞老爷竟是一露面,便使了这么个招,他竟是要借了这缕冤孽,想要强娶张阿姑,如此当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可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守了一半的规矩。
婚书虽然是借来的,但不归这一门的人管,表面上,便也也足够糊弄一些人过去了。
借婚!
他居然真的是要成亲,娶的是走鬼人,喜事当着胡家后人的面来办,甚至连他本该有的仪仗也僭越了。
周围也不知有多少小鬼,更是欢天喜地,吹拉弹唱。
于是,他倒是盯上了这位卫家的姑爷,卫家姑爷与那井里的嫁娘,是一对冤孽,明煤正娶,乡邻为证,不管郑老先生娶了谁家,这个理儿又论到了哪里,她都占着这个正事的名份。
但他又偏偏不是硬来挑衅,而是一着一着,算得清楚,就连这娶亲之事,表面上看起来,其实也是合乎了规矩,却挑衅之意十足十了的。
说话间,他便已走到了红色的纸轿子前,竟是一伸大手,便要直接去撕扯那沉默的轿子前面垂落的轿。
至于卫家的姑爷……
“哎呀呀,求老爷饶命,放过我家姑爷……”
那老仆人已是胆颤心惊,忙忙的冲了上来,便要磕头。
五煞老爷当初说了,只要他过来,一口气便能将附在自家姑爷身上的冤孽给吹散了,如今看着,这话倒是实话。
那困扰了他们足足七日,整个明州没有人敢施救的冤孽,被这五煞老爷降临的第一时间,便随手抓了出来,扔在一边,可关键是……它特么自己附上去了啊!
自家老爷被冤孽缠身许久,身子早已掏空,只是吊了这么一口气。
如今再被这么凶横的存在附上,那还能活得几日?
但哪里有人理他,自家姑爷只是大步走向了轿子,见这老仆人扑了过来,便即一挥大袖冷笑道:“你自让我帮你家老爷逐了冤孽,如今我替他受了这冤孽,这个忙难道还没帮上?”
一拂之下,这老仆人的手还没有触到他的衣角,便已经被一缕一缕的黑气缠身,旋即眼鼻双耳,皆流下了鲜血,痴痴怔怔,没了声息。
那两边的护卫本来也想跟着磕头,见着此状,都已吓的连滚带爬,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