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第63节

韩子奇听见梁冰玉的脚步声,便从房间里迎出来:"玉儿,你回来了?""""

梁冰玉无力地望了他一眼,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不祥的预感立即在韩子奇的脸上罩上了阴影,他急步走过去,轻轻地敲着门:""玉儿,玉儿!""""

"进来吧,奇哥哥!"梁冰玉在里边说。"""

韩子奇推门进去,梁冰玉正和衣躺在床上,那苍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睛,使韩子奇"吓了一跳。"""

"怎么,你病了?""""

"没......没有。""""

"是不是在学校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也没有......你别问了。"梁冰玉转过脸去。那些事,她怎么向他说啊!"""

"不对,你一定有什么事儿在瞒着我,"韩子奇越发不放心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奇哥哥......"梁冰玉惶恐了,好像韩子奇已经窥见了她内心的秘密,头也不敢"回地说,"我......遇到麻烦了,奥立佛向我......求......求爱!""""

这句难以出口的话终于说出来了,她感到自己的脸上滚过一层热浪!"""

"噢?"韩子奇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震惊了,他突然意识到,他面前的玉儿已经"不再是小孩子,这个从三岁起就在他的照料和保护之下的小妹妹,已经是个大人了,"人生道路上不可避免的一步来到了,奥立佛向她伸手了,要把这朵花儿摘走!想到这"儿,韩子奇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感、失落感,好像玉儿是在向他告别,从"今以后,她将置于别的男人的保护之下,他们就再也不是一家人了!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三年来的相依为命,结束了,他现在身边惟一的亲人,将要离开他了!"""

窗台上,一束红色的麝香石竹花正在静静地开放,那是奥立佛送来的。三年来,"无论玉儿在不在家里,她的窗台上总是摆着奥立佛从街上买来的鲜花。这决不只是为"了装饰房间。点缀生活,这里边寄托着奥立佛的情感,这是爱,他韩子奇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呢?啊,也难怪,一个自幼漂泊的流浪儿,他早早地就饱尝了人间的苦难;"投身梁家之后,温暖着他的是师徒兄妹之情和对玉石的迷恋;师傅的惨死激起了他强"烈的复仇欲望,他忍受了屈辱和误解,完成了重振奇珍斋的艰难使命,在危难之后亲"人团聚的悲喜交集之际,他成了壁儿的丈夫,师兄师妹变成夫妻,来得那样突然,却"又是这个患难之家重新组合的必然结果、振兴奇珍斋的必由之路,他和壁儿都别无选"择的余地。在这之前,韩子奇甚至在梦里都没有想到过,是苦难把他们拴到了一起,"从此开始了艰难的创业。他们何曾有过花前月下的幽会、卿卿我我的恋情,何曾有过"苦苦的追求和热烈的表白?在他的心目中,婚姻就是家庭,就是责任、义务、事业,"而不懂得那种挂在花束上的"爱情"。中国"玉王"在他所醉心的领域之外,所知道"的又太少了,他的情感太单一,太粗疏了......"""

现在,奥立佛把爱的触角伸向了他家庭的一个重要成员,他保护下的一个孤女,"韩子奇才突然被惊醒,也许,他早就应该觉察到的!"""

"你,答应他了吗?"他急于知道事情的结果。"""

"没有,我......拒绝了他。"梁冰玉惶惶然,她不知道从奇哥哥这儿得到的将是"安慰还是埋怨。"""

"唔!"韩子奇没有安慰,也没有埋怨,只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被搅扰的心绪似乎稍稍安定下来了,奥立佛没有成功,玉儿不会被他夺走!"但是,事情又仿佛不是这么简单......"为什么?是你不喜欢他?""""

"不知道,"梁冰玉回答得含含糊糊。她的内心正在经受剧烈的风暴袭击,奥立"佛和杨琛的两张面孔同时在她眼前闪现,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开,诱惑着她,威胁"着她!她想统统忘掉这一切,却又做不到。面对着她所信赖的兄长,她多么想袒露无"遗地倾吐心中的苦闷和抑郁,以求得援助和安慰?但是,当她抬头看着韩子奇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又害怕了,羞愧了,一种获罪感使她自责,不敢向韩子奇说出昔日的创"伤、如今的访惶,让这些话都烂在心里吧,不要给奇哥哥添乱了!"我......还没想过"要嫁人,我还在上学,不打算考虑这事儿。"她只好编造出这种软弱无力的理由。"""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玉儿,你大了,自己的事儿,总有一天要临头的,你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哥哥身边!"韩子奇颓然说。他不得不这样想,花儿要开放,人要生"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世间不可逆转的规律,难道他不该设身处地地为玉儿"想一想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吗?他转身望着暮色苍茫中的百叶窗,窗外长春藤的枝叶?"蕤,窗内麝香石竹的花朵吐艳,奥立佛的形象浮现在他眼前,他不得不改换一种角"度,以挑选"妹夫"的眼光来衡量这个首先闯进来的人选了,"奥立佛,倒是一个不"错的青年......""""

梁冰玉痛苦地闭上眼睛,她怕听到这样的话!她本希望奇哥哥把奥立佛贬得一无"是处,以便断绝她的一切欲念,让爱的火种在心头永远熄灭,她愿在奇哥哥的保护之"下,小心翼翼地度过险恶的人生,永远也不再涉足爱的火狱了。可是,奇哥哥却在为"奥立佛说好话,啊,你太不理解人了!"奇哥哥,不要说了,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已经拒绝他了,安慰安慰我吧,我要......听从真主的安排,奥立佛不是我们穆斯"林!""""

"穆斯林!"韩子奇深深地叹息。玉儿的话使他孤独的心得到了一丝宽慰,这无"可辩驳的理由使他觉得踏实了,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替玉儿出面向奥立佛、向亨特夫"妇婉言谢绝两家联姻的要求。但是,在这同时,玉儿也把一个难题摆在他的面前,""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我上哪儿去给你找穆斯林?""""

"谁让你找了?"梁冰玉凄然说,"我愿意躲开一切人,永远孤独地跟着奇哥"哥!""""

这种话,很像是一个羞涩的少女在面对爱情、婚姻的困扰而犹豫不决时的托词。"普天之下,终生不嫁、跟着娘家哥哥过一辈子的姑娘能有几人?但是,梁冰玉却相信"自己的真诚:女人为什么非要嫁人呢?是因为女人太软弱,必须求得男人的保护吗?"杨琛"保护"过她吗?奥立佛能保护她吗?不,不,燕大的噩梦使她本能地对一切男"人都觉得恐惧,也许男人们在"保护者"的外衣里面包藏的都只不过是对女人攫取和"占有的私欲!和奥立佛分手之后,她觉得像逃离了一个危险的陷阱;回到奇哥哥身"边,那颗慌乱的心才踏实了。奇哥哥就是她的保护人嘛,一半是哥哥,一半是姐夫,"这个男子汉会像对同胞手足一样保护着她度过终生而不受任何人的欺骗和伤害,是她"惟一可靠的倚托!"""

韩子奇闷声不语,沉默良久,才说:"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我不能看着你"这样过一辈子,你仍然会感到孤独的!况且,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以后,恐怕和亨"特一家也很难相处了!""""

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亨特太太上楼来了,她站在梁冰玉房间的门外,亲切地叫"着:"梁小姐,下楼吃点东西呀,我给你做好了!""""

韩子奇心烦意乱地走去拉开门:"亨特太太,她好像有些不舒服......""""

"不,我现在好些了,"梁冰玉支撑着坐起来,"我就来!""""

"好的,好的,鸡丝面、荷包蛋,你一定爱吃的,"亨特太太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韩先生,快去吃晚饭吧!""""

亨特太太一路唠叨着,陪他们下楼。沙蒙?亨特正在客厅里微笑着等他们,坐在旁"边的奥立佛一看到梁冰玉的身影,眼睑就不自然地垂下了。这个小伙子,他现在一定"很难受吧?韩子奇想,看来,他的父母还不知道在两家人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

大家怀着各自不同的心事围着餐桌坐定。"天主降福我等,暨此将受于尔所赐之"物......"亨特太太在胖胖的胸脯上划着"十"宇,这位天主教徒饭前例行的开场白还"没有说完,刺耳的警报声响了!"啊,上帝啊!是不是德国的飞机真的要来了?""""

"恐怕是吧?它们飞遍了欧洲,终于光临我们的头顶了!"沙蒙?亨特叉起一块牛"排,警报声也没有减退他那旺盛的食欲,"请吧,女士们,先生们,饭是吃一顿少一"顿的,不要委屈自己!""""

"熄灯,熄灯!"奥立佛突然从失恋的沉默中惊叫起来,和他那经历过上一次世"界大战的父亲比起来,没有见过战争的年轻人就显得不够沉稳了。他奔到墙边,把电"灯熄灭了,客厅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警报声由远及近,由弱渐强,先是中心区在嘶鸣,随后四周纷纷响应,整个伦敦"都笼罩在尖厉的噪音之中。窗外,万家灯火在同一个时刻消失了,像是从人间一步跨"入了地狱。突然,黑暗中亮起了探照灯,一束束淡蓝的光柱射向夜空,交错晃动,为"守卫伦敦的高射炮搜寻目标。照明弹也升起来了,灿烂的光华把天空染成一片淡黄"色,教堂的尖顶和空中的银色气球闪闪发光。然后,照明弹徐徐落下,像拖了长尾巴"的彗星,像节日的焰火。"""

"咚!咚!咚咯!"高射炮怒吼了,喷出一条条粉红色的火舌,在空中炸响时像"一朵朵橘黄色的花。飞机上的炸弹丢下来,轰然而起的爆炸声如同成串的霹雳,地面"上升起血红的火光,空气在燃烧,大地在颤抖,他们所居住的这座楼房像发了疟疾,"不住地哆喀,餐桌上的盘子跳起来,摔得稀里哗啦!盘桓已久的噩梦终于降临了,不"管人们在此之前曾经怎样千遍万遍地谈论战争,还是被战争恶魔的突然到来震惊了。"它是那么无情,根本不管哪里是绿地,哪里是鲜花,哪里是血和肉的生命,哪里是人"类文明的精华,哪里有温馨的梦和美好的幻想......仿佛地球突然停止了转动,世界末"日已经来临,生和死只隔着一道纸糊的墙!"""

梁冰玉坐着的椅子被掀翻了,她跪在地板上,紧紧靠着韩子奇,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倚着他的胸膛。也许,一秒钟之后,一颗炸弹落在头顶,他们就这样死去了,难"道这就是他们千辛万苦路途遥遥追寻的归宿吗?死,也许是心灵创痛的解脱、人生苦"难的完结?可是,人为什么又偏偏在这个时刻充满了对死的恐惧、对生的依恋呢?人"多么渺小、多么可怜、多么自欺欺人啊!剧烈的爆炸声湮没了一切,带着火药味的硝"烟扑进窗户,在阴森森的客厅里弥漫,她仿佛要窒息了,头脑里变成了一片空白,战"栗着,等待死亡,"啊,真主啊!""""

黑暗里,她听到亨特太太虔诚的祈祷:"上帝,救救您的可怜的孩子......""""

不同信仰的人呼唤着各自的主;在冥冥之中的真主和上帝,该怎样来共同对付人"间的魔鬼呢?"""

钢铁和炸药制造的雷霆风暴持续了一夜。当晨曦揭开了伦敦上空的夜幕,死神含"着狰狞的笑,随着希特勒的飞机暂时退去了,留下伤痕累累的古都在淡青色的黎明中"呻吟。"""

客厅里的地板上,颠倒地躺着亨特父子,少的枕着老的的腿,老的抓着少的胳"膊,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不知各自在做什么梦。一夜的炮声竟然成了他们的催眠"曲,这简直是难以令人相信的!"""

亨特太太摇晃着从厨房跑出来,一脸晦气地埋怨着:"煤气断了!我怎么给你们"开早饭?上帝啊!""""

飞机、大炮和炸弹的轰鸣都听不到了,窗外那些幸存的住宅的尖顶又被无异于往"常的霞光照亮了,街上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和送牛奶的马车的得得蹄声。伦敦没有在"昨夜死去,它从伤痛的昏迷中醒来了......"""

"奇哥哥,我们还活着?"梁冰玉喃喃地说,她不知道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已经"变成了鬼魂?"""

"是啊,我们还活着......"韩子奇扶着她站起来,活动着被震得松散麻木的腿,""我还以为我们死在异乡回不了家呢!""""

"家?家在哪里啊?"梁冰玉失神地望着嵌在窗口的那一块天空,"'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在世界的东方,德、意法西斯的盟国日"本遥相呼应,发出同样的"由优等民族统治劣等民族"的叫嚣,从弹丸之地出发的""皇军"铁蹄,踏遍神州大陆并且在太平洋大大小小的岛屿上扩展,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而展开疯狂的"圣战",向亚洲大地播种着死亡,也播种着仇恨。在中国的"乡村和城市,惨绝人寰的"烧光、杀光、抢光",使良田化为焦土,房舍焚为平地,"千千万万的苍生包括无数的妇女、儿童甚至腹中的胎儿在日寇的皮靴和战刀下丧生,"狂轰滥炸一点儿也不亚于伦敦。在北平,弃城而逃的国军把千年古都轻易地丢入强虏"之手,任凭他们滥施淫威。在它的周围,七千六百余个碉堡和一万一千八百六十公里"长的遮断壕绞成锁链!"""

"博雅"宅沉重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瑟瑟飘落的枯叶扫拂着暗红色门扇上那两"行双钩镌刻的大字:随珠和壁,明月清风。数月前的一场暴雨中,门前那棵老态龙钟"的槐树遭了雷殛,繁茂的树冠被劈掉了一半,断枝裸露着惨白的皮肉。门楼角上的鸥"吻也被打落了一只。"""

阴霾笼罩着"博雅"宅,院中的海棠、石榴在朔风中摇晃着光秃秃的枝干,黑幽"幽的房顶上空,星月无光。五年前那颗从天而降的星星,已经在东厢房里睡着了,而"他的母亲还在经受着长夜的煎熬。自从丈夫离家出走,韩太太几乎总是彻夜难眠。她"后悔当年没有能够阻止丈夫的西行,由于各执己见而造成的争吵,使他们谁也没有最"终说服对方,一个好端端的家分成了两半,天各一方。为了免遭战火的劫难,韩子奇"带走了他视若性命的全部收藏,却忍心丢下了无依无靠的妻子和当时不到两岁的儿"子,一个男子汉怎么能这样无情?他走了,把这个家和奇珍斋玉器店都交给了韩太"太,从此他卸掉了本应压在他肩上的责任,却不想一想:一个女人的肩膀将怎样承担"这一切?丈夫留给她的是怨恨:做夫妻十几年,细细想来却记不起多少夫妻间的温存"和情爱,他没日没夜地奔忙,撑起了日益发达的奇珍斋,充实了藏珍集粹的"博雅""宅,这就是一切,临到分手时,夫妻情分竟像一张薄纸没占多少分量。不然,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十几年间,韩子奇为这个家创造了财富,改变了"玉器梁"世世代代"穷艺人的地位,夫荣妻贵使韩太太陶醉。但是,这就是一个女人要求于她的丈夫的全"部吗?她没有料到韩子奇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音信。1937年春天从天的尽头寄出的那"封长信,漂洋过海送到中国国土上的时候,卢沟桥已经响起了枪声,"家书抵万"金",却没等到送进家门就不翼而飞了。韩太太只在丈夫走后的第三天见到了一张纸"条,是姑妈为天星换衣服时发现的,两个不识字的妇女谁也不知道这张浸着奶渍和尿"迹的纸是账单还是药方,让奇珍斋的账房先生老侯一看,才知道是玉儿小姐的临别留"言:"姐姐,别生气,我没听你的话,跟奇哥哥走了!"韩大大气得两眼发黑,她在"这个家说话太不占地方了,连亲手拉扯大的玉儿都没能管住!一个姑娘家,跑到外国"去干什么呢?真是的!老侯直纳闷儿:"我一直把先生送到火车站,怎么没瞅见小姐"呢?唉,我太粗心了!"韩太太哭了骂,骂了又哭,姑妈却劝她说:"已经走了,说"什么也没用了。依我说,她跟她哥就伴儿走,也好,省得天星他爸在外头吃饭啦换洗"个衣裳啦作难。"这么一说,韩太太倒也觉得心里闪开了点儿缝儿。走吧,走吧,托"靠主,让他们平平安安地到达那个远得没影儿的英国,路上别出什么岔子发!丈夫留"给她的是思念:她日日夜夜坐卧不宁,猜想韩子奇今儿到哪儿了,明儿到哪儿了,尽"管她全然不知英国的地理方位,全凭她做梦似地让心儿跟着游荡。她担心那个姓什么""亨特"的洋人把韩子奇骗了,把他的宝物吞了,弄得他穷困潦倒、有家难回,这可"怎么好?她让老侯按照亨特的地址写了封信,问候夫君平安,嘱他好自珍重,诸事留"神,鱼雁早回,以释挂怀,等等等等。这封信寄走了就石沉大海,她越盼就心里越"慌。北平沦陷之后,这种恐惧感就更增强了,她害怕韩子奇会不会在路上让日本人给"截住?要是落到了鬼子手里,那还不是和姑妈的丈夫海连义一样的命运?她不敢把这"种猜测跟姑妈明说,仅仅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就已经觉得不吉利了。而姑妈却一直坚"信她的丈夫和孩子还活着,只要自己一天不死,就一天等着他们回来。人无权改变命"运,而命运却在无情地改变人,这两个本来贫富悬殊、家境各异的女人,如今处于同"样的境地,眼巴巴地度日如年,盼望着亲人早日归来!日军进城的时候,姑妈几乎要"疯了,她没命地跑上大街,要找日本人算账,讨还她的丈夫和儿子,讨还她那被烧毁"的茶水店。老侯拦腰把她抱住,拼了命地拖了回来,告诉她:早晨起来一开城门,日"本人的队伍就如狼似虎地涌进来了,一个挑担卖菜的小贩在街上被"试刀",肚肠子"流了一地!跟他们能讲理吗?连清真寺都被日本兵占了,在院于里架起锅,煮大肉!"真主啊......"""

为防不测,韩太太让老侯搬进了"博雅"宅,连同他的媳妇侯嫂和五个台阶儿似"的孩子,都住在倒座南房里。孩子们成了天星的玩伴儿,侯嫂帮姑妈洗衣做饭、料理"家务,老侯白天去照应奇珍斋的生意,晚上看家守宅,正应了他在韩子奇临走时所许"诺的:"放心吧,我是您的看家狗。""""

岁月并不因时局的艰难而停步不前,三年过去了。这三年中,奇珍斋的生意惨淡"得像个三期肺结核的病人,"博雅"宅却乱乎得像个几家人合住的大杂院。""

第十一章 玉劫(二)""

现在,天星睡了,侯家的三个淘小子、两个愣丫头也在南房里打上呼了。院子里"黑灯瞎火,上房的客厅里却亮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黑布窗帘,这是战时的特产,连"一星亮光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侯嫂给韩太太沏上盖碗配茶,凑在灯下做针线。韩太"太半闭着眼睛坐在八仙桌旁,听老侯向她报账。"""

老侯拨了一阵算盘珠子,说:"太太,这个月进项寥寥,创去伙计们的工钱、饭"钱、电灯钱、水钱、房产税、地皮税、营业税,一个子儿也入不了柜,还得往外赔法"币一千二百六十七元五角!""""

"啧,"韩太太不耐烦地睁开了眼,"我不懂得这个税那个税的,简断捷说,月"月都得干赔?我不是让你在账上想想法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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