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成峰没应话,显然是早有预料,贺成峦则将话头转过,朝许恒道:“许道长只需在整日值守之时露一露面,其余巡查之事便不劳烦道长了。”
“哦?”许恒道:“如此再好不过,贫道在此谢过统领了。”
“道长乃是贵客,若非怕惹闲话,又怎能叫道长来做这等粗活。”贺成峦面上露出笑容,又与许恒客套了几句,这才让贺成峰带许恒前去休息。
护卫的房间都安排在一处,其实也十分宽阔,一应陈设都未稀缺,只是不比乘客之中,还有上房、雅室、甚至独栋的阁楼等等选择。
许恒也不在意这些,到了自己房间中,照例封了门窗,这才在床榻之上盘坐下来。
道要悟,力要凝,法要炼,修行有时这些细微末节之中,这几日他忙着祭炼法衣,功课倒是有些懈怠了,如今上了云湖海舟,接下来有近三个月的行程要走,倒是该将修行提提进度。
许恒将袖一展,掌心中便出现一个小炉,一个丹瓶。
这小炉有个名堂,唤做紫阳炉,只要将它放出,便会将附近的灵气转化为一种带有阳性灵机的烟气,而丹瓶中装的则是阴华丹,两者都是他为离山在外的修行而准备的,此时正是派上用场。
他将紫阳炉摆好,转了一下炉盖,此物效率不算太高,等了片刻才有一缕薄薄的紫色烟气飘了出来。
许恒见状,这才倒出一颗阴华丹服了,又把紫烟吸入,这才缓缓运起法来。
伴随许恒渐入佳境,室内很快陷入寂静,只有门窗上的法力始终光华湛湛。
这正是法力凝炼的体现,若是不被许恒收回,不被外因消耗,可以存世数十年仍然不减不增。
不过许恒修行到了这一步,进境早已不复往昔,显然若想再有质的飞跃,需得落在合煞这一关上了。
当然,此事虽是势在必行,但并不是急切能见成效,而且铢积寸累之下,还是能以缓慢的速度增厚些许法力,因此许恒始终没有疏忽修行。
许恒这一修,便又是三四日功夫,才从静定之中退出,收了门窗上的法力,忽的弹指一击打开了窗,露出了外间月华如水,原来此时正是夜中。
他负手走近窗旁,忽觉一道柔和的风拂面而来,面上不由露出讶异之色。
许恒一入定便是数日,云湖海舟自是早已开动,海上参照之物虽少,但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得出来,这海舟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行驶在中。
如此庞然巨物,如此快疾之速,恐怕都能掀起风暴了,但是身处舟中却觉稳稳当当、和风拂面,无疑显现出这艘渡海大舟上的禁制之高明。
“听闻云湖仙市的背后,乃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金丹真人,看来所言不虚。”许恒心中忖道,随意扫了一眼,发觉海舟之中竟是颇为热闹。
不远处的船楼之中,有那火烛银花、悬灯结彩,丝竹唱乐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有多处晚宴、法会正在进行,而甲板上也有不少人在。
除了某家宝行负责值守的护卫,还有许多人洒然而坐,对月饮酒,自得其乐。
距离到达星宿海,还有近三个月的光景,不是谁人都似许恒一般耐得住寂寞,寻些乐趣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莫说他们,即使许恒也觉自己太过醉心修行,是否有些离了游历本质,心中一转,便动了到甲板上走走的念头。
许恒想到便做,不过到了甲板之上,却又觉得有些嘈杂,寻了一圈发现船头之上倒是安静,便自往那而去。
到了船头之上,望着前方水天交汇的一线,感受海洋的无垠之广,许恒这才觉得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似连胸中天地都为之一阔。
他忽地竟想吟诗一首,只是兴致来的虽快,一时却难磨出墨来,不禁感到微微好笑,想他年幼时在那许氏族学之中,也是有神童之名的,如今学道书虽没少读了,文章却确作的少了。
许恒心中追思,目光仍停留在那海天之间,却忽然动了一动,锁定在了海舟正前方的某处。
“嗯?”许恒眉头渐渐皱起,若他所见无差,那应当是个小小虚影,而且似还正在动作之中?
“活物?还是舟楫?”许恒沉吟片刻,不由下了船头,唤过最近处的值守之人,说道:“这位道友,烦请前来一看。”
那人见许恒腰间也挂着令牌,虽然不是一家之属,但只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连忙登上船头望去。
许恒问道:“正前方有东西,可需知会海舟避让?”
那人瞧了一眼,就这一会的功夫,那个影子已经变大许多,确实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前行进,但是听闻许恒之言,却是撇了撇嘴,说道:“以海舟的行进之速,任是什么妖类撞了过去也要粉碎,不必理会。”
许恒皱了皱眉,问道:“那若是船只呢?”
那人没好气摆了摆手,撂下一句“船只见到海舟撞来,难道不会避么?”便下了船头,似怕许恒纠缠,还朝着远处巡查去了。
“这?”许恒其实也知道那人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不知为何便有些许不安,于是又回过头去望那影子,随着距离渐进,那东西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既不是海船舟楫,也不是什么海中妖类,竟是一只竹筏,上面还有两个人影并肩而坐,一左一右摇着木桨!
“不好。”许恒回头要再寻人,但以海舟行进之速,恐怕不过片息之间就要撞了上去,目光不由微微一变。
“这两人是聋是痴?没有外放神念?为何不知躲避?”
许恒深深皱起眉头,他知道在这远海之中,竟然单凭一张竹筏在海上行进,定然也是修行中人,却难理解他们为何不避?
不过无论如何,他却没法坐视不管,此时再去寻人知会也已晚了,索性将气一沉,遥遥朝着海面一点,喝道:“分海力士何在?”
应声无言,却有一道巨浪猛地涌起,似忽有座山峰欲要顶出海面一般,将那竹筏一托,便冲出去了数百丈远,避开了云湖海舟的行进路线。
下一刻,海舟直行过去,却把浪头撞了一个粉碎,许恒身躯微微一晃,知道分海力士被海舟撞散,这些法力是收不回来了,不禁摇了摇头。
天有好生之德,许恒倒不觉得后悔,只望那两人珍惜这线生机便是。
不过他正准备下了船头,耳廓却又忽的一动,隐隐似乎听见有那争吵之声传来,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古怪之色。
一个声音道:“不对,不对。这大船没有避让,是有人施法推开了我们,是我赢了。”
“你放屁!”另一个声音猛地提起来,叫道:“这大船又没撞上我们,当然是我赢了!”
“吵吵什么?我是和你说理。”前者倒是冷静的很,只是立即驳道:“我们赌的是这大船会不会撞,和撞没撞上没有分毫干系?”
两人乱七八糟辩了一通,齐齐喝道:“那就找人评理。”
话音方落,便闻破空之声,许恒猛地回头去望,只见两道人影破开海风,便视海舟禁制若无物般,落到了甲板之上。
许恒怔了一怔,只见两个来人,一人中年模样,带着黑色高冠,上面绘有九个红点,一身大袍也极古怪,上有龙章、凤、云纹、雷纹……却交织成了三、九、二、八各种古怪的数字排列。
而另一个人更为奇特,其貌似老非老,似幼非幼,仿佛众生相,仿佛唯我相,乱糟糟的道袍,干巴巴的胸膛,腰间挂着葫芦……岂不正是说和道人?
两人到了甲板之上,犹自各执一词,许恒本来想与说和道人打个招呼,竟是全然插不进嘴。
倒是海舟上的护卫,忽见有人闯了上来,纷纷警觉,已是隐隐围了过来,有人出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云湖海舟?”
说着,便将手微微一抬,似乎随时一声令下,便要群起将之捉拿。
两人见状齐齐一停,转过头把目光落来,面上竟也没有恼火之色,许恒甚至见那古怪的中年道人,面上还露出了颇为神气的表情。
说和道人微微摇着头,说道:“我乃说和道人,众位小友且勿急躁,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不是正道……”
那护卫统领眉头一皱,倒也没有急着发怒,反而像是有些陷入了思索。
反倒是那中年道人面上顿时露出不耐,猛地咳嗽一声,打断了说和道人说教的同时,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身上。
他似颇为满意一般,清了清嗓,竟是低声吟起诗曰:
“乾坤乃是一大局,日月俱可作法筹。
道也不过赌一字,芸芸众生道中游。
输赢之前气性涌,博弈本是大罗功。
参得赌中玄妙法,方知万物皆真空。”
许恒在旁听着,不由微微睁大了眼。
……
第105章 八大散仙
许恒记得天池山的藏书之中,有本杂记说到这天地间,有八个纵横宇内,逍遥物外的人物。
这八人不分正邪,不归三教九流,却都修成了无边法力,因此世人谓之‘八大散仙’,说和道人就是其中之一。
许恒八年之前,就曾与说和道人有过一面之缘,还托他的福免去一场灾劫,心中对这些奇人异事,多少有些好奇,因此偶然闲暇之时,便曾翻过不少关于八大散仙的记载。
这其中便有一位,与这眼前道人的特征十分相合,因此当他吟起诗时,许恒就已猜到了他身份。
“……参得赌中玄妙法,方知万物皆真空。”
道人吟罢诗号,便不再多言一句,老神在在往那一站,一众护卫面面相觑,却只觉得云里雾里。
许恒见这一幕,心中暗自好笑,但又恐怕落了道人面子,只好上前半步作了个揖,礼道:“原来是真空大仙,赌道人当面,真是荣幸之至。”
赌道人神情自若,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小子有些眼光。”
这时护卫统领幡然醒悟过来,难怪听到说和道人之名便觉熟悉的很,原来竟是八大散仙这等几乎只在传说中的存在。
他的见识要比其他人广些,但也多的有限,反应过来想要上前见礼,但见许恒已经搭上了话,便又有些不敢插嘴,念头转过,却连忙把手下挥退,生怕冲撞了这神仙般的人物。
这时说和道人上下打量了许恒几眼,托着下巴沉思道:“这位小友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照理而言,说和道人这等人物,只要见过的人怎么可能忘记,许恒不禁有些意外,但也只能答道:“晚辈八年之前,有幸曾与前辈见过一面,或许因此前辈才有些许印象。”
“哦?”说和道人还在思索,赌道人已接过话道:“原来还是旧识,这便好办的很了。”
“小子,方才施法的人也是你吧?就由你来评理。”
许恒先前也听到了些两人辩论,知晓赌道人说的评什么理,但他想了一想,还是答道:“晚辈不知前因后果,恐怕不宜置喙。”
“这有什么难的?我和你说不便是了。”赌道人道:“道爷我与说和道人打了个赌,就赌你们这艘大船会不会撞我们筏子,我赌的是不会,他赌的是会。”
“现在事情十分清楚,船并没有撞我们,所以该是我赢,但是说和道人偏偏说是他赢。”
“不然,不然。”说和道人摇头道:“我们赌的是会不会撞,船显然已经撞了,只是没有撞到而已。”
“那不就是没撞?”赌道人大怒道。
说和道人道:“没撞到,但是撞了,是这位小友施法推开了我们。”
“你这魔怔老道,我和你无话可说!”赌道人冷笑一声,转与许恒说道:“你来说,该是谁赢?不许和稀泥。”
“这。”许恒竟然真的认真思索起来,沉吟片刻答道:“前辈也说了,赌的是‘会不会撞’,若照这么算的话,应是‘会撞’才对。”
“正是此理。”说和道人认可地点了点头。
“荒谬!”赌道人大手一挥,说道:“既然都施法推开了我们,那不就是‘不会撞’?”
许恒老实道:“只是晚辈恰好在这船头,不愿见到无端之难,这才施法推开,所以在我看来,本来是会撞的。”
“自然,若是前辈不予认可,晚辈倒也无话可说。”
“你!”赌道人本来瞪着许恒,听闻此言却又大手一挥:“笑话,我赌道人难道输不起么?”
言罢就朝说和道人喝道:“这局算赢了!”
“善。”说和道人微笑道:“如此五局三胜,老道可是已经赢两局了。”
赌道人哼了一声,眼珠忽的一转,竟然不理说和道人,朝着许恒问道:“小子,你要不要来上一局?”
“什么?”许恒意外道:“前辈要和我打赌?”
“不错。”赌道人嘿嘿道:“既然你认得道爷,应该知道世间多少人梦寐以求,和我赌道人赌一局吧?”
许恒当然知晓。
八大散仙多奇人,赌道人便是其中之一,传闻中他赌博之时,为了讨个彩头,什么宝贝都能拿了出来,只要赌赢了他,就能得到难以想象的好处。
更有甚者,传说他与人赌博,曾将法宝都给输了出去,而更稀奇的是,此人竟是赌品极佳,明明身怀无边法力,也从不在赌上出千,赌输更是绝不赖账。
这样一奇人,自然会有无数人梦寐以求和他赌上一局。
但是许恒却摇了摇头,因为他还知道,赌道人是好赌不是好施,与他对赌也不是两手空空便能入局的,需得拿出相应的彩头。
这个彩头的价值,未必多么的高,但定然是入局之人视若珍宝的东西,用他本人的话说,一场赌局若不能叫双方都心如悬旌,那就没有精彩可言。
若真的是机缘砸到头上,许恒自然不会拒绝,但若要他拿出珍视之物,去打一个未知的赌,这却不是他的性子。
“晚辈生性不好赌博,就不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