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阳 第20节

  “趁这几日时光,正要刻苦修行,更进一步才是。”

  “理应如此。”许恒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便要离去,不过还没出门,忽然又被季听笙叫住,“许兄。”

  “今日我去丹师处时,他告诉我,王牙没有回到应州,也没有传来丝毫讯息。”

  许恒回过头,季听笙接着道:“他让我们先将飞剑留着,如果王牙回来,会让他拿出足够的诚意来赎回,正巧我对这柄飞剑,喜欢的紧,所以已经擅自答应下来。”

  许恒明显有些意外,但是沉吟片刻,只道:“我也没有异议,既然季兄喜欢,那就留着便是。”

  “好。”季听笙点了点头,接着道:“那这飞剑就由我先收着,无论王牙来赎与否,我都会补偿许兄,管叫许兄满意。”

  许恒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便踏出门去了。

  堂间忽然寂静下来,季听笙缓缓靠到椅背之上,昂着头,也不知看着屋顶,还是已经神游到了何处。

  这一坐,便是数个时辰,直到门外传来脚步,一名管事匆匆进了堂间,低声道:“少爷,夫人从道观上香回来了,精神好了一些。”

  “是么?”季听笙反应过来,略略振作精神,说道:“如此便好,今晚我回家中,陪母亲用膳。”

  “是。”那管事应了一声,见季听笙没有其他吩咐,便知趣地离去,季听笙也没再在堂中逗留,轻轻一晃,便已离了此间。

  他没去往静室,却到演武厅中舞起剑来,本有静心之意,可却不知为何,越舞越快疾,越舞越迅猛,一剑舞罢,竟在石板之上布满了力透三尺的剑痕。

  武器架都已被斩得四分五裂,季听笙随意将剑一掼,长剑瞬间没入地面,只留剑柄在外,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前去洗漱更衣,回季府陪着母亲用膳过后,才又回到了这处常居的别苑。

  此时已入夜了,季听笙却没有丝毫休憩之意,索性就着月色开始炼……

  一日,二日,三日

  季听笙以一成不变的轨迹度过每日,修为一再精进,武功越来越高,季母的精神也有振作之势,一切似乎顺风顺遂,可是他的心中,却总有股郁结萦绕不去。

  直到这日正午之时,下人忽然禀报上来,有位道爷登门拜访。

  季听笙猛地起了身来,没有丝毫吩咐,独自过院穿廊过院,到了大门之外,便见一名顶戴太阳悬照冠,身着五焰金纹袍的道人,怀抱着一柄银丝缠乌木、天蚕丝织尾的拂尘,老神在在站在日光之下。

  季听笙连忙上前数步,便要伏下身去,口呼:“不肖弟子季听笙,拜见乔师。”

  乔道人神色自若,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季听笙却已发觉伏不下身,只得悻悻站直起来,恭请道人入院。

  乔道人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季听笙便在前头领着入了院门,他也知道道人性子,没有布下任何排场,甚至早已清空下人,一前一后到了大厅之中,再由道人坐上主座。

  季听笙为乔道人奉上了茶,又到道人面前跪下,道人这次没有阻止,只是缓缓饮了口茶,才冷不丁道:“何来不肖?”

  季听笙怔了一怔,双唇微动,却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跪伏在地许久,才缓缓道:“八年之前,乔师许我留在凡俗之中,为我父亲颐养天年。”

  乔道人神色淡淡,始终不发一言,季听笙未敢停顿过久,便又继续说道:“三年之前,我父亲架鹤归去,我本以为再无牵挂,能随乔师上山修行,从此只为追求长生,攀登大道清修。”

  “然而,我父离世之后,母亲思郁成疾,又恐弟子离去,再难相见一面,因此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弟子这才惊觉尘缘未了,难以降伏己心,但求恩师可否……再容弟子逗留红尘,以尽孝道。”

  季听笙一口气将话说完,本来以为,定会迎来许久的静默。

  却没想到,乔道人很快便已开口,只是声线之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叹息,说道:“你应知道,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第44章 三重缘法!

  季听笙额抵在地,身躯轻轻一颤,说道:“弟子知晓。”

  乔道人道:“那你应也知晓,此次许你再在红尘逗留,就再没有上山修行的机会了。”

  季听笙听到这预料之中的话,心中沉积已久的郁结,却似忽然解开了般,只是明明如此,不知为何清泪还是淌了下来,艰难道:“是,弟子知晓。”

  “如此。”乔道人的情感似也敛去了,淡淡说道:“你与我无缘,自去吧。”

  “乔师!”季听笙喊了一声,忽然砰砰磕了数个响头,硬咽道:“弟子……不意何来天幸,能得乔师垂青,不仅传下道法,还屡次宥恕我的任性之举。”

  “如今,弟子不肖,仍然留恋红尘,深感愧对师恩。”

  乔道人面无表情,但也没有离去之意,只是静静听着。

  季听笙收拾了心绪,接着说道:“弟子知道世间再无它物,能及恩师二十四年心血。反复思量,也只想到入山采寻珍稀灵药,以献恩师聊表寸心,可惜本事不济,几次三番没能采得满意的灵药。”

  “本道再也无以能报师恩,却没想到,在离山回城之际,偶然结识了良友一位。”

  乔道人突然开口,淡淡问道:“你说这般许多,是觉得贫道无人继承衣钵,想要为我引荐佳徒?还是说……”

  “你竟然将自己的求道之愿,寄托在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身上?”

  季听笙心中猛地一震,额角竟然渗出汗来。

  乔道人从季听笙身上收回目光,似乎有些失望,缓缓摇了摇头。

  但在这时,季听笙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乔道人的双目,说道:“启禀恩师,弟子扪心自问,以为二者兼而有之。”

  乔道人不置可否,季听笙见他没有离去,便壮着胆子道:“还请恩师听我说来,此人名唤许恒,任侠仗义,遇事沉着,宁折不屈……而且天资秉赋,远在弟子之上。”

  “他在玄微学道三月,便从无到有,修至炼八重,如此修道之才,只因出身不正,便被赶下山来……”

  “等等。”乔道人眉间一动,目光从新落在季听笙面上,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季听笙怔了一怔,重复道:“他在玄微学道三月……”

  乔道人没再去听,指尖默默掐了几个算决,目光深处顿时露出莫名之色。

  季听笙犹自说着,还不知晓乔道人知道的,其实已要比他更多,只不过没有出声打断,默默听他讲完,这才说道:“所以你想将此人引荐予我。”

  季听笙听出乔道人话已松动,忙道:“正是。”

  乔道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若教你知晓,我收此人为徒,以后我再无师徒之缘?你还执意如此么?”

  季听笙怔了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又捉摸不住,终究还是应道:“……是。”

  乔道人久久未说什么,末了,终于道:“罢了。”

  季听笙只觉眼前一晃,乔师已经没了影踪,只有余音一道传入耳中。

  他心中一动,朝乔师用过茶的桌案之上看去,果见一个红木小盒,打开一看,其中正是丹丸一枚,薄薄白气缭绕其周,却不能够逸散分毫。

  ……

  离了大厅,乔道人就已斩去杂念,不再留意,自在园中兜过一圈,到了一处厢房之前,径直朝着紧闭的门户踏去,如滴水入湖也似,便从门上生生穿了过去。

  一入厢房之中,乔道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床榻之上。

  他没为这少年人出众的仪容着意片刻,目光却跟随着他身上一股灵光,缓缓升沉,眼中再次露出异色。

  “十二重么。”道人想道:“进境如此之快,是因说和道人的一份机缘?”

  他并没有打断许恒炼之意,不过许恒却似有所察觉,运渐渐放缓,随着一气长出,已从静定之中退了出来,缓缓睁开双眼。

  乔道人并无避讳之意,定定站在远处,瞧着许恒发现自己,只是目光深处,有些许讶色转瞬即逝,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许恒下了床榻站定,抬手一礼,问道:“敢问前辈何来?”

  乔道人深深瞧了他一眼,说道:“许恒,我乃天池山玄微派乔澄,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许恒浑身一震,目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他猜到,眼前道人可能是季听笙口中的‘乔师’,却没想到,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重身份。

  天池山玄微派乔澄!

  “敢问前辈。”许恒艰难拱了拱手,问道:“请恕晚辈寡闻,前辈说的天池山玄微派是?”

  乔澄轻轻一甩拂尘,朝虚处作了揖,这才道:“本派源同太光,自祖师飞升之后,不满门派腐朽之势,在恩师的带领下,破门而出,自立一派。”

  “源同太光,不甘腐朽,破门而出……”许恒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天池山玄微派!”

  “不错。”乔澄道:“我想你也猜到,我是为何而来了。”

  许恒心中一团乱麻,下意识道:“是因季兄引荐,还是因我是被太光山玄微派赶下山来?”

  “季听笙的前世,与我一位友人干系甚重。”乔澄淡淡道:“他前世修道不成,投胎转世之后,我的友人托我度他入道,我已度他三次不成,他却自愿将你引荐于我。”

  “这是第一重缘法。”

  “你在玄微学道不成,被赶下山的理由,正是我天池山玄微派与太光山玄微派的理念之别。”

  “这是第二重缘法。”

  “我早算定我此行会有佳徒一名,却没落在季听笙的头上。若你有向道之心,有求道之望,有守道之性,想随我学上乘道法。”

  “那这便是第三重缘法。”

  话已至此,乔澄不再多说,怀抱拂尘定定站着。

  “三重缘法……”许恒心中嚼着乔澄之言,只觉萦绕在前路上的薄雾,已被一卷风流倏然揭开。

  不是蓬玄派,也不是栖霞岛,当然更不是作个红尘打滚,难以寻得前路的散数修士。

  而是……天池山玄微派!

  许恒深吸一气,缓缓跪倒在地,三叩九拜,沉声道:“弟子许恒,拜见恩师。”

第45章 三昧火与玉鼎炉

  “入我门中,不能不敬师长,不能不敬天地,不能不敬大道……”

  “入我门中,不能畏惧艰难险阻,不能不耐寂寞清修,不能半途畏葸不前,不能自鸣得意……”

  乔澄怀抱拂尘,缓缓问道:“如此种种,可能持否?”

  许恒凝神听着,将每一字句记在心头,这才再次叩首,郑重应道:“弟子能持。”

  “善。”乔澄将拂尘在许恒头顶轻轻拂过,这才命他起了身来,接着说道:“今日之言,望你铭记于心,自此之后,你就是我玄微派的第四代弟子了。”

  “是。”许恒答应下来,一时竟然有些恍惚,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还是拜入了玄微门中,只是此玄微非彼玄微,其中区别,可就不仅千里差谬了。

  乔澄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去吧。”

  去?去何处呢?

  许恒想了想,礼别乔澄出了厢房,便往大厅而去,才到门前,就已见到季听笙坐在侧座之上,身旁放了新茶两盏。

  “季兄。”许恒跨步进门,才拱了拱手,季听笙见他模样,便已猜到什么,大方笑道:“如何,我这补偿,许兄可还满意么?”

  补偿?许恒怔了一怔,才想起来飞剑之事,不由轻轻一叹。

  如此缘法,岂是什么外物能够比拟得了的。

  许恒摇了摇头,在他旁边落座下来,问道:“季兄作出这般选择,可后悔么?”

  “何必后悔。”季听笙道:“我是尘缘未尽之人,就是上了山去,恐怕也难耐寂寞,还不如在凡俗之中,行侠仗义来得自在。”

  许恒只是默然,季听笙却接着道:“如今我也得了飞剑,日后稍作操练,在这应州地界,便能算是数得上的高手。”

  “而且我近来进境甚快,炼也已十八重了,不定日后自个走出道来,做个散仙倒也十分逍遥得很。”

  话已至此,许恒说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季听笙笑了笑,示意许恒饮过一盏茶后,才问道:“许兄拜入乔师门下,想必是要上山修行了。”

  乔澄其实什么也没交代,许恒只能应说或许如此。

  季听笙也不以为意,只是旧话重提,说道:“许兄你这一去,我们就不知何时,才能再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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