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 第23节

赵宏声说:“不至于吧,民谣里可是说你们这一级干部‘村村都有丈母娘’么!”

君亭说:“说句实话哩,我现在把那事都快忘了。隔一月两月,你嫂子给我发脾气,好好的发什么脾气,一想,噢,两个月没交公粮了!”

麻巧红了脸,骂道:“你还有脸说这话!宏声,鳖剖好了,你看怎么个做法!”

先自个去了厨房。君亭说:“你嫂子是人来疯,一会儿她上菜要问香不香,你就说香,你越说香她越给你炒菜哩!”

果然,第一盘菜端上来,麻巧问:“菜行不行?”

夏风说:“香!”

麻巧说:“你天南海北好的吃遍了,你笑话我手艺哩!”

夏风说:“真的是香!”

麻巧说:“那就好,嫂子多给你弄几个菜!”

等鳖肉端了上来,三人喝过一瓶酒,君亭脸上的那条疤就红了,说:“夏风现在是把事闹大了,我也想,夏风都能把事干大,我君亭在清风街也该干几件事呀!毛主席治一国呢,咱还弄不好一个村?”

赵宏声说:“让我先念一首诗!”

赵宏声就念了:“啊大海,你全是水,啊骏马,你四条腿,啊爱情,你嘴对嘴,久走夜路的人呀,你要撞鬼!”

夏风拍桌大笑。君亭说:“你这是啥意思?”

赵宏声说:“我看清风街是没指望,要工业没工业,要资源没资源,又人多地少,惟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可读书又有几个出息得像夏风?”

君亭说:“正因为没工业没资源地又少,我才想办别的事呀,每一任村干部总得留些东西吧!”

赵宏声说:“王德合手里是建了一座桥,西京是扩建了学校,引生他爹修了街道路,你二叔干得最多,筑河堤,改造河湾滩地,在北塬修梯田,挖干渠,还留下一片果园。要是兴修庙,应该给你二叔修个庙哩!”

君亭说:“你说的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没说走麦城。修桥死了三个人。修下的街道现在又成了马蜂窝。二叔留下一个果园是是非非的不说了,还留下淤了一半的七里沟,人把力出尽了,钱花了一堆,地没淤成,他也就下来了。我接手的时候,乡上还说上辈人给你把工作摆顺了,贫困村成了致富村,好像是个盛世,可谁知道,村里的资产是空的,账是乱的。二叔是在他手里把清风街的贫困帽子摘了,可一摘了帽子,国家没了救济,税费上去了,又逢着天旱,这日子又难过了。我上任要说做了什么事,一个是稳定,清风街自古民风强悍,连乡政府的人都说在这里工作最费劲的是干部,我毕竟是稳住了,比如退耕还林那么难办的工作,没让出乱子,而且伏牛梁还是示范点。二个是我争取把贫困帽子又要了回来,名声是不好听,可实惠呀,他县上乡上就不能多摊派呀,向他们要钱还能要些呀,这次买变压器就是乡上拨的款。我下来准备再搞个农贸市场,也可以夸口,要建就建个县东地区的农贸中心!”

君亭站了起来,眼睛红红的。夏风说:“你是不是哭呀?”

君亭说:“我对农贸市场的期望很高,一想起来,自己都激动得要哭!”

赵宏声低了头只是笑。君亭说;“你觉得不可行?”

就拿了纸画起来,画的是在街道通往了312国道的那一片三角地盖大集市,有六间两层楼的旅社,有三万平方米的摊位,有大牌楼门,有三排小开间门面屋。赵宏声说:“设想不错,可这么大的工程有精力完成吗?我听秦安说还要继续淤七里沟,那……”君亭说:“淤什么七里沟,淤了三年,淤成了没?就是淤成,能收多少庄稼?现在不是粮的问题,清风街就是两年颗粒不收也不会饿死人;没钱,要解决村民没钱的问题。我是支书,清风街的红旗得支书来扛呀!”

赵宏声说:“瞧,瞧,横劲来了吧?秦安当支书时,你说秦安只能代表支部,不能代表村委会;你现在是支书了,就强调支部扛旗,话都由你说了!”

君亭说:“你回答我,秦安是能做大事的人吗?”

赵宏声就不言语了。

院门外喊:“麻巧!麻巧!”

麻巧说:“四娘喊哩!”

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说:“四娘寻夏风哩!”

君亭说:“让四娘也来吃饭么!”

麻巧说:“四娘说家里有客,四叔嫌夏风不沾家,都生气了!”

就问夏风:“和四叔闹别扭了?”

夏风说:“县剧团来了人,嫌我待人家不热情!”

君亭说:“白雪在没?”

夏风说:“在的。有她在,偏叫我回去干啥?!”

君亭说:“我还有一个事,白雪在县上认不认识商业局的人?”

夏风说:“啥事?”

麻巧说:“四叔在家生气了,你还有啥事?!”

夏风出了门,一摸口袋没了纸烟,偏不急着回去,直脚又去了中街。

在中街上,武林和陈亮打了起来。这是清风街最有意思的一次打架,而煽风点火的就是我。

武林是一大早起来拾过粪后,又要磨黄豆做豆腐,喊叫黑娥给他帮个下手,黑娥蓬头垢面地坐在台阶上发蔫。武林说:“你,啊你,咋啦?”

黑娥说:“我不舒服!”

一口一口唾唾沫,唾沫把脚旁的捶布石都唾湿了。武林说:“你唾,唾这多的唾沫,沫,是有,啊有啦吗?”

黑娥也不言语。武林就兴奋了,说:“爷!你可可,可能是有,啊有了!”

武林一直想要个孩子,但黑娥几年内不开怀。武林就让黑娥再睡去,说豆腐他一个人做,他能做的。黑娥却说她口寡。武林便不再做豆腐了,满院里逮那只黄母鸡,要给黑娥杀了炖汤喝。黑娥骂武林是猪脑子,黄母鸡正下蛋哩,杀了拿骨殖去买化肥农药呀?!武林又问吃凉粉不,黑娥不吃。黑娥说:“我要吃苹果!”

武林向黑娥要钱去买苹果,黑娥说你给过我钱啦?武林到屋角的墙缝掏出一只破袜子,取了里边私藏的两元钱去刘新生的果园里去买。刘新生却不在,而旁边陈星的园子里,陈星和翠翠在草庵子里亲嘴,被他撞见,陈星和翠翠不羞,他倒羞了,跑回街上,偏偏陈亮在他们店门口补鞋,他呸了一口。陈亮说:“你呸呸着干啥,我得得罪你你了?!”

又呸了武林一口。武林能守住秘密,他说:“这,这,这下咱都拉平,平了!”

还坐了下来歇脚。鞋店里坐了许多闲人,有我,还有白恩杰,刘柱子和供销社的张顺,我悄声说:“武林是慢结巴,陈亮是快结巴,让他们吵架不知是个啥状况?”

我就递给了武林一根纸烟。武林吸了一会儿纸烟,把草帽挂在门闩上去了厕所。其实武林去厕所并不是要拉屎掏尿,他在藏他的两元钱。别在裤带上,不行,装在口袋里还不行,就藏在了鞋壳里。出来,见草帽上沾了一大片黑鞋油,问谁弄的,我指指陈亮,武林就冲着陈亮说:“你,啊你,把我的帽子,弄,弄,弄脏了?”

陈亮说:“我没,我我弄你那草帽我还还舍不得鞋鞋油的,你那烂帽子烂烂烂帽子!”

武林说:“你,你弄啊弄,弄了!”

陈亮说:“我没没就没!”

武林说:“你还,还,啊还嘴,嘴硬,硬哩,你一个外,外乡,乡人,还欺负本,本,啊本地人,!”

陈亮说:“外乡人人咋咋啦,我我有暂住证证证的!我们还承包了果果林,我们吃吃了你的还是喝喝了你,你们的?!”

武林说:“你,你碎?!小鸡给老,老鸡踏,踏蛋,蛋呀?!”

陈亮没听懂这句话。武林就说:“我,啊我,日,日,日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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