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监朝着北方拱手一拜,“皇爷到底是高深莫测,咱们还是小心点。”
武定侯自然明白,这关节点冯西风接任巡按御史,且是他们有过节的徐青的未来老丈人,皇爷的意思很明显了,要他们接下来老实点,好好干活。
离开京城太久,他都有点忘了皇帝的帝王权术有多厉害。
现在算是又体会到了。
赵太监亦心中冒出寒意,都传闻皇爷最近身体不好,对外界的事,漠不关心,看来是假的。
只从冯西风接任巡按御史这一件事来看,足见皇爷对外朝的事了解很详细。所以这次用人,既打破常规,又是恰到好处。
他们这些人若不能欺上瞒下,就只能老实一点了。
“听说这次冯西风还是首辅亲自举荐的。看来他对陛下的心思,猜得是越来越准了。”赵太监到底是内朝出身,最善于揣摩人心。
“赵公公,那咱们怎么办?”武定侯憋了许多活,想给徐青安排上,现在有种前戏折腾完,然后临门一脚软了的感觉。
赵太监憋了半响,说道:“我觉得徐公明这人,其实也不坏。”
“不坏?”武定侯一愣。
赵太监拱手告辞。
开玩笑,武定侯是武勋,即使被皇帝降罪,也大概能保住性命。他是天子家奴,惹陛下不高兴,说打死也就打死了。
内朝的大太监,哪怕放到外地的,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可以说,个个都是皇宫这口大火炉里锻炼出来的人才。
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保命是第一要务,至于面子,面子有啥用?都是太监了,还要什么面子?
不需要为不存在的东西做考虑。
赵太监连忙回去,让自己手下人准备少年人喜欢的事物,还有各种文房墨宝,珍奇孤本。
…
…
徐青的船靠在了天京城的码头,他正准备上岸,便见有人招手,小步上前。来者面白无须,体格雄壮,此时是员外的打扮,对着徐青嘘寒问暖道:“这路上天气炎热,我特意教人备了冰块和酸梅汤,世侄来喝一点,解解暑气。”
现在是七月,刚入秋,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
徐青看了来人一眼,心中震惊,这不是赵太监?
不过他现实里没和对方打过照面,因此装作不认识,拱手道:“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先生不敢当,鄙人添为应天府镇守太监,姓赵。我久仰世侄才名,一直以来缘悭一面,诚为憾事。贤侄不如跟我去城中抱天揽月楼一叙,老夫已经在城里摆好酒席为贤侄接风洗尘。”
徐青:“……”
他暗自腹诽,老阴阳人,咱们很熟吗?
不过人家低声下气,徐青也不好得罪。
他绞尽脑汁,准备找个借口。
不曾想,另一边一阵哈哈大笑声传来。
“江宁猛虎徐公明,是吧。”只见一个华服大汉,下了马,带着长随来到徐青身边,亲热道:“本人是应天府的武定侯杨忠,久闻徐公明为当今湖海之士,豪气冠绝东南。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徐青??
赵太监见到武定侯来,脸皮一抽,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邀请武定侯和徐青同去抱天揽月楼。
双方的热情,都把徐青吓着了。
搞得他差点真以为,两人对他颇有好感,被其才华人品折服。
这就是官场老油条吗?
徐青还是更欣赏两人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
“武定侯,赵公公,请让一让。本官有公事找生员徐青。”这时,周提学来到,解了徐青的围。
徐青如蒙大赦,立马跟着周提学走,另外让苏怜卿等人将带来的行李等搬到徐青在天京城提前准备的一间宅院去。
…
…
到了周宅。
徐青在此前,已经通过青铜镜观察了气运内黑气的变化。
虽说赵太监、武定侯的态度很抽象,但从气运反馈来看,起码不像是恶意的。
来真的啊?
徐青对两人倒是佩服起来。
能屈能伸的对手,反而更可怕。
他清楚,两个老家伙目前亲善的态度是暂时的。大概是因为冯西风的缘故。
徐青仔细一琢磨,便即明白,两人刚得回差事,这时候要是冯西风上眼药,对两人而言,绝对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使功不如使过,皇帝老子这时候派老冯过来当巡按御史,怕是敲打之意更多,根本没有换人的心思。”徐青暗自揣摩。
两人是皇帝派到南直隶的亲信,只要皇帝不想换人,两人的地位始终是稳固的。
两人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次来接风,除了表明亲善的态度外,怕也是为了向上面表明立场。
说到底还是表演成分居多。
最好的影帝都在官场,诚不虚也。
徐青神魂里,金刚铃响起,心思更加清明。
到了周提学的书房,徐青拱手道:“多谢大人解围。”
周提学笑道:“许久未见。公明却是疏远了。”
徐青咳嗽一声,“那我叫‘舅父’了?”
周提学莞尔:“想叫就叫。”
他和徐青寒暄一阵,长时间不见的生分很快消散,周提学说起正事,“院试之后,我马上要到岭南省做一任布政使,那里去年才遭了兵灾,今年至今未能恢复元气。朝廷让我去治理此地,公明有什么看法?”
徐青:“小子没什么高见,不过前朝韩大学士、苏大学士,到了岭南之后,皆以教化为主,由此平息地方。既然前贤有迹可循,我的看法是,大人可以参考一二。”
周提学抚须:“公明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只是岭南之地,向来文风不盛,中原之地的读书人,也不愿意前去教化民众。若无读书人,这教化之功可不易获取。”
其实朝廷派周提学去岭南施政,也是结合了前朝的经验。
周提学做过学政,在这方面自然是专业的。
不过周提学出身的西州学派以士绅阶级为主,罕有寒门,故而周提学想找同学派的人相助,也不好找人。
何况教化之事,在于读书人的数量,对于质量反而没啥要求。
徐青闻弦歌而知雅意,这种苦只有底层读书人才吃得下去,复社恰恰是底层读书人为主体的社团。
老周这是向他挖墙脚。
徐青心里琢磨一会,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一来他有莲花教的班底,在岭南不是没有基础,借着此事,正好将莲花教在岭南的残余势力整合,壮大根基;二来复社提倡实务,救济斯民,此事正好是实践复社理念的大好时机。
何况徐青也能安顿好复社社员的后方,使其去岭南做事,没有后顾之忧。
徐青旋即表明态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人若需要读书人,我复社诸生自当义无反顾追随大人。”
周提学眼前一亮,“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公明果真是天下士,心怀苍生。此事,我会和沈君山细说一番,为公明请功。”
沈君山便是沈墨,乃是首辅的得意门生,做了十年的翰林院编修,如今已经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关键此人还是玉亲王的老师。
皇帝有五子,眼下没有立下太子,不过玉亲王年纪最长。当今无嫡子,作为长子的玉亲王,自然是满朝文臣最心仪的国本人选。
徐青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后,青铜镜内,一丝丝圣德之气开始冒出。
他一点不奇怪。
不过圣德教化之事,需要结合时运,他才能得到圣德之气,而不是随便空口说一句口号,便能获取。
如果没有周提学这件事存在,徐青便不可能获取这句话蕴藏的圣德之气。
若是事情做好,自然能得到更多。
周提学了解过复社,因此在遇到此事之后,便想起徐青的复社。在他如今的心里,徐青已经不是一个晚辈了,而是官场上能够合作的对象。
尤其是在南直隶,复社这种读书人社团,如果做大做强,再好好运用,便是徐青不当官,也能在官场中呼风唤雨。
其实这也是徐青前世党派的雏形。
站在台前的人是面子,幕后的党魁是里子。
一内一外。
不过人事上的事情,从来都是复杂的,不能一句话概括。
如果徐青没有强大的实力,即使一直当着复社的坐馆,人家也不会服他。
人心易变,但弱肉强食的道理不会变。
周提学便就着此事与徐青细细商议起来。
徐青有绝对专注的状态,加上金刚铃,越聊越是思路清晰,不时提出灵感,令周提学眼前一亮。
他心里也由此有些吃味。
外甥女婿到底是比不得亲女婿的。
一念及此,周提学油然有玉树芝兰生在别人家庭院的失落感生出。
第113章 冯芜归来
一场暴雨刚走,泥泞的官道上,一拨车队正在前行。周围还有官军护卫,巡按御史的官衔牌高高举着。
这一行,正是新任巡按御史冯西风的仪仗队伍。
“冯大人,前面便是大江的渡口,乘船过去,便是应天府的地界了。”
一路奔波,官军们也十分疲劳。
这个时代舟车劳顿不是空话。哪怕官道上,也经常坑坑洼洼,加上两轮马车的舒适度极差,许多时候赶路还不如骑马、坐轿子。
冯西风便选择了骑马。
他一路过来,饱览山川地理、风土人情,提前做了许多准备。
毕竟他现在是南直隶的新任巡按御史,过几年就说不定了。
即将到渡口时,一大波人堵在渡口,都是粗布麻衣的百姓打扮。官军前去问话,很快问明了情况。
“冯大人,这些都是松州府、江宁府逃难过来的百姓,说是朝廷有奸臣‘改稻为桑’,夺走他们的田地,他们没有活路了。听说巡按御史要从这里过,便聚集过来,请大人做主。”
民间戏文里,南直隶的巡按御史,又叫“八府巡按”,属于皇帝派下来的钦差,有先斩后奏之权。
当然,实际情况差距很大,但老百姓往往信这些。
冯西风眉头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