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购鱼之事根本无须他来操心,族中自有专门的人手来选购,每年都会来三四回,早就成了惯例了。
一般说来都是族里派上两三名炼气层面的老人办事,选购完毕,银货两讫,便径直从蒲口渡返回河西。
河西那边也有专人接着,将渔获运送回去,确保鲜活无虞就行了,哪里用得着自己来走这一趟?
可是这位宇文家的“嫡子”非要来走这一遭,他也不得不陪着来一趟,好歹宇文家与元家是最密切的盟友,而且还有长孙家也突兀地会有一个重要人物也参与到此番购鱼中来了,就更让宇文家心里不踏实了。
一下子这本是一场再寻常不过购鱼之旅,突然间就变得有些不寻常起来了。
“那家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和他都要来走这一遭了?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故事?”灰衫人看了一眼默默走在前面的紫袍男子,“算起来他该是的表叔吧?”
大唐族阀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么多代来都是相互联姻,但是这并不影响双方之间的争斗甚至战争。
往往上一代还是亲密无间的姻亲,下一代可能就是白刃相向的仇敌,再下一代又会并肩战斗。
这中间波谲云诡变幻莫测,比大赵宗门之间的关系变换可要频繁剧烈得多。
白衫公子有些心不在蔫,“谁知道?我是有自己的需要,长孙家的事情我们可管不到,表叔,一表三千里,咱们大唐这几十家,谁论这个,要说你和我嫂子不也沾亲,说起来你还比我矮一辈呢。”
白衣公子的话让灰衫男子啼笑皆非,但也没说错,自己比对方大二十岁,但是论上三代的辈分叙下来,自己还是对方的晚辈了。
“话说回来,你制备什么丹药非要紫瞳灵鳝和金火鳅?”灰衫男子岔开话题:“八水绕长安,难道咱们长安那边就找不到?”
“找过,据说二十年前还有的,但这十来年里,似乎是气候有变,紫瞳灵鳝和金火鳅都看不到了,就算是在市面上出高价买,也遇不上,所以才来这边看看。”白衫公子顿了顿:“只可惜东河湾如此好地方,咱们大唐和大赵都只能看着,倒是便宜了河北这帮土鳖。”
灰衫男子轻笑了一声:“北戎人的势力还在萎缩,晋南这边迟早变天,现在暂时给他们几分面子免得影响到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再等二十年,不,要不到二十年了,最多十年,晋州也许就该变天了。”
“变天?变成谁的天?我们大唐,还是大赵?”白衫公子撇了撇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白衫公子的话让灰衫男子无言以对。
大唐和大赵之间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恩怨情仇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当几百年前北戎人盛极一时一举攻灭大雍、大燕,饮马秦川和黄河岸边时,大唐和大赵同仇敌忾,联手奋力与北戎人战斗数十年,硬生生打断了北戎人意图南下饮马大江的狂妄想法。
但等到北戎人盛极而衰,逐渐从霸主位置跌落的时候,唐赵争雄的格局又开始形成了。
虽说还有吴越、南楚和巴蜀的这些周边地方势力的牵制,但是唐赵之间的关系却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恶化。
大唐是典型门阀世家为核心的帝国,而大赵则是以宗门为核心世家为辅佐的双头制,虽然赵氏官家在其中居于中心地位,依托道宫来掌控局面,但是超级宗门才是大赵的根基,这一点毋庸置疑。
一行人就这样懒懒散散地走进了鱼市。
迎接他们的月庐宗主事也相当热情。
对于这些老客户,尤其是域外的老客户,月庐宗一直是尽可能地满足需要。
每年这些大客户们能购买走三家渔场的绝大部分灵鱼,同时也能给鱼市带来巨大的交易量,所以当这些大客户提出要从其他渔户手中购买一些稀缺灵鱼时,月庐宗不但不会干预,还会主动配合,帮助他们联络说和,以便维护好这层关系。
对于约定的青头雪鲂、金脊裸鲤和银火乌鲟,月庐宗这边的渔场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验货就在鱼池中,来自大唐各家门阀的管事也都站在池边,随意抓起几条灵鱼来查探一番,大小规格也早就有标准。
像青头雪鲂每尾大概在十二三斤左右,而金脊裸鲤只有十斤不到,银火乌鲟要大一些,大概在二十斤上下。
这些灵鱼灵气十足,也是修士们每天补益根骨的必需品。
很快交易就完成,月庐宗一干管事也喜笑颜开,灵砂和鱼获交割完成,大唐这边来的各家门阀管事也纷纷将鱼获撞入专门的鱼囊中,并加注专门灵植,才放入储物囊中。
眼见得只要交易完成,剩下就只有一个目标,一尾大头灿花青鳙。
灿花青鳙本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灵鱼,不过其性中,价格不贵,而且能长得很大,重的可达六七十斤,对于一般练气层面修士来说,却是相当划算的灵食。
这头灿花青鳙看样子已经有一百多斤了,远远超出了寻常青鳙,堪称青鳙王了,估计年龄能有一甲子以上,前几日被人寄放在鱼市这边,推荐给大唐来客售卖。
一干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条青鳙王身上,白衫公子注意到除了自己,还有那位长孙家的家伙也有些意动,心中一凛,莫非这家伙也是为此而来?
“管事,外边有人来,说是大赵天云宗和万象派的人,……”一个小管事疾步进来,附耳在月庐宗管事耳边轻声道:“好像也是为这条青鳙而来。”
“什么?!”管事大吃一惊,为一条青鳙而来?怎么回事?
第486章 丁卷 错有错着,事外有事
月庐宗主事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这怎么一回事?出了什么事儿?
一条灿花青鳙,就算是个头大一点儿,更像是一种吉兆,有点儿象征意义罢了,为何连大赵那边来人要买?
今日也不是大赵那边宗门来采购的时间啊,之前也从未得到知会啊。
这条灿花青鳙也不过是因为人家寄售的渔户有事忙于离开,打听到说三日后就是大唐来客采购时间,所以才委托寄售。
价格也并不算离谱,二千灵石而已,毕竟有这么大个头,很有喜气。
说实话他自己都觉得贵了。
灿花青鳙灵气不及金脊裸鲤、银火乌鲟这些名贵鱼种,更多的都是一些宗门买来提供给普通弟子食用补益,大宗门中高层都不会食用这种灵鱼。
作为月庐宗安排在东河鱼市的主事,虽然他只是一个炼气高段,但是对庶务还是相当熟悉,对这些灵鱼的价值了如指掌,很难想象一条灿花青鳙能引起大宗门的巨大兴趣。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古怪,但一时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大赵这边宗门也这个时候赶上门来了。
突然间想到寄售的渔户也提到说是卖给大唐来的客商能买个好价钱,这是真想卖个好价钱,还是针对特定的客人售卖?
可当时那个渔户似乎没有明确说要卖给谁啊,只说卖给大唐来的客人才最划算。
这里边好像还是有些疑问,如果渔户真的和什么人约定的话,对方开出高一些的价格,是完全能买到这头青鳙的,难道这是故意设了一个局,己方变成了一个糊里糊涂被利用的桥梁?
问题是,这么搞一出花样来,意义何在?
这渔户要想卖给谁,甚至送给谁,谁又能拦得住?
直接给目标不就行了么?
这名主事目光立即转向一旁并未插手这些日常庶务的修士,一名筑基八重的月庐宗杜姓修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对方身畔,附耳把情况做了汇报。
杜兴宗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
灿花青鳙他当然知道,一种产量大但灵气一般的灵鱼,大宗门或者门阀采购的时候不多,倒是中小宗门世家比较喜欢。
这种灵鱼因为本身个体大,一些甚至能活到一百多龄,像一百多龄的青鳙个头就相当大了,甚至能有两百斤。
眼前这一条灿花青鳙虽然看起来也有一百好几十斤,但也绝对称不上什么成精得道的灵物,就算是有元丹也不可能有多么值价,能有什么值得众人大赵大宗门专程来人购买的?
白衫公子和那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都觉察到了异常,本来就是一个简单的售卖灿花青鳙的手续,两三千灵石的生意,不值一提,但怎么对方的表情却如此古怪,变得踌躇不决起来?
“张主事,这头灿花青鳙个头够大,品相也不错,我们长孙家此番中秋祭祖,正打算买一条合适的祭品,此物不错,我们打算买下来,你们开个价,只要价位合理,我们就买下了。”身材高大的锦袍男子不再犹豫,立即道。
张姓管事立即看着杜兴宗,把决定权交给了杜兴宗。
杜兴宗还在思考这其中的猫腻,但大唐这边的门阀都是大客户,也得罪不起,人家开了口,就算里边有什么门道,但和月庐宗无关,也不必去沾染牵扯,略作犹豫之后便道:“这是一家渔户委托我们代售的,他当初标价两千灵石,当然,价高者得,……”
没等杜兴宗话语说完,白衫公子已经径直插话:“不好意思,宇文家也有此意,今年是宇文家族迁居长安五百年典礼之年,所以急需各种品相吉泰之物为贺,所以本人奉家族之命来采购,这条灵鱼我们宇文家族买了,三千灵石!”
“呵呵,就你们宇文家族跋扈霸道?”长孙无恨,也就是那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目光微冷,“五千灵石,长孙家族要了。”
还没等白衫公子还价,就听得从鱼市另一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个人疾步从街市另一端走了过来。
一声“咦”之后,就听得当先一人声如洪钟:“听说今儿个有一尾灿花青鳙,个头很大,品相极佳,很符合马上端午节用来祭祖啊,难得,我们天云宗马上就要举行祭拜大典,所以我就顺带来走这一遭,让我看看,这灿花青鳙的模样,呵呵,就这一尾么?”
来人大大咧咧,气势如虹,目光直接落到了鱼池中的灿花青鳙上。
“杜兄,好久不见了,今日冒昧来叨扰,不好意思了。”
杜兴宗惊疑不定。
这一位是天云宗的筑基修士,筑基九重,他见过几面,姓孙,但是并不是专司购鱼这一行营生的人。
而另外一位保持着警惕状态的家伙他也见过两面,万象派的,他都不清楚对方姓什么,筑基八重,和自己实力相若,怎么在这个时候也出现在这里?
问题是这些人以往都没有来鱼市交易过,那都是下边专司庶务的人手来办才对。
“孙兄,杜某有礼了,没想到杜兄会在这个时候来东河,可杜某记得和贵宗交易的时间应该是下个月吧?”
杜兴宗已经确定这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边给旁边的手下用眼神示意立即去请东河堡的钱师兄,一边不动声色地笑道。
大唐那边来的人显然也有问题。
以往都是几个管事来,但这一次来的都是宇文门阀和长孙门阀的重要子弟,另外一个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是如果他猜得没错,应该是元氏门阀的重要角色。
都是筑基以上的人物,以前从未来过,今日却是齐刷刷地来到。
大赵,大唐,都是大人物。
就为这一尾灿花青鳙,你说这里边没有鬼,谁会信?
大唐内部两家门阀都已经争了起来,还有这大赵两家宗门。
尤其是这个姓孙的,毫无疑问听到了宇文门阀和长孙门阀两家的争夺,却毫不掩饰地表明态度,也是要拿下这尾灿花青鳙,完全无视了宇文家和长孙家的存在,还有一个万象派的家伙在一旁虎视眈眈。
这肯定要出事。
“杜兄,我说了,我是顺便来东河鱼市,正好遇上了如此一尾品相上佳的灿花青鳙,见猎心喜,所以这一尾青鳙,天云宗要了。”孙姓修士语气不容置疑,“八千灵石!”
“一万!”白衫公子眼中冷意更甚,“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是啊,是该有个先来后到!”长孙无恨目吐凶光,看着孙姓修士,“怎么,大赵的威风还耍到晋州来了不成?一万五!”
瞬间价格就提升到了一万五千灵石,听得杜兴宗瞠目结舌之余也是更不敢做出决定了。
寻常时候,这一万五千灵石卖上类似品相的灿花青鳙十条都足够了,这是疯了么?
显然不是,可若是置气似乎也说不过去。
长孙家和宇文家置气勉强说得过去,但大赵天云宗凭什么加入进来插一脚?
没道理啊。
但孙姓修士心中却是一定,自己得到的消息应该没错了,这灿花青鳙腹中有宝!
虽然他得到的消息语焉不详,只说这一尾青鳙被暂存与东河鱼市,有大唐门阀专门来取货,鱼腹中藏有关乎山河社稷气运之物,无论是门阀世家还是宗门都会视若拱璧。
这消息听起来玄之又玄,听起来似乎不是妖兽元丹或者灵宝一类的东西,若真是这一类,也不至于如此作态,所以孙姓修士也没敢在未经核实的情况下就报给宗门,就自己带着人来了这边,要查看一番。
现在看来,这青鳙鱼腹中果然有玄奥。
好在来之前他也已经派人知会了宗门,说了这个消息,倒也不虞消息传不回去。
“大赵宗门不会耍威风,但是也有资格来河北。”孙姓修士笃定此鱼有问题,更不肯让步:“两万灵石,这青鳙天云宗要定了。”
长孙无恨心中着急,要照这个架势下去,对方绝对不肯让步。
现在已经不是灵石价格问题了,而是对方显然也觉察到了问题,没想到这个消息居然也会泄露,不但宇文家也知悉,连大赵那边也得知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杜主事,怎么说?难道就任由一个外人来坏了你们东河渔场的规矩?那日后我们大唐这边还怎么相信你们的信誉?”
杜兴宗也意识到了棘手,现在他只能以缓兵之计拖着这个局面,等到钱师兄到来之后再做道理。
“诸位莫要着急,这青鳙也非什么不得了的灵鱼,实在不济,我立即让人再去鱼市里去寻觅收罗一下,定能再找到几尾不逊于此鱼的货色,请放心,……”
没等杜兴宗话说完,长孙无恨已经断然拒绝:“我只要这一尾,其他的他们谁爱要,归他们!”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问题还是出在这尾残花青鳙身上了,而非灿花青鳙这种鱼本身上。
杜兴宗恨不能把这鱼池中这尾鱼看穿,究竟奥秘在那里,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