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外甥。”不苟言笑的三舅罕见勾勒起嘴角，他仰着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与白云：“知道吗，打架和拼杀其实是最无奈的事儿，因为你一无所有，好像除了这样做，再没有任何选择，是最不得已的选择。而如果真的还有其他选择，那打架斗殴永远都是压在最底下的备选。”
“从前我没有选择，可现在我有很多种选择让他们消失。”三舅收回目光，他双手拄着窗台看向于大为，“知道那三个人走的时候有多心甘情愿吗，差点没激动的给我跪下。”
于大为表情愕然，心里则是长舒了口气：“那被拉到壕沟里的妇女也是演的吗？”
“那个不是。”三舅眼神深邃：“我只是给了她儿子两千块钱，他儿子就同意让我们这么做了，很难理解吧？”
三舅望着呆若木鸡的于大为，嘴角带着几分冷冷的嘲弄：“但这就是人性，一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年轻人，好像什么都做得出来。”
于大为无言以对，仔细想想那个悍妇似乎也不是单纯的为了儿子来闹事，都知道工程队这几年都有钱，而拥军的那位老秦能推波助澜，似乎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人性似乎在这一瞬间，真的完全经不起推敲。
“大为，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管理者，就必须要明白一件事。”三舅的话语变得格外认真，“不论什么时候，都要从两方面去看人，他的优与劣，然后将他们合在一起就是人性。”
于大为看三舅的眼神变了，在对方的世界里，人性犹如五颜六色的丝线一般无比清晰，三舅好像不再是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庄稼汉模样，反而像一位掌控一切的操纵者，随时随地都会拨弄卑劣的人性。
于大为在三舅的一通点拨下，迷迷糊糊地开着四轮车走了。
齐大肚子跟四秃子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四秃子够勇，直接跟侯万山开口询问：“三哥，你真不打算把实情告诉小于老板吗？”
三舅转身坐在椅子上，后背顶起椅背，双脚叠放在课桌上，将椅子腿作为两个支点，就那么摇啊摇，摇啊摇……
“我们这种人注定该死，没必要牵连无辜。”
第107章 敌手
“都TM怪马会杰那狗日的，看咱们挣钱了他就想办法来阴咱们！当时就应该带人往死里干他丫的！”四秃子一甩西瓜皮，拳头握的咔咔作响。
“他要是这么好搞的话，你以为三哥会留手？”齐大肚子双手靠在床后面，眼神阴翳：“这一次他敢和拥军村的领头人合伙搞咱们，下一次还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来。”
“马会杰这人，就是那种尾巴夹掉了也不知道疼的主，三哥，咱们还是多加防范的好。”齐大肚子在一旁提醒。
“哼，狗屎一样玩意儿，也配让咱们上心？”四秃子走到侯万山面前，“三哥，我现在就带人去另外两个村守着，只要马会杰的人一露面，我绝对让他们进得来，出不去！”
侯万山摆摆手：“行了，真要有这功夫，你不如带着你手下的人多去干点活。”
他撑起身体，双脚站在地上：“民权的话，马会杰是决计不敢去的，至于另一个村子，他要是真不长记性，那就随他去吧，到时候咱们见招拆招即可。”
四秃子跟齐大肚子对视一眼，全都沉默了，最后心里也只能化作无奈叹息，朝中有人好办事，背靠大树好乘凉。
二哥，三哥明明都很有实力，却一直摸不到更大的活，全都是因为身后没人给他们站台，想要立足在城市里，实在是太难了。
于大为回家以后躺在炕上，又开始复盘拥军村的事情，只是不论怎么思考，总感觉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有想明白的。
不过总的来说，跟他有关联的事情绝对是没有出现纰漏，而且都已经处理的非常漂亮了。
如今他到手五千块钱，除了维修PW40轮挖的驾驶室之外，还有喷漆以及其他小零件上的保养，一共花了不到一千块钱，剩下的四千块钱他跟蛮子五五分了。
虽然蛮子死活不要，但于大为却还是坚持把两千块钱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这件事情能进展的这么顺利，多亏了蛮子十分认真和听话，并且最后两个人也没受伤，这比拿到了赔偿还重要。
在随后的日子里，因为没有人打扰，道路旁边安装电线杆的进度明显快了很多，蛮子对于PW40的操控也越来越娴熟，而且每天干完活，他还会趁着太阳没黑再多挖几个坑，仿佛永远玩不够这台心爱的玩具似的。
于大为见黄蛮对PW40轮挖已经驾驭的轻车熟路了，就没再把重心放在这里，而是经常去镇里九号标段的现场，还有那两台阿克曼所在标段。
没什么问题之后，他才会去三舅的项目部坐一会。
三舅的办公室里，偶尔会有西瓜，还有泡沫箱里，偶尔会装着一些冰水冰棍，这些都是食堂吃饭的时候发给工人的。
不回来吃的就算了，只要是回来吃的，三舅都是吩咐食堂尽量让所有工人吃饱吃好。
穷苦出来的人，大概是最知道走在泥泞道路上的心酸。
便是在这天下午，紧挨着镇里通电的第三个村出事儿了。
“三哥。”齐大肚子打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汗珠，“二道沟子有个小学老师，去了隔壁的宋勇村，在咱们工程队附近大肆宣扬，先通电对村子发展的好处。”
“如今很多村子开始对分批次通电这件事，产生了不满的情绪，有些人甚至公开表示，要官家那边给个说法。”齐大肚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官家那边上午施压给咱们说，要咱们今明两天平息掉这件事，不然就要临时换掉包工队伍。”
于大为一愣，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按理来说，上次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周围村子不会不知道，怎么还有人敢出来挑衅三舅这边的工程队呢。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屎嘛。
“那个小学老师就一个人吗？”三舅坐在课桌上，双脚踩着椅子，目光瞥向齐大肚子。
“就一个，不过这个小王老师听说在二道沟那边挺有名的，周围村子也都听说过他的名号，算是个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呢。”齐大肚子回忆着从村民那里打听到的情况。
“还不仅如此，这个年轻人以前曾在中心校教过学，后来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个学校里的领导，把他派回到了自己所在的村子教书。”齐大肚子又解释说，“这小子也算是个人才，当初从村里一路考上县里，又考上大学，如今回乡教书，总之赢得了很多名声。”
齐大肚子有些无奈的挠挠头：“这也是为什么四秃子跟我不敢动他的原因，真要是动了他，怕是周围很多村子村民都会不满，甚至还会把事情闹大。三哥，咋整？”
于大为也紧皱着眉头，听这话的意思，这人有点像愤青，又有一点像读书读傻了的二愣子，难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执拗的认为这么通电有失偏颇，大肆宣扬自己的观点，好来引得大家的认同？
可似乎又不太像，三舅的名号在二道沟子那边也都是有流传的，毕竟跟民权挨得很近。
这人难道是为了更大的名声？
说白了，为大家谋福利是其次，单纯获得别人的支持，从而收获更多更好的名声。
于大为半眯着眼睛，越想越感觉这个叫王老师的人不简单。
为什么他需要更大的名声？难道是想重新杀回镇里中心学校去教书？如果对方不是个傻子，那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这一个可能性了吧。
“哼！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踩一脚。”三舅一脚将凳子踹飞，显然是动了真火：“跟四秃子说，不用管那个王老师，直接带人去堵他家的所有亲戚，我要让这位姓王的家里所有亲戚都吃不好睡不好。”
“只要他敢继续冒头，就把气撒到他家所有亲戚身上。尤其姓王的那些个远亲，给他们点优待。”三舅目光阴冷的看向齐大肚子，“抓紧去，今天晚上我就要看到有人去王老师家找他。”
“好的，三哥。”齐大肚子不敢耽搁，快速离开了办公室。
于大为被三舅的一顿骚操作震的目瞪口呆，手里的冰棍都不香了：“三舅，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又不打人，我又不骂人，就是最近屯子治安不好，反正我人多，顺手保护一下王老师家的亲戚，别因为王老师个人原因，导致他们家亲戚被揍。”三舅咧嘴冷笑，“我可是在做好人好事。”
于大为突然对好人好事有了全新的理解。
“唉，三舅，看来干工程这个活，也没想象当中那么容易。”于大为不由感叹。
“干啥容易？容易的事儿能轮得到我和？”三舅双手拍着窗户木头：“你要是个泥腿子，就要有做泥腿子的觉悟，把泥腿子该做的事情都做好。”
“大为，你还算幸运，你爹会修车，你从小就耳濡目染，不会修也会拆。可很多人还没你那份幸运呢，比如我们。”三舅指着外面干苦力的劳工，“我们这些人，天生就是干力气活的命，如果不对自己狠一点，可能连力气活都干不好。”
三舅说着戴上手套开门便要出去继续干活了：“对了，食堂里的师傅多买了一些大头菜，你带回点吧。”
“好，谢三舅。”于大为将嘴里冰棍吃完，也准备离开了。
“那个啥。”三舅站在门口，表情罕见的犹豫了几秒：“你要是方便，给你大娘家带点，别老想着往自己家划拉。”
于大为一愣，我往自己家划拉啥了？上次拿了俩西瓜，我可是连镇子都没出去就都送没了！
不过他却也是点点头：“放心吧，三舅。保证有大爷大娘家一份！”
“嗯。”三舅合上了门，离开屋子没多久，他又把门打开了，看向于大为目光十分严肃：“别说是我给的。”
于大为被三舅这一开门吓了一跳，无奈的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
三舅皱着眉头看了于大为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于大为也不去想三舅跟大娘之间到底是个啥情况，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东西送到了就得了。
两丝袋子大头菜放四轮车斗子里，于大为开始往屯子的方向走。
大爷于臣家就在于家屯的最西边正数第三家，往西旁边挨着的那家姓高，也是屯子里的老高家一户，再往西就是于槐四大爷家。
三家，就四大爷家没养狗，老高家的狗最怂，见谁都从院子里冲过来，伸舌头一顿讨好。
于臣大爷家的野狼狗最虎，养了五六年了，还是见谁都咬，自家人都不放过，所以这些年还是在笼子里圈着，根本没敢把它放出去过。
于大为将四轮车开到大爷家院子大门口，然后下车将黑色的大铁门推开，又把四轮车开了进去。
他猜大爷肯定没在家，自己这些年为啥有东家串西家的习惯？其实全拜这老头子所赐。
当年他生不出儿子，一看自家老弟生出了个大儿子，开心的不得了，于是就把于大为当亲儿子看了，没事就带于大为各家溜达玩，还能给于大为划拉很多好吃的。
于大为当年大少爷的性子是怎么养的？就是老于家这些个亲戚给惯（宠）出来的。
“大为呀，你咋来啦！”屋里走出来几个人，一位半头白发的小老太太，身后还跟着几个女人和一个瘦小的男人。
“给你家送点大头菜。”于大为把装大头菜的丝袋子，从车斗子里拎了出来后，递给了人群里唯一一个男人：“二姐夫，给它弄屋儿去吧。”
“行。”瘦小的二姐夫双手拎起丝袋子边儿，用尽浑身力气才把大头菜将将抬进屋里去。
于大为扫了一眼，二姐，六姐，七姐，八姐，九姐，还有大娘都在。
唯独没看见大爷，得！猜对了，肯定又溜达去了。
第108章 蛮子操作失误？PW40坏了？
“进屋吧，大为。”大娘侯小蓉开口又问：“你哪搞来这么多大头菜呀？”
于大为看了一眼大娘满是皱纹的脸，一时间忽然忘了那个路上想出来的理由。
“咳，那个啥，我不是在工地干活嘛，跟食堂师傅混的不错，今天他大头菜买多了，就给了我一些。我拿了两袋子呢吃不了，你家里人多分你家一袋子。”于大为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大娘，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哈。”
大娘眼底深处明显带着几分审视，只是她将情绪收敛的很好，拉着于大为的胳膊就说：“进屋呆会，多长时间不往我家来了，哪能来了就走，吃完了饭再走也不迟。”
“大娘，我真有事儿，我媳妇儿还在家等我呢。”于大为又是一顿好说歹说，这才抽身从大爷大娘家出来。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应该没露馅吧，大娘平日里，也不是啥多心的人，应该不会多想。
安慰了自己一通，于大为开车四轮车便去了后院老爷子家，给老爷子家半袋子大头菜，剩下的则是拿回自己家去了。
晚上，于大为带着媳妇儿去老爷子家，结果碰见于臣大爷了。
听他话说的意思是，大娘很高兴自己能想着她，直夸自己这两年有出息了，都知道往家里划拉东西了，紧接着又是贬低了一下她自家那位亲生的小儿子。
尤其是如今在呼市好几年，一点信儿都没有，侯大娘偶尔就会抱怨自家堂弟于大富没个良心。
于大为笑了笑没说话，上辈子于大富可比自己混的好多了，自己当年在油城还得多亏堂弟救济呢。
农村晚上没啥娱乐活动，多是聊天，聊得差不多了，也就回家了。
第二天，于大为依旧如往常一样，先去蛮子那看一眼，然后去镇里公路现场，最后去了三舅那边，然后便看见三舅在自己的屋子小桌子上，摆了一堆好吃的东西。
于大为顿时停下了回家的脚步，想着跟三舅这边打个秋风。
其实，蹭吃的只是其次，烧鸡什么的也就那样，卤猪头肉味道也比较一般。
他只是单纯的陪三舅一起，在等王老师那边的信儿，真的，比真金还真！
便就这样，夜里爷俩点着灯泡，正吃着喝着的时候，四秃子跟齐大肚子开着212回来了，他俩一前一后笑着进了三舅的屋里。
“呵，又是烧鸡，又是大肘子的，三哥是真知道我没吃饭啊。”四秃子可不管那个，上去就掰下来一块鸡大腿啃了起来。
齐大肚子也想效仿一下，结果被侯万山提前拽下大腿，扔给了对面坐着的于大为。
随后三舅将烧鸡的一大块鸡屁股扯下来，扔到了齐大肚子的手里：“今儿的鸡屁股赏你了。”
“呲溜。”齐大肚子不争气的吸了吸口水，双眼发亮的盯着鸡屁股：“谢三哥，今儿真是有口福了。”
平日里鸡屁股，鸭屁股这些，都是独属于三哥的，今儿他齐大肚子完全没想到，三哥会把平时最爱吃的地方给他。
“说说吧。”三舅了一杯白酒，抬起目光看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