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 第92节

夏天智又喊:“二哥,二哥,乡上的书记和乡长来给你说个事的!”

院子里还是没反应。君亭说:“让我喊!”

上善说:“你喊更不开门的!”

夏风说:“叫哑巴,哑巴在院子里!”

夏天智就喊哑巴,从门缝看,哑巴已经从堂屋出来了,就立在院中,偏不开门,气得夏天智咚咚地敲,二婶才出来把门开了,说声:“天智!”

就哭了。

众人进了堂屋,夏天义直戳戳坐在小条凳上,眼睛闭着,鼻孔张得很大。夏天智说:“有啥大不了的事,生这么大的气?!”

一句未了,夏天义突然跳起来,从门后抄起了一把斧头,哐哐地就在院子里的桌子上砍起来,立时一条桌腿便砍断了。众人登时愣了,缓过神忙去夺斧头,夏天智却说:“砍得好!要这桌子干啥?”

夏天义越发像头狮子,又是十上八下地砍,桌子成了一堆木板,然后咣地把斧头撂了,说:“这是我的桌子,我怎么砍就怎么砍!”

众人都呆了像木鸡,二婶号啕大哭。夏天义吼道:“你哭啥呀,咱生下冤孽了有啥哭的?!”

脸黑得像锅底,却说:“来了,坐!”

取了他的黑卷烟一一给大家散,也给了君亭一根。都不知道该说些啥,君亭倒说:“二叔,你这可是很长日子没给我散过烟啦!”

夏天义说:“你不见我,我给鬼散去?”

上善赶紧打圆场,说:“哈,这下没事了,哑巴哑巴,你没眼色,还不把这些木片子拿开,给你爷搬凳子呀!”

哑巴把砍下的木片拾开了,端了凳子给夏天义。夏天义没坐,让乡书记坐了,又拿了另一个凳子让乡长坐。君亭忙搬了那把红木椅子给了夏天义。上善说:“今日天智叔摆了酒席,为的就是要给你和君亭喝化解酒的,这酒还没喝,隔阂就解决了。我知道了,天义叔不到天智叔家是个阴谋,故意要让君亭亲自上门的!”

夏天义说:“我和君亭有啥隔阂?为了集体的事,吵是吵嚷是嚷,心里没仇没恨的,我恨的就是我养了个狼,咱整天说谁是谁的掘墓人,庆玉才真的是我的掘墓人!”

乡长说:“你儿子当然是你的掘墓人呀!”

夏天义说:“我就是死了,让狗叼着死了,也不让他送终!”

夏天智说:“到底是咋回事么?”

夏天义说:“咋说呀,不说啦,你们去吃酒吧,不要为我家里的事败了大家的兴!”

君亭说:“二叔,你不说我们都知道了,庆玉不让拿桌子换手扶拖拉机,咱就不换了么……”夏天义说:“不换了他庆玉也休想拿到!”

上善说:“这桌子是魔鬼变的,砍了就安然了!”

君亭接上说:“两委会已作了决定,让你承包七里沟,你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去,村上不收你的承包费。没有手扶拖拉机,把村上的那辆旧手扶拖拉机也就给你!至于这屋子里的东西,他庆玉要,你不会答应,就是你答应了,村里也不同意,只要你老在,谁都不能动一针一线,即便你和我二婶都不在了,分家还得村干部主持吧,我君亭还得出面吧?”

乡长就拉了夏天义,说:“君亭话都说到这儿了,你还不笑一下?”

夏天义不笑。乡长说:“你不笑?”

戳了一下胳肘窝,夏天义说:“我修七里沟是我没办法了才去的,靠我能把七里沟修好?乡上领导都在这儿,你当支书的不是说同意我承包七里沟,你应该实施什么时候去淤七里沟啊!”

乡长就说:“老主任,你这就得寸进尺了,淤不淤七里沟那是以后的事,今日咱先喝酒,还有省城的人哩,不要晾了人家!”

连搡带扯,把夏天义拉出了门。夏天智让二婶也到家去,二婶不去,说:“你二哥咋活得像娃娃一样喽!”

把褂子让夏天智给捎上,还有那副大椭子眼镜和一包黑卷烟。夏天智就指着哑巴骂:“没心眼,叫你开门咋不开门?!”

哑巴只是笑,然后跑到厕所就不出来了。

事情是解决了,大家却没了酒兴,原本准备了五瓶酒,只喝过两瓶就喝不动了。夏天智说:“都喝呀!夏风,给各位都倒满!来,我再敬大家一杯!”

新生说:“四叔,我不敢多喝了,这酒上头!”

夏天智说:“我这是好酒,咋就上头了?!”

新生说:“不是四叔的酒不好,酒是好酒,是我昨夜没睡好,沾酒头就昏了!”

夏天智说:“你那胖身子,渗都渗半斤酒的!”

新生说:“我实在不行了,你瞧我这脸!”

新生的脸红得像猴屁股,他解开褂子,胸膛上也是红的。夏天智说:“那是这,你要不喝了,你给咱唱一段,黑编辑到咱这儿,老感叹这么个小地方还有人能画秦腔脸谱,他是不知道清风街人还都能唱秦腔的!不是我夏天智多能耐,是清风街秦腔艺术的群众基础厚,啥地方产啥东西,咱这儿葱长一尺高,我听中星说,他在新疆当兵,那里的葱都是两尺来高!新生你就唱一段,让黑编辑听听!”

众人就说:“好,好,新生来一段!”

新生却说:“唱啥呀?让上善唱吧,上善你唱了我再唱!”

夏天智说:“上善你先唱?”

上善就拢了拢扑闪在额前的那撮头发,说:“唱就唱,我脸厚。今日高兴的事多,初次见到省城里的黑老师!”

黑编辑忙说:“什么老师,我年轻,就叫小黑!”

上善说:“叫老师!初次见到了黑老师,又是四叔要出书,再是君亭和二叔和好,还有乡上的两位领导在场!”

乡长说:“你这话多了,咱们又不是不常见面?”

上善说:“和领导在一块吃饭这是第一回呀!这么多的好事,我就唱一段,大家多喝酒!”

大家以为他要唱了,上善却又说:“唱什么呀?我在清风街是唱得最不好的,四叔说清风街秦腔艺术的群众基础厚,这话是真的,刚才在路上碰着引生,连引生都写了个文章,说的也是秦腔!”

他把那份材料拿出来。黑编辑说:“引生是谁?”

夏天智说:“疯子!”

黑编辑说:“疯子?让我看看是咋样个疯子!”

一边看,一边说:“哈!”

一连说了三个“哈”。夏天智说:“上善,让你唱的,谁叫你说这些?胡拉被子乱拽毡!”

黑编辑说:“写得好么,咱书上没有序,这不是现成的序么!”

夏天智说:“?我看看!”

夏天智看了,说:“这是引生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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