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轩啊,案首与案首之间实在也有差距,你可莫要过度迷信案首二字!”
……
纷纷乱乱,听得崔云麒耳鸣目眩。
他强行将四散乱飞的感官收回,逼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天空那一轮光晕中去。
是啊,他崔云麒也曾是一届案首,云江俊彦。
又岂能就此完全失去心气?
那一次星罗棋布大阵中,他失陷于那一道奇异的图形题,后来归家,他也曾千百次寻找同类问题。
他也曾在暗室中,定思凝神千万次苦读。
又何不在此间,一雪前耻?
光晕中,那些流动的线条左右扭转、翻覆衔接。
它们像是存在于现世此间,又仿佛存在于无垠天地,勾得人的神思在某个瞬间忽然无限拔高。
崔云麒看到的是电闪雷鸣、万物初发;
周拙看到的是秋收冬藏、乾坤蛰伏;
宁雨斋看到的是千丝万缕、密雨滂沱;
而如韦松,他也看到了,他看到的却是一团深埋于地底的阴暗火焰,在挣扎着、拱动着,要从大地的每一个缝隙间透出!
陈叙坐在原地,微微仰头。
他却看到了一片浩瀚星海,有日月轮转,有星河起落,有沧海桑田。
亦有一粒种子翻山越岭,随着自由的风落在一片绝壁悬崖上。
它亦不气馁,而是奋力扎根。
雨来时蓄水,日照时储能,风吹时蛰伏等待,黑暗中静默生长……
直到某一刻,它冲开了一重重岩石的逼压,在绝壁之上伸展枝芽,结出硕果!
所以,那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种无限可能,但此时此刻,它却在陈叙眼中凝聚成了一个符文:
生!
万物化生符
这竟是一枚可以帮助植物生出灵性,长成灵材的符文!
不、不止这一枚符文,还有第二枚。
只见那圆环光晕中一条条曲线扭转,曾经陈叙将其理解为拓扑。拓扑是陈叙前世那个世界里,追逐天地真相的一门高端学科。
但如今想来,科学又何尝不是神异?
到了眼前的神话世界,神秘的拓扑追根溯源、扭转变化后,则被命名为“符”!
陈叙记住了第一枚“万物化生符”。
很快又记住了第二枚:蕴灵结缘符。
还有第三枚正在飞速跳跃扭转中的:辨真符。
原来古砚谜题,便是砚中藏符?
陈叙印刻此符于心魂间,只觉胸中如同胀满一腔风雨,无穷激越。
他不言语,只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然后他福至心灵,忽然一招手。
那一枚原本被刘西牢牢抱在怀中的砚台,就恍如是自己生了翅膀般,轻轻巧巧一跃,便自行落入了陈叙掌中。
他右手一张,掌中现出一支毛笔。
陈叙悠悠的声音像是一缕清风,拂过了此刻的半山腰。
他道:“在下观此古砚,忽有所感。
此砚不知自何时起悠久传承而来,但想来曾经定然是有先贤大德凭此砚台,唤灵呼风,掌御令符。
在下不才,方才侥幸领悟其中一种符文,辨真符。
这位刘西坊主,你自称刘西,却又无法证明自己是刘西,既然你所经历之一切前情皆有荒谬,非凡俗手段所能解析,不妨便以神解异。
你可愿一试此辨真符?”
刘西犹自惊怔地跪在地上,砚台从他手中脱飞而去,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等到陈叙这一问,他才激灵灵浑身一颤,骤然惊醒。
“我、我……”不知为何,他竟在跪姿之中,身躯往后一仰,像是想要畏怯后退。
隐隐约约,不知是远是近的哪个地方像是有议论声响起:“他莫不当真是假刘西罢?他都不敢同意试一试辨真符。”
刘西不停摇头,枯草般的头发像是在狂风中乱颤。
这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终是嘶喊出声:“我是刘西,我如何不是?什么辨真符,只管用出来,我敢,我岂能不敢?”
陈叙不急不缓,却又确认:“辨真符施展,须得征求受符对象真心同意,否则必然失效。
且在下修为有限,你若反抗激烈,我亦有可能遭受反噬。
你可当真同意?”
什么遭受反噬,这自然是陈叙“笔削春秋”之语。
有可能就是没可能,刘西只是普通凡人,再来十个百个陈叙都不可能被反噬。
只不过是因为“辨真符”略有些特殊,为防引起他人强烈忌惮,陈叙便先自晦罢了。
刘西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圆,大声喊:“你来,我同意!”
陈叙长身而起,山风灌满他的衣袖,他左手古砚,右手秋毫。
笔尖当空一点,流觞曲水中便有一缕酒液如白线倒飞而起,跃至空中。
哗啦啦,酒液落入砚台。
陈叙以笔尖点取酒液,凭空画出一道奇异符号,酒液在阳光下恍惚凝结成一片璀璨晶珠。
笔尖一弹,晶莹的酒液串联成线,呼啦啦落入刘西惊讶张大的口中。
“咳咳!”他慌不迭呛了一下,有些仓皇地看着陈叙。
只见那人立在风中,神情似乎有些模糊,声音却很清晰道:
“吾今以美酒画符,辨问阁下,你自称广德县翠青染坊坊主刘西,可有作假?你是否当真便是刘西?”
刘西用尽力气喊:“我是,我是刘西,我的的确确便是广德县翠青染坊坊主刘西!”
“你先前所诉冤屈,是否皆为事实?”
再忆自身冤屈,刘西目眦欲裂,他吼道:“全是事实,我义子辱我害我,那小畜生夺我家业还不止,他还刻意活埋我。
他就是要让我活着从棺材里爬出来,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全部失去!
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他这是在报复,他在报复我啊,呜呜呜……”
陈叙叹息一声,问:“他为何要报复你,此间又有何前情?”
第160章 铁笛先生义薄云天
听涛亭边,陈叙手持古砚,听到了一段着实荒诞残忍的故事。
“我那义子,那个畜生……”刘西红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道,“他、他不是人,他是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我、我本来不是商人的,我是举人之子啊!”
刘西话语转折,神态却逐渐迷蒙:
“那一年我才只有七岁,父亲告诉我说元沧江又有溃堤之危,他要与同侪好友一起结阵去元沧江上守护七日。
他给我戴了一个护身符,吩咐石叔带着我立刻向南逃,逃得越远越好。
我们向南逃了七日,然后就在那一天,忽然听到好远的地方发出轰一声。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能够感觉到,天好像在那个时候塌了一般。
上千里的大水啊,我们虽然提前逃了七日,好像是逃过去了,但其实又是什么都没逃过。
我们继续向南,路上什么东西都涨价,石叔身上的钱财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石叔忽然病倒了,我才知道原来这一路上为了护着我不被疫气侵染,他时常消耗自身气血,结果却导致自己染了疫病。
他叫我用血滴在自己的护身符上,激发那护身符最后一点防护力量,带着我找到他年少时的好友。
对,便是我的师父,翠青染坊原本的坊主,刘坊主一家。
他请求刘坊主收留我,嘱咐我想办法好好读书,长大以后也考取功名,不要辜负我父亲的威名。
石叔从此走了,姓刘的表面上答应他一定会善待我,可实际上他们却是怎么做的?
他的长子可以去读书,我却不能读书。
冬日里他们穿绸衣皮草,我却只有布衣棉袄。夏日里他家小娘子在花厅纳凉,我却要在比我人还高的染缸前学着染料配比,热得几乎中暑。
我不服,我卑躬屈膝,我拼命讨好他们,我虽读不了书,进不了学,但我至少可以识字……”
此间,他讲述了一大段自己遭受到的不公待遇。
越说越是义愤填膺,恨意飞涨。
但这大段的话语在此间众人听来,却着实不觉得此人究竟是受到了怎样的虐待。
他口中十恶不赦的刘坊主,其实收留了他、养育了他,甚至将自己染布的秘方都传承给了他。
刘坊主仅仅只是没有像培养自己的长子那般培养他去读书而已,但刘坊主却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再后来他是怎样做的?
“刘俊那个狗东西他考了童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到我面前炫耀。
呵,童生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被我略施计谋,就蠢得自己主动在众目睽睽下跌进染缸里淹死了!
他死了好啊,我就能去读书了,呜呜呜……”
刘西说到自己能去读书,却没有高兴,反而是再次大哭了起来。
他痛哭说:“为了安那两个老东西的心,我主动改姓了刘,改名叫刘西。
可即便是如此牺牲,我读书多年,却连个童生都未能考上!
定是因为这些蠢人耽误了我最好的时光,否则我又怎么可能会什么都考不上?我爹可是举人啊。
我恨,我好恨……”
他哭得直打跌。
接下来的话语更是叫众人听得直皱眉,原来此人恨意上涌,又施毒计。
他冬夜里暗中将刘坊主夫妻的房门堵死,使二人熏炭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