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116节

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

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由不得滚下泪来。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陪着落泪。

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

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

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

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

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

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

“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

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

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头一样。

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袭人道。

“我也没什么别的说。

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

“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回道。

“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

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

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

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

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人,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

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

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

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

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要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

俗语又说。

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

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

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

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正触了金钏儿之事,心内越发感爱袭人不尽,忙笑道。

“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忘了。

你今儿这一番话提醒了我。

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

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

只是还有一句话:你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

我自然不辜负你。

“袭人连连答应着去了。

回来正值宝玉睡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

宝玉喜不自禁,即令调来尝试,果然香妙非常。

因心下记挂着黛玉,满心里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便设一法,先使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

袭人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

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说句话儿,也象一件事!”宝玉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他去了!”晴雯道:“这又奇了。

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晴雯听了,只得拿了帕子往潇湘馆来。

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见他进来,忙摆手儿,说:“睡下了!”晴雯走进来,满屋а黑。

并未点灯。

黛玉已睡在床上,问是谁。

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爷送手帕子来给姑娘!”黛玉听了,心中发闷:“做什么送手帕子来给我?”因问:“这帕子是谁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去罢,我这会子不用这个!”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林黛玉听见,越发闷住,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听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可惧,我自己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

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

黛玉由不得余意绵缠,令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笔,便向那两块旧帕子上走笔写道: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あ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

首节上一节116/436下一节尾节目录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