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临时指挥部刚刚建设,院子里的人正在施工,搭建很多新的房屋当做办公室,于大为找到个人询问了一下三舅侯万山所在,便带着孙和民从中间的屋子穿过,来到了后院。
此时的已经到了晚上饭点,工人们陆陆续续都些了,三五成群地蹲在一起,拿着铁质的小盆,里面是茄子汤,另一只手拿着两个馒头,吃一口喝口菜汤,偶尔还能吃着点肉沫,这就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于大为在后院的人群中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三舅的身影。
在于大为的印象里三舅是个黑瘦黑瘦的汉子,平日里不爱说话,喜欢打架,似乎只有打架才能释放他的天性,只是人群中黑瘦的人太多,一时间没看出来。
“看这么半天有找到你三舅吗?”就在这个时候,于大为旁边蹲着的黑瘦汉子开口了,他满脸胡茬,穿着一件黄色的背心,正一口馒头一口菜的咀嚼着食物,模样跟周围人完全打成了一片。
“三舅……好久不见。”于大为尴尬的直挠头,也入地随俗跟着一起蹲在三舅身边。
“老二前两天来信儿说你这几天可能要过来。”三舅扫了于大为一眼,“还没说,跟你二舅说的差不多,从市里回来以后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不过憨批的性子倒是没啥变化。”
“咳咳,咱就说能不能别老拿我跟过去比。”于大为乐呵呵的看着他,“我这次来是送东西的。”
第90章 终归是花落才结果
“河善村的试点名额吧,给我吧。”三舅语气平淡,就着馒头将最后一点茄子汤喝完,“你俩还没吃饭呢吧,自己去找盆打饭去,吃完了再走。”
三舅起身从于大为手里拿走文件直接离开,全程都不理会旁边那个河善村的村长。
“孙老哥你别介意,我三舅一直都这样,性格比较咯嘣,不太爱说话。”于大为拽着孙和民就朝食堂屋子走去,二人一人打了一勺子汤,拿了一个馒头。
虽然肉很少,不过应该是荤油做的,茄子汤的味道不赖,于大为足足喝了两小盆,这才鼓溜着肚子去了三舅的办公室。
孙和民有点不太想跟三舅这种人接触,便主动在外面等着。
于大为敲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旷的屋子,旁边摆了张弹簧床,是那种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弹簧连接一起的,上面铺着一层破草席,整个房子墙壁都是砖块,没有修饰任何外立面,办公的桌子也只是一个小学生用的黄色的木头课桌,旁边有个同款农村小学的破旧凳子。
实在难以想象,一位未来负责整个芦河镇所有村子通电的总负责人,竟然会在这么一个简陋的地方办公。
此时三舅正靠在另一张单人床的被子上,左手夹着一支旱烟,资料放在盘起的腿上,右手时不时地会翻个页。
“老张那边,你们河善村没少使劲吧,就这人口数,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比们村多。”三舅将随便翻了翻,将两份报告递还给了于大为,“拿走吧,签字盖章都已经给你弄好了。下个月应该会正式开工,你的车啥时候能到位?”
于大为将课桌旁边的凳子拉到了三舅面前,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已经弄到手一台轮挖了,顺利的话一两周没问题。”
“行,你跟我来。”三舅起身走到窗户边上,伸手指着远处院子的一为大肚子男人,“他叫齐大肚子,还有一个四秃子,都是我的人,帮我管理这些个人。以后你见到他们不用管权当是个屁就行了。”
于大为看了一眼那男人,对方穿着三色条状的短袖,圆鼓鼓的将军肚,双腿穿着一条蓝色的裤子,看起来比三舅这个庄稼汉模样更像主管。
“别的没什么了。”三舅吸了口烟,看着好几年不见的大外甥,“快走吧,你们村的那位村长,一开始进院子就急得不行,别耽误了人家办事。”
“好,那等我把车弄好了再过来。”于大为点点头,也不好解释什么,转身快步离开。
侯万山屁股靠在窗台上,一直自诩为对人性无比清楚的他,发现自己第一次看走眼了。
按照当年他的眼光来看,于大为性格大大咧咧,做事爱装逼且浮躁,这辈子能不欠债就不错了。绝对是那种啥也不行,一事无成的人。
可从市里回来,这次再看,性格稳重不说,也没了当年上来就爱吹牛逼的习惯,做事有条理又有分寸。
也难怪能被二哥这么器重。
“不得了啊,我就算瞎了也无法相信,一个人竟然真的能从泥鳅变成蛟龙。”侯万山将烟头扔在地上,转身从窗外望着二人离去,“能改变自己的人,一定是碾碎了骨头,吃尽了苦头。”
院子外面,于大为带着村长抓紧朝于家屯驶去,只是车刚刚开进屯子,家家户户都抱着一卷黄纸,朝着屯子最中间那一家赶去。
于大为一下子踩住了刹车,一时间没缓过来,也没办法接受。
身旁的孙和民更是呆住了,张着嘴巴望着一个个行人表情悲切,他难受得低下了头。
于大为强提着精气神,开足马力朝大大爷家赶去,把车停到院门外,拿着孙和民的公文包就朝屋里跑。
他扒拉开挤在身前的人群,犹如一条逆流而上的小鱼,冲破重重阻碍,终于来到大大爷面前,只是大大爷已经安安静静的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沉沉地睡去了。
“大大爷,咱们,咱们村马上要通电了,您,您要不起来看一眼。”于大为眼圈通红,从破旧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大大爷,上面有官家的签字和盖章,您就看看呗?”
周围人看着于大为蹲在炕沿旁边,轻声跟已经离去的大大爷说话,有些年岁大的长辈受不了,背过身急忙擦着掉落出来的眼泪。
于老蔫也在旁边看着,实在不忍心见到儿子如此,扭头看了身侧于大盛一眼。
“大为,我爸他交代完后事就走了,你也别难过了,我相信他已经知道了。”于大盛上前将于大为扶起来,又把资料塞进了公文包里。
“还是没有赶上吗?”孙和民看到大大爷真的走了,浑身仿佛抽去了所有力气,随后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于槐,“你不是说能续命吗?你不是说喝了汤药就能给续命的吗!”
孙和民要不是因为大大爷在场,绝对会出手暴走对方,江湖庸医,狗屁大夫!
就应该听他的,去大医院!别人没钱给大大爷看,他有!他来治!
四大爷于槐面露羞愧,更多是则是无奈:“老大哥知道自己撑不住了,执意要散掉那口气,也怨我学医不济,是我没用……”
“四大爷,是我爹自己的意思,跟您没关系。”一旁的于大智急忙安慰,避免再走一个,而后看着孙和民解释说:“孙大哥,真不怨任何人,我爸生性刚强,你也知道他的性子。”
孙和民情绪渐渐平复,有些歉意的看了众人一眼,转身去了屋外头。
于大为也跟着出去透透气,情绪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站在当院里,背后在院墙下,目光望着门口,还记得前几天的晚上,跟着大大爷一边喝着烈酒,一边聊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心里面能一直记得别人对你的好,就算不在了偶尔脑子里也能回忆起,这就已经是很好了。”于老蔫从屋里出来,走到了大儿子身边。
“就是大为,你有啥难过的,早晚我们这些个老家伙都得有这么一天。”于大为的亲大爷于臣,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俩人身边。
他虽然年近六十,可体格雄壮,手掌厚重骨节粗大,沙包大的拳头环在胸前,宽厚的肩膀犹如山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个子比于大为矮上一些。
可浓眉大眼,完美比例的国字脸,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英俊帅气。
老于家这一支子爷仨,模样都犹如刀刻斧凿般,虽然在一个屯子里,可爷仨很少聚在一起。
主要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一点纠葛。
为了避免吵架,于臣这位大哥,主动把家安在了屯子把西边,跟于老蔫最东边形成了最远距离,这下子他就不信自家媳妇跟弟妹还能在吵起来。
果然是有效果的,自那以后,两家见面都少得可怜,可别提掐架了。
“大凤儿去呼市这么久,来过信儿吗?”于臣问。
“没,倒是老妹儿来信儿了,人挺好的。”于老蔫扭头看向大哥于臣,“你家小儿子在呼市又惹祸了,骑摩托把人家摊位撞了,赔了点钱。”
“是吗?老于家这帮崽子,没一个省心的。”于臣淡淡道。
于老蔫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大哥一点都不知道自己亲儿子的事儿。
大哥这心大的,仿佛天下所有的事,都没办法让他掀起丝毫的情绪。
当年要不是他撺掇着大哥家的小儿子,跟自家老二一起去呼市,兴许现在还在屯子里窝着呢。
哪怕是没考上技校,可去城里见见世面,也比窝在屯子里强。
难怪大嫂天天跟他生气,大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万事不留心也挺好。
于老蔫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于老蔫这一辈有五个孩子,头一个出生的是大姐,然后是大哥于臣,再是他于老蔫,后面还有一个弟弟,最后一个就是呼市的那个妹妹了。
他们的大姐也在呼市,大姐是最无私的那一位,老妹儿如今能善待这几个侄子侄女,很大程度都是因为当年大姐,在老妹儿最无助的时候,把她带到了呼市,大改变了老妹儿一辈子的人生。
当年大姐还经常遭到家暴,就这样的环境下,还能伸出援助之手帮一帮自己的妹子,于老蔫每次想到,都觉得自己不如大姐这般无私。
“我回家一趟。”于大为拿着公文包就要离开。
“去吧。”于老蔫也没说什么,有时候一个人静静也好。
于全大大爷的葬礼在两天后,日子是于大为家的老爷子于老蔫给看的,卜了三卦,最终确定三日后的巳时三刻。
再有于全本人命格为九星之一的破军星,五行属金,于老蔫特意在祖坟处瞧好了风水,左右偏移多少都测算好了,把压箱底的功夫全用出来了,争取给大哥一路送好。
一切准备就绪,合棺送人的那天,于家屯子里家家户户不论男女老少,全都站在门前目送着老于家最后一代家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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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
(写于全是我个人的一点小私心,用来纪念一下某个长辈)
第91章 老去与新生,不外如是
八人抬棺,大儿子于大盛抱着亲爹于全的遗照走在前面,老儿子于大智在后面撒钱,于大盛的儿子,于全的小孙子,跟在二人身边,三步一跪,一跪三叩首,就这样一直到了老于家的祖地。
非老于家的人,只能送到村口,就算是老于家的女人按照规矩也不能来祖地,其实祖地旁边就是大道,平日里多少个男男女女都路过,不过是守着一些往日的规矩罢了。
老于家人将于全大大爷的棺材放进去,填土,最后在新土上压一张黄纸,不过这件事有老一辈的人提出了异议,希望这事能由大为来弄。
年轻人都有些不解,别人家压纸都是亲儿子来弄,唯独几个老一辈人对这件事情格外坚持。
于大智跟于大盛都知道什么情况,二人也十分赞同,最后压纸的事儿便落到于大为头上。
于大为一边压纸嘴里一边念叨:“于全大大爷,您一路走好。”
随后便是摆祭品,烧纸,还是于大为主导,他感觉自己都快成了大大爷的亲儿子了。
最后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于大为这才从画布包裹里,拿出一沓文件。
是手抄的村村通电的报告,厚厚的一沓。
那天回去以后,他就连夜把两份文件全都抄好了,就等着今天给大大爷送过去,好让他老人家知道,他为于家屯做的最后一件事没有白做,村子就快要通电了。
“大大爷,这是咱们村通电的名单确认书,您放心好了,要不了多久,家家户户都能用上电灯,晚上再也不是黑漆漆一片了,未来一定是万家灯火,照亮夜空。”于大为将手里的手抄文件一张张烧掉。
旁边于大盛跟于大智都眼神落寞,两个人都不太受自家老爷子得意,一个挖空心思经商,可能力一般,一个胸无大志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在早年混乱年代,俩人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听说那两个儿子才是自家亲爹的心头好,只可惜天妒英才,双双夭折。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们这个爹才不敢多管他们。
于大智蹲在一旁,将最后一点黄纸都烧给了亲爹:“爸,一路走好。对了,你小儿媳妇有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了。”
“我知道您一定希望是个男孩,但我希望是个姑娘,姑娘好啊,姑娘就不用天天惹亲爹生气了,姑娘肯定比儿子更细心,更能知道爹需要啥,想要啥。”
于大为起身站在旁边,空气里的烧纸味和芳草香融合在一起钻入鼻孔,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小时候闻了这个味道,屯子里总有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不过他也很矛盾,因为闻了这个味道,就意味着能有好吃的了。
小时候总是很纠结,长大以后他不会了。
相比吃席,果然熟悉的人走了,是更难受一些的。
三个人带着一个孩子走回屯子里一路无话,一直到于大智的小卖店,对方突然叫住了于大为。
没多久,便从屋子里拿出一个锡酒葫芦,隔空扔给了于大为:“给。”
“这不是你家老爷子送给你的吗?给我干嘛?”于大为诧异不已。
据说于全大大爷临死前给两个儿子交代好了遗产,后院的房子,自己的地,前后园子都给了大儿子,家里的仓房,还有仓房里的东西,包括自己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小儿子。
最后就是陪伴了于全大大爷一生的锡酒葫芦,临死前才默默拿出来,递给了自家小儿子。
说来说去,心里还是喜欢小儿子更多一些,大儿子那里,他家彪悍的媳妇肯定是减分项。
“我又不喝酒,放我这儿就浪费了。”于大智又把老爷子剩下的小帮个白酒递给了于大为,“那天晚上我就看出来了,小子未来肯定是个酒蒙子,干脆送你了。答应我别卖了就行。”
于大智其实还有个想法,这东西他见不得,如今只要看上一眼,犹如尖刀穿心一般难受。
他觉得如果是锡酒葫芦给于大为,老爷子绝对不会反对。
毕竟他那支宝贝锡酒葫芦,连他的亲孙子都不让碰,更是没人分享过他锡酒葫芦里的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