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起读者关切以后,便要看故事里的诗词文章能不能达到“惊艳鬼神、也动红尘”之效。
需得以“人鬼共赏之”,方才不枉前情奇绝,方才真正动人心魄。
鬼市中那三首诗自然是毫无问题的。
这便是上回陈叙与崔云麒说过的《神鬼异闻录》一册。
他前几日就说了要写好交给崔云麒,后来被耽误了,此时写好倒也不晚。
落下最后一笔,陈叙将初稿收入烟火厨房。
此后凭记忆背诵,他又写下了第二遍。
如此行事,是因为当《神鬼异闻录》第一册的初稿完成以后,陈叙发现这稿纸的上方居然也显露出了词条:
【一篇奇文初稿,具备微淡文气,或可用于制作文道灵食。
若此文日后传播弥广,文气加深,亦或能别有奇效。】
这就有意思得很了,陈叙当然要将此稿收藏。
连带着最开始的《造畜》二则与《侠客行》原稿,这些都有了类似词条。
陈叙目前有诗数首,真正原稿还在他手中的诗篇只有《侠客行》。
《侠客行》的词条与前面的文章又有不同。
【一篇文气纵横的青烟诗原稿,虽未吞山河,侠骨已生辉。此诗仍在蜕变中……】
一句“仍在蜕变中”,令陈叙此刻虽只是站在府城深巷这座小小的别院内,却又仿佛是重回了栖鹤山巅。
居高临下,看山河,观风雨。
他的心站得很高,这是要走向长远必然具备的品格。
但他本人此刻又站得很低。
小小云江府,区区一届院试案首,说来名号不小,可其实真正能被他抓在手中的,又有什么呢?
陈叙收好稿纸,出了书房。
他走过庭院小阶,冯原柏在这别院中配置了七八个仆从,上到管事,下到洒扫,样样不缺。
见陈叙穿过庭中小园,径直去向了别院东厢。
路上洒扫的仆从连忙弯身行礼:“陈相公。”
然后,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陈叙走进了东院庖厨。
厨娘吓得手上的锅铲都掉了,“哎哟”一声慌忙说:“陈相公,这庖厨腌地,怎好叫您亲自前来?可是奴哪里做得不好?”
陈叙在灶间行走几步,发现虽是别院厨房,可论及功能区分的精细化,却竟然比高升客栈后厨还要更甚一些。
各种厨具也更加丰富,尤其是白案点心部分。
这个小厨房里有专门的蒸锅、烤炉,食材品种也是不少,有一些甚至是陈叙在外头都买不到的。
陈叙想起此前洪师傅说过的:你一定想不到整个云江府最好的白案师傅在哪里。
洪师傅还曾说,去了栖鹤山文会,陈叙就能知道答案了。
其实在栖鹤山文会中,陈叙并没有得到答案。
但此刻见了冯家别院小厨房,再联想到栖鹤山文会上,那些流淌在曲水托盘中的精美点心。
陈叙却忽生一种恍然:最好的白案师傅在哪里?
想来其不在民间,却在世家。
原来如此!
可是,又当真如此吗?
陈叙此刻尚不能下定论,他只是询问厨娘:“你最擅长做什么?做几个来瞧瞧。”
厨娘“嗳”了一声,连忙打起精神,虽觉陈叙的指令有些莫名,却也立刻热情说:“那陈相公您让开些,这里头烟熏火燎的,奴怕冲撞了您。
奴最擅长做的呀,是琉璃翠玉卷,这里头的食料可丰富了,您瞧瞧喜欢什么,忌口什么?”
她取了数个雪白的小碟,依次放入了太湖白虾仁、云横县荸荠碎、高山松仁、玉带鸡枞菌、冬笋银针丝……
每取来一样食材,她都会介绍一遍食材的来历。
所有食材都贵精不贵多,从产地、到时令、到运输、保存、获取,样样都有讲究。
陈叙虽然身怀食鼎天书,一向以为自己是以食入道,此前在制作任意一样美食时,却也不曾有过这等阵仗。
而这,还只是冯县令别院中随意一名厨娘,便已是如此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陈叙却不知晓,冯县令这是将自己家中手艺最好、传承最久……自来他走哪带哪的厨娘给支到别院来了。
冯家如今虽不比从前繁盛,但底蕴却一直存在。
正所谓三代穿衣,五代吃饭,这又是冯家最好的厨娘,那还能差吗?
陈叙细看厨娘动作,看对方利落而不忙乱,主材辅材样样搭配有致,不由暗暗点头。
这是与洪师傅完全不同的风格,陈叙边看边学,有时也会提问几句。
厨娘完全想不到这位主君的贵客居然当真是在向自己学习厨艺,还只当对方是考验自己呢。
她恭敬热情,无有不答,用尽了十二分力气,但求对方能在主君面前为自己美言。
“这琉璃翠玉卷,不但馅料马虎不得,重点还在于这翡翠冰绡皮。”
厨娘热心介绍说:“这冰绡皮一是调色,二是轻薄,既要色如碧翠,又要薄如蝉翼,还要韧而不断。”
小厨房中,陈叙渐渐走过来,主动上手尝试。
厨娘先时有些急:“陈相公,这皮子要上锅一片片蒸,厚薄与火候一定要掌控好……哎,您这冰绡皮怎铺得这般匀称?”
后来,厨娘动手包了一叠琉璃翠玉卷,陈叙也动手包了一叠琉璃翠玉卷。
“陈相公,您这馅料里头放的是什么?”厨娘好奇问。
陈叙微笑不答,只说:“过后,孙管事可以尝尝看看。”
声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叙之,你这是又有什么领悟?做了什么佳肴?”
第170章 珍馐之中藏隐秘
别院中,冯原柏来了。
他不但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崔云麒与宁星。
实际上崔、宁二人昨日便已递过帖子,与陈叙提前约好今日要来拜访。
众人来时,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厨房见到陈叙。
崔云麒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他明明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却又偏偏要拉着宁星退开几步。
宁星稀里糊涂被他拉走了,继而又被他带着重新踏入厨房。
崔云麒这才确定,自己当真是在厨房里见到了陈叙。
如此顷刻间,这别院厨房内不但站了一个云江府的本届院试案首,又站了一个上届院试案首,还有世家公子、云江县令。
如此众多非凡人物挤在烟气蒸腾的庖厨间,硬是将本来还算宽敞的厨房衬得逼仄窘迫,以至于空气都好似稀疏了起来。
孙厨娘人都傻了,她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偏偏那位玉冠金带的崔家公子还问:“陈兄,听方才所言,此间佳肴,有你亲手所做?”
孙厨娘心想:这种事情,做虽做了,但能承认吗?
哪想那位陈相公不但十分坦然承认,他还笑微微地说:
“此间两盘琉璃翠玉卷,一盘是孙管事所做,另一盘是得孙管事传授后,在下亲手所做。
冯兄、崔兄、宁兄,三位既然来得巧,不如便尝一尝,辨一辨。
猜猜哪一盘是孙管事手笔,哪一盘是陈某所做?”
冯原柏顿时眼前一亮道:“猜谜?好极!不过不能光只是猜谜罢?若是猜中了,叙之可有彩头?”
陈叙反问:“冯兄想要什么彩头?”
冯原柏立刻说:“日后你我分别时,也求叙之一首送别诗如何?”
好家伙,他这是从伍正则得诗那一日起,就惦记到现在呢。
如今伍正则都带着诗卷回济川了,冯原柏还在念念不忘,逮着机会就问。
陈叙正要应答,崔云麒却忽地一抚掌,道:“不成啊,冯明府,如此却是不公。”
“怎么不公?”冯原柏挑眉。
崔云麒风度翩翩地说着气人话语道:“此间乃是冯府别院,厨娘是您府上得力之人,她的手艺明府你再没有不知晓的。
这一尝可不就能吃出分别么?便是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不成不成。”
说完,因为是晚辈,崔云麒又连忙拱手,向冯原柏微微躬身表示谦卑。
冯原柏还能怎么样?
哭笑不得,却不能与小辈计较。什么彩头之说,便也就此作罢。
虽然陈叙称呼冯原柏冯兄,称呼崔云麒与宁星也叫崔兄、宁兄,但实际上崔、宁二人可不敢与冯原柏称兄道弟。
大家各论各的,看似和谐,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风云暗涌。
崔云麒帮陈叙解了围,也不邀功。
他云淡风轻,自己主动取了一双竹筷。
然后随意一夹,这一下,夹到的是孙厨娘所做的琉璃翠玉卷。
崔云麒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了片刻,随即将剩下的小半截翠玉卷放到旁边一个盛放残羹的碟子上。
他也不说话,只是闭口一番品味,又去夹另一个碟子里的琉璃翠玉卷。
还是夹了一个上来,先咬一口。
然后崔云麒的表情忽有片刻呆滞,他原本漫不经意的眼眸里便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春雷化雨般的剧烈变化。
崔云麒连忙垂下眼睛,掩住脸上表情。
他仍不说话,只是默默将筷子里夹着的这个琉璃翠玉卷吃了个干干净净。
等他再想去夹第二个,忽然发现冯原柏和宁星也都同时要去下第二筷子。
两双筷子眼看就要碰到一起,崔云麒那一双筷子斜刺里便如利箭突出,忽地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转、一叼。
刷!又一个琉璃翠玉卷被他夹在了筷子中。
而与此同时,冯原柏手腕一转,忽地从旁斜探,也夹到了一个琉璃翠玉卷。
至此,小小的白瓷碟中便是清洁溜溜,再无它物。
这一碟,共计也只做了五个琉璃翠玉卷,原本陈叙只是试手,因而份量极小。
哪想竟不够三个人分两筷子,宁星无奈一叹,搁下手中竹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