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117节

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那帕子思索,不在话下。

却说袭人来见宝钗,谁知宝钗不在园内,往他母亲那里去了,袭人便空手回来。

等至二更,宝钗方回来。

原来宝钗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调唆了人来告宝玉的,谁知又听袭人说出来,越发信了。

究竟袭人是听焙茗说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竟认准是他说的。

那薛蟠都因素日有这个名声,其实这一次却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难分。

这日正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见过母亲,只见宝钗在这里,说了几句闲话,因问:“听见宝兄弟吃了亏,是为什么?”薛姨妈正为这个不自在,见他问时,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薛蟠见说,便怔了,忙问道:“我何尝闹什么?”薛姨妈道:“你还装5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还赖呢!”薛蟠道:“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他也赖你不成?”宝钗忙劝道:“妈和哥哥且别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个青红皂白了!”因向薛蟠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证,倒把小事儿弄大了。

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在外头少去胡闹,少管别人的事。

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个不防头的人,过后儿没事就罢了。

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说别人,我就先疑惑!”薛蟠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又见宝钗劝他不要逛去,他母亲又说他犯舌,宝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乱跳,赌身发誓的分辩。

又骂众人:“谁这样赃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罢!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没的献勤儿,拿我来作幌子。

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

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

今儿越发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了命,大家干净!”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

慌的薛姨妈一把抓住,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薛蟠急的眼似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赖我。

将来宝玉活一日,我担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净!”宝钗忙也上前劝道:“你忍耐些儿罢。

妈急的这个样儿,你不说来劝妈,你还反闹的这样。

别说是妈,便是旁人来劝你,也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了!”薛蟠道:“这会子又说这话。

都是你说的!”宝钗道:“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顾前不顾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那个样子!别说多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我并未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儿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薛姨妈和宝钗急的说道:还提这个!

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

可见是你说的了。

薛蟠道。

“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为一个宝玉闹的这样天翻地覆的!”宝钗道。

“谁闹了?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说别人闹!”薛蟠见宝钗说的话句句有理,难以驳正,比母亲的话反难回答,因此便要设法拿话堵回他去,就无人敢拦自己的话了,也因正在气头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说道。

“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

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

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

“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赌气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

这里薛姨妈气的乱战,一面又劝宝钗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明儿我叫他给你陪不是!”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房里整哭了一夜。

次日早起来,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整理,便出来瞧母亲。

可巧遇见林黛玉独立在花阴之下,问他那里去。

薛宝钗因说“家去”,口里说着,便只管走。

黛玉见他无精打采的去了,又见眼上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儿。

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不知宝钗如何答对,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话说宝钗分明听见林黛玉刻薄他,因记挂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

这里林黛玉还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他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

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

定眼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

黛玉看了不觉点头,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处来,早又泪珠满面。

少顷,只见宝钗薛姨妈等也进入去了。

忽见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姑娘吃药去罢,开水又冷了!”黛玉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是催,我吃不吃,管你什么相干!”紫鹃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

如今虽然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该还小心些。

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一句话提醒了黛玉,方觉得有点腿酸,呆了半日,方慢慢的扶着紫鹃,回潇湘馆来。

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因暗暗的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

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

古人云。

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

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

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黛玉便令将架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

吃毕药,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

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

这且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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