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 第9节

先出门去了。上善也要走,君亭说:“给刘老吉说,让他弄些钱钱肉!”

上善转过清风寺拐角,金莲却站在那里等着他,伸手把他额头上一撮耷拉下来的头发往谢顶处抹上去,说:“你们说什么事,我进去他就不说了?”

上善说:“他嫌秦安太靠老主任!”

金莲说:“连他二叔都防备呀?”

上善说:“他和秦安是越来越尿不到一个壶里了,以后难做事的就是你我哩!”

金莲说:“也活该秦安是软蛋,听说乡上都有意思让他们换个位的,有这事没?”

上善说:“我问过他,他板着脸说:你听谁说的?我就没再问他了!”

金莲说:“突然间要请客,会不会是乡上今日通知这事呀?”

上善拍了谢顶,说:“对对对,极有可能,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瞧四下没人,捏了一下金莲的屁股。

金莲一股风就往秦安家去,这女人丰乳肥臀,总觉得她在清风街要比白雪漂亮,但就是脸上有雀斑,要抹好多粉。夏天里出汗多,粉难搽匀,她口袋里便时常装了个小圆镜。一路走着照了三回,到了秦安家,秦安家的门上了锁,返回街上见秦安的老婆在染坊,叫道:“嫂子,秦支书呢?”

眼里看着染坊门口的对联:进来了,我知道你的长短;出去了,你知道我的深浅。心里就说:这肯定是赵宏声写的!秦安的老婆在翻印花布,却没理睬金莲。金莲又说:“嫂子,我找秦支书哩!”

秦安的老婆说:“他算什么支书呀,那是聋子的耳朵,我早就让他割了哩!”

染坊的白恩杰说:“耳朵割了那成啥啦?”

秦安老婆说:“成啥了?”

白恩杰说:“你还解不开?”

秦安老婆说:“解不开!”

白恩杰说:“笨得很!我说个故事吧,一个大象正走着,一条蛇挡了路,大象就说:躲开!蛇不躲,说:你张狂啥呀,不就是脸上长了个碕么!大象也骂道:你不也就是碕上长了个脸么!”

秦安老婆就扑过去抓白恩杰的嘴。等秦安老婆出了染坊,却把金莲也叫出来,在没人处了,说:“金莲,你找他啥事?”

金莲说:“两委会请乡政府人吃饭呀,四处寻不着他的人!”

秦安老婆说:“人在屋里哩!”

金莲说:“我刚去过你家了,院门锁着的!”

秦安老婆说:“他不想见人,叫我把他反锁在屋里的。金莲,你说说,秦安人心软,见不得谁有难处,新生守着个病老婆,照顾他让他承包了果园,果园收成不好,他又欠了一勾子烂账,秦安眼见着他艰难才同意改了合同,现在倒落得三踅要告,君亭也嚷,要把改了的合同再改过来。一盆水泼出去都收不回来,这当支书的说出的话不如放一个屁?!”

金莲闭口不说是非,只是听着。到了秦家门楼,开了门,秦安果真就在堂屋台阶上坐着用磁片儿刮竽头,刮了一盆子。金莲说了吃饭的事,秦安不去。秦安老婆说:“没出息,你咋不去?”

秦安说:“我不想见他君亭!”

秦安老婆说:“你羞先人了你!他君亭是老虎?他就是欺负你,你也让乡上领导看看他怎么个欺负你,你为啥不去?”

秦安说:“那好,见了乡上领导,我提出不干了!”

在饭店里,三巡酒都喝了,刘老吉的儿子从西山湾买钱钱肉才回来。刘老吉训儿子:养头驴都该养大了,这个时候才买肉回来!刘老吉的儿子抱怨西山湾那里没了现货,人家冷柜里存着给县上领导送的两条,他死皮赖脸地连包纸绽也没绽就拿回来了。君亭把包纸剥开,果然里边是两条驴鞭,每条驴鞭上都贴着纸条。分别写着县长的名字,书记的名字。君亭就说:“咱就吃县长的和书记的!”

大家哈哈大笑,秦安却冷不沓沓地说他要辞职。乡长说:“你这秦安扫兴,大家正乐着,你辞什么职?”

秦安说:“我不干支书啦!”

大家都愣了,拿眼看秦安。秦安说:“我可是把话给你们领导说明了!”

起身就要走。乡长一把扯住,说:“喝酒喝酒,天大的事喝了酒,吃过钱钱肉了再说!”

秦安还是说:“我真的不干了!”

秦安是痴性人,话一出口就梗了脖子,不再喝酒。乡长说:“你要辞职就由你了?”

秦安说:“我这一堆泥捏不起个佛像么!”

乡长说:“清风街就在乡政府的眼窝底下,啥事我们不知道?你秦安干事好着哩!要说不是,就是开拓局面的能力软了点,当时配班子,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君亭从农机站调过来,我看你两个长的补短的,粗的匀细的,蛮合调的呀!清风街是乡上的大村,任何工作只能做好,不能搞砸!清风街最近是出了些事,出了些事不怕么,有什么事解决什么事么。为了大局,为了清风街的工作做得更好,我们也研究了,你们两个谁也不能给我撂挑子,可以把各自的工作对换一下……”君亭一直在喝酒,喝得脸红红的,钱钱肉端了起来,凉调的,切得一片一片,中间方孔外边圆,是古铜钱的样子,他说:“乡长,先吃菜,尝尝味道咋样?说对换就对换了?”

乡长说:“我听听你们意见!”

君亭说:“我觉得这不合适吧,我毕竟年轻,经验也差,还是继续给秦安作个帮手啊!”

秦安说:“还是把我一抹到底着好!”

乡长说:“就这么定了,趁今日这机会,先说给你们,明日就在清风街上张榜公示呀!”

一说毕,酒桌上都没了声。乡长就带头吃钱钱肉,他吃饭响声大,说:“都说这东西有营养,不一定吧?”

上善说:“现在市面上卖的都是小毛驴的,那不行,咱西山湾出叫驴,叫驴的东西劲还是大哩!”

君亭说:“咱上善是西山湾的女婿,他丈人曾经做过这东西!”

上善说:“做这东西,两岁的叫驴最好,但不能软着割,得领一头漂亮的草驴在它面前转,等到那东西一硬起来,全充了血了,刷地一刀割下来……”金莲就起身离开了桌。乡长就笑开了,说:“不说啦,不说啦。老吉,主食是些啥?”

刘老吉说:“酸汤面行不行?”

乡长说:“那就来面。一人一碗!”

秦安说:“我不要!”

君亭和金莲几个人也说吃饱了,不要面了。最后落实了两碗,刘老吉就对厨房喊:“来三两碗面!”

恰好店里进来三人也要吃面,刘老吉又喊:“再来两三碗面!”

金莲小声问上善:“怎么三两碗两三碗地喊?”

上善说:“三两碗是把三碗面盛成两碗,两三碗是把两碗面盛成三碗,明白了吧?”

金莲说:“这贼老吉!”

上善踩了一下金莲的脚,端了酒杯说:“乡上都研究了,公示不公示,那就铁板钉了钉,来,我先敬乡上领导对清风街的关怀,再恭贺君亭和秦安!乡上的决定好得很,啥叫神归其位,这就叫神归其位!”

秦安先是不喝,最后还是端起喝了一半,顿时脖脸通红,胳膊上起了红疹。君亭说:“这半杯我替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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