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粉厂不论怎么样，过些日子肯定会有结果的，真要是换了新设备，也就不可能有倒闭这一说。”于大为放下酒杯，朝段大哥耐心开导：“反过来，要是真有倒闭的消息，其实想瞒也瞒不住。”
于大为说到这儿的时候，特意偷看了一眼段大哥的表情，见对方似乎听进去了，内心不禁松了口气。
他不太愿意让段大哥太过在意镇子上的面粉厂，主要害怕出现上辈子的悲剧。
犹记得屯子里人几年后跟他聊起来，因为面粉厂爆炸，间接毁掉了很多家庭的顶梁柱。
他最关心的还是段大哥，真要是接管了面粉厂，一家人是在屯子里抬起头来了，也找到了多年丢掉的自尊，但命没了有啥用。
段大海又聊了几句面粉厂的时候，随后几个人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之后三人便是迷迷糊糊的喝到了深夜，于大为隐约记得是把一万五千块钱给了段大哥之后，便倒在炕上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三人各自洗了把脸，收拾了一下屋子，之后于大为便跟段大海一起去了官家，将凡凡修理厂所在的院子，过给了于大为。
这中间还有个税费的问题，不多几十块钱。
弄好了以后，于大为将段大哥送回废品中转站，自己则是去凡凡修理厂，最近都是厂子里的工人在干活，他偶尔会去一下。
他打算先看看情况，厂子真要是离了他也没问题的话，后期也就可以撒手了，等空闲的时候就来遛一圈。
一到凡凡修理厂吓了于大为一跳，整个院子的西边有一大半都是跑长途的大客车，第二小队，包括老纪正在快速赶工，养护维修，各种叫递扳手的声音不断。
“老纪，这是啥情况？去县里的车咋都到这了呢？”于大为迈开静悄悄的步子，走到车里维修挡杆的老纪身侧。
这些客车不仅仅是他们村子的，还有民权，韩家岗村，楚花等等……
“啊？老板！你这神出鬼没的太吓人了。”老纪正专心致志修车，被身后老板拍了一下肩膀顿时吓了一跳，“县里有个修理厂这些日子一直没开门，韩家岗村的那个客车司机不是年前来咱们厂修过车嘛。他这么一宣传，感觉价格都差不多，而且每天都路过镇上，也就都开过来检修了。”
老纪一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一共六台客车，几乎镇子下面的客车来了三分之二，而且是急活儿，天黑了人家就要开走，他想不着急也不行。
“好吧。临走的时候用气泵把有灰的地方吹吹，整干净儿的，不然修完车弄的脏了吧唧的，容易留人诟病。”于大为撂下一句话，就从客车的门口跳到了地上。
“放心吧，老板，这事儿天天做，不能疏忽了。”老纪太清楚于老板是个修车特别喜欢扣细节的人了，平日里很多修车细微的交代，他也会按部就班的传达下去。
大家也都知道换了地方就等于换了规矩，所以也都没什么意见。
于大为又在厂子里面绕了一圈，看着大家修理的状态都还不错，也就准备开车走了。
近期他还得多去几趟九号标段，TMD总感觉那个何老板要搞事情！
除此之外，他还得找一些人，帮自己把厂子里修理间和住宿用的屋子盖上。
这事儿，于大为打算去找三舅，他手底下，不论是齐大肚子，还是四秃子都应该认识不少的泥瓦匠。
就在于大为一边想着，一边打开车门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口有一个黑胖身影。
说是胖，可能用壮硕形容更加贴切，黄蛮的体型是手，大腿，肚子一眼就能看到全是肥肉的那种。
而远处大门口站着的那位，则是身材壮硕的匀称。只是那张脸，于大为怎么看怎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
那人身上抱着一个深绿色的包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于大为看，二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对方咬了咬牙，这才快步朝于大为走过来。
来到面前，还没等于大为开口，对方“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口里念了一声：“姐夫！”
这一道洪亮声音，瞬间引来了厂子里所有人的侧目。
有人还在客车里面维修，闻听之下，急忙放下手中工作，顺着窗户朝老板那边看去。
“这人是谁呀，老板娘的弟弟？”
“谁知道呢，估计是有亲戚看见老板开了修理厂，想过来蹭口吃的吧。”
“抓紧修车，别在这儿嚼舌根了。”另一台客车外面曾经第二小队队长涛子，伸手敲了敲隔壁客车的车身。
他手底下这四个家伙，平日里性子老实本分，干活也从不说一些闲言碎语，但最近可能是新环境，新事物，偶尔就会在干活的时候说一下有的没的。
他们几个人过来后，大队长还是直接任命自己为第二小队的小队长，所以这四个人他有事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得说道说道，可不能让于老板挑出啥问题来。
至于纪大队长为啥给自己安排第二小队，没有第一小队，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咋想的。
还有他手下四个人里面，老赵和贲军两个人，还是兼职在他这边维修，主要负责的是野外救援队，并且还有专用的野外救援车，看着涛子那叫一个羡慕。
只是这些都是大队长的安排，他也没办法。
而另一边，于大为却是被一声“姐夫”和这一跪给吓懵了，脑子里也瞬间想起了对方是谁！
还能是谁，就是那位年后去老丈母娘家，遇见的那位看似老实的孙顺利！
也是韩家岗韩雁雁姑娘的爹，不过却是喜当爹。
“兄弟，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咱有话好好说！”于大为两步走到对方面前，弯腰伸出双手，抓着对方的胳膊就要把对方提起来。
可这家伙五大三粗的，真要是认定不起来，于大为实则也毫无办法。
“姐夫！俺把家里的地给租出去了，媳妇儿也被我送进去了，如今无牵无挂，只求您能看在一面之缘的份上收下我，让我做个司机，或者修理工，反正能留下来就行！”孙顺利一米八八的大个子，直接不顾于大为双手托起的动作，跪在地上给对方“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他不仅姿态放的极低，甚至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他没说看在小凡姐的面子上，因为能跟老韩家攀上关系也都是靠韩雁雁，如今韩雁雁被送进去了，他跟老韩家更是没了瓜葛。
所以他说的是一面之缘。
也知道跟于老板之间缘浅，所以把姿态放的更低了。
农村人想出人头地，学个技术，还不用交钱的，真是比登天都难。
今年他已经24岁了，自从将韩雁雁送进去后，他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出人头地，想着靠技术吃饱饭，不再看天老爷过日子，更要让屯子里看不起的他人，从此对他刮目相看。
“兄弟，你先起来，咱俩岁数差不多，你这咣咣给我磕头，我也受不了啊。”于大为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好心劝诫。
“姐夫，今天我过来，是打定主意跟着你干的，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算跪死也不起来！”孙顺利语气坚决，神情也是异常严肃。
于大为眼睛微眯，收回双手，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真当他还是以前的驴事儿都不愿想的于大为呐，对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不好说，但就看对方如此“逼宫”的架势，在于大为心里就极为不讨喜，甚至在心底已经给对方打上了最差分。
我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你在这里当着众人面，逼着我帮你算什么怎么回事儿。
除此之外，于大为还对这小子把自家媳妇儿送进去这件事儿比较好奇，有心想了解一下情况。
毕竟韩雁雁当年也算是抹黑过韩静凡的人，甚至于大为都想抽出时间搞对方一下子了。
思来想去，于大为心里来了主意，双手重新搀扶对方：“你快起来吧，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不过我可有言在先，除了包吃包住，我不会给你一分钱。啥时候你能干出点名堂来了，到时候再说。”
“没问题！俺过来就是为了找姐夫学手艺的，啥脏活累活俺都干。”孙顺利听到于大为松口了，心下也是高兴起来，抬头朝着对方咧嘴直笑。
“行，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做的不好，可别怪我翻脸把你赶走。”于大为这下终于将对方扶起来，语气和神情却格外严厉。
“姐夫你放心，我肯定会努力干活和学习的！”孙顺利深知于大为对自己有了些厌恶情绪，急忙拍拍胸脯认真保证。
“行吧。”于大为也没再说什么，“先进屋，详细聊聊你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301章 始末
“说说吧，你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于大为将孙顺利领进屋。
小屋子举高不到两米五，孙顺利这一米八八的大个子一进来，就显得特别局促，就好像矮人国里面，突然走进来一位巨人似的。
孙顺利挑了个小凳子坐在了火炉旁边，双手接过于大为递来的热水，深深喝了一大口：“我家在楚花屯子算是最穷的人家，因为穷这些年一直没混到媳妇儿，正巧就有媒婆给说到了韩雁雁他们家。”
“虽然对方怀了别人的孩子，可我一想，只要好好过日子，其实是不是亲生的也无所谓，后面又不是不能再要个亲生的，甚至我都想好了，好好种地，好好干活赚钱养家，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孙顺利双手捧着茶缸子，目光渐渐空洞，“可好日子并没有来。”
“怎么了呢？”于大为一边听着，一边往炉子里添了点柴火。
三月份的天已经不是太冷了，但屋子里偶尔还会有那么一些倒春寒，每天稍微烧一会儿炉子，能缓解很大的事儿。
“这娘儿们刚开始的时候就看不上我，嫁到我们家不仅对我爱搭不理，还总是对我妈说三道四。”孙顺利说到这儿，孔洞的眼中带着几分愧疚，“我妈为了息事宁人，选择一个人去隔壁仓房去住，甚至吃饭都不跟我们一桌，就这样忍让也换不来韩雁雁的宽容，最后更是用耗子药把我妈药死了！”
孙顺利下意识攥紧了杯子，杯壁的搪瓷甚至发出了崩裂声，他下意识的看了眼手里的杯子，这才松开手，害怕弄坏了人家的好杯子。
“药死了？！”于大为一脸震惊，丝毫没有在意对方手里杯子的死活，“那你当时没报警！”
“没有，因为我感觉事情还没那么简单。那臭娘们当时哭的梨花带雨，说我妈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屯子里的大夫给看过了，也是这么说的。”
“我就顺着他们的说的，先把我妈葬了，然后自己开始偷偷调查。”孙顺利害怕自己又一不小心捏坏了杯子，小心地将杯子放在了旁边凳子上。
“我调查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毕云杰。”他说。
“这里还有他的事儿吗？”于大为感觉这瓜吃的越来越邪乎，忍不住喝了口热水压压惊。
毕云杰，就是米瑶的丈夫，去年那位在自己面前装逼，结果被打脸的那个。
虽然于大为感觉对方说话做事很不靠谱，但杀人这事儿，那家伙有这个胆量吗？
“有！我们结婚以后，我就知道韩雁雁每次赶集去镇上，其实是去私会毕云杰了。”孙顺利拳头紧握，“这孙子穿的人模狗样的，其实不干好事儿，我调查过他，镇上也好，屯子里也好，都有他的姘头。”
“那你知道以后，没打算离婚啥的吗？”于大为对这位大哥的想法也是无法理解。
“离婚？”孙顺利抬起头眼睛通红，“俺娘为了我能结婚，操了不知道多少心，而且屯子里夫妻要是不过了，总会有人说闲话，多数都是婆婆不好，我不想俺娘在屯子里落个坏名声。”
“当时俺就想，大不了，大不了就算了，忍忍这辈子也就过去了……或者等俺娘走了，到时候就再说。”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还是俺娘！”
于大为皱了皱眉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孙顺利：“那有证据吗？”
“有！年后的时候我直接去县城堵毕云杰去了，揍了他一顿，又威胁他如果不说真相，就把他跟我媳妇儿的那些事儿告诉给他媳妇儿！”孙顺利眼中浮现出阴狠。
“那他说了吗？”
“说了！然后去县里租了个随身听，又买了盒磁带，把他说的全录下来了这才离开。”孙顺利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抬起头看向于大为，“姐夫，这事儿还得谢谢你。”
“我？”于大为茫然的伸手指向自己。
“对，我原打算是血债血偿的，可杀人这事儿自己是什么结局我也知道。因为一个贱人毁了自己一生，想想也确实不值得。”孙顺利长叹一口气，“所以最后我没选择报仇，而是选择了报警，事后法医想要挖坟在我母亲身上找到被药死的证据，我也同意了。”
“我不仅要让韩雁雁进去，我还要她死！只有她我是不论如何也不能放过的！”孙顺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股子恨意又冒出来了。
哪怕屯子里的人都对他挖坟这事儿指指点点，他也无所谓，他一开始本就没打算活着，还在乎别人的三言两语！
也还好是冬季，最后法医对死者部分身体进行鉴定，证明确实有大量的老鼠药。
再加上屯子里的赤脚医生也顶不住压力，主动自首，称韩雁雁给她三百块钱，让他欺骗孙顺利一下。
最可笑的，警官们在搜查孙顺利家里寻找其他证据的时候，竟然找到了还剩下半包的老鼠药。
当时孙顺利差点没忍住暴起杀了韩雁雁，最后终归是理性占了上风。
事情最终也就这样结束了。
韩雁雁前些天刚进去，陪同进去的还有屯子里的那位赤脚医生，按照警官的说法，对方具有帮凶身份，需要带回去具体再定。
当然包庇罪肯定是跑不了了，按照最新刑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都有可能。
只有毕云杰，按照孙顺利的叙述，他也是没选择放过对方，不仅找到了毕云杰的媳妇儿米瑶，还把韩雁雁跟毕云杰，以及孙顺利查到的其他几个有关联的女人，一股脑的都告诉了米瑶。
之后还贴心的把复制好的全新录音带送给了米瑶，让对方听听开头毕云杰交代自己跟韩雁雁有过几次关系。
于大为坐在炕沿上，越听越心惊，最后更是打心眼里不想收孙顺利这个人。
这人你说他老实吧，他确实也老实，但真要是不老实吧，他甚至能为了复仇，把老妈从坟里刨出来的狠人！甚至能狠到最后还要再捅毕云杰一刀。
这样的人真的能服管吗？于大为是不行的。
“那最后毕云杰和米瑶咋样了，你有听说吗？”于大为表面不动声色，心里也是开始好奇自家媳妇儿的好姐妹具体情况。
“不太清楚，但徐警官前些天特意开车去屯子里找过我，说毕云杰也有杀人嫌疑，要我去派出所再做一次详细的笔录。”孙顺利回忆了一下，“徐警官说韩雁雁的杀人动机，很可能是因为俺娘不小心撞见了他们俩的好事儿……然后毕云杰随口说了一句，咋不用耗子药药死这个老太太呢……”
于大为也是无语，这虎娘们儿是真虎，估摸着也是仗着自己在孙顺利家谁都能欺负，忘了老实人究竟有多不好招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