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为还看到对方门口,还摆放着一个拆掉轮胎的自行车,有个中年的汉子,穿着黑色的破旧厚棉裤,上半身套着棕色棉袄,后背处还能清晰的看到一个大红补丁。
汉子此时正在给摘出来的内胎打气,打好了以后,双手按住内胎一处,将其放在水里,按压后没发现漏气,又轮换到另一端,就这么一点点尝试着寻找扎胎的地方。
于大为将车绕过院子前的壕沟,顺着土路往下开停在了汉子的修理铺前面。
原本汉子看见有小汽车停在了自家院门口,他还挺兴奋,毕竟村子里走过的汽车不多,坏掉的更少,要不是啥大毛病都去镇上去修,根本没有停在这儿的。
仓子里有一位老人正坐在破旧的藤条椅子上抽着旱烟,他透过门口看了自家傻儿子一眼,有些不争气的教训道:“傻愣在那干什么!有车停门口了,还不起身去看看。”
“哦。”纪有德双手从水盆里抽出来,朝两边用力甩了甩,然后将剩余的水渍放在棉袄两旁擦了擦,这才缩个手朝停下来的小汽车边上走去。
只是当他看到车里走出来的那个人,眼中的震惊久久无法退散,双手窘迫的插在两侧的棉袄口袋里,有紧张、也有躲闪……
好歹曾经也是油城有头有脸的大师傅,而且还有八局这个靠山傍身,可以说他是高管过的。
也正因如此,他如今有些害怕见到熟人,曾经油城修车认识的哥们朋友,现在已经很少来往。
自打他回来以后,便跟着老爷子安心种地,靠着自身的手艺在门口支了个铺子,生意一般,但一家人还不至于饿死。
“好久不见,大队长。”于大为穿着二舅去年给买的墨绿色长款羽绒服,里面套着深灰色羊毛衫,裤子穿着的是黄妈给买的牛仔裤,里面则套着自家老妈做的棉裤。
他朝着面前的大队长真诚一笑,就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虽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了,可对彼此的记忆还依旧深刻。
“好久不见,于师傅。”大队长笑的有些窘迫,“我早已经不是啥大队长了,你就叫我老纪吧。”
他没敢让对方叫自己“有德”,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这个称呼。
“于师傅是厉害的,这是买新车了?”老纪不想停留在过去尴尬的气氛中,目光看向旁边的红色小汽车转移话题说:“还是全新的大头鞋,这车老的好找,新的可不好找,它的亮点绝对是后置风冷发动机,也算是一绝。”
“好是好,不过速度太慢,最高时速一百来迈,油门踩到底也就这样了。”于大为回头朝自家小汽车无奈一笑。
“挺好的了,零点六几的排量,这还强求啥呀,我觉得这车比甲壳虫好,后期稍微改改速度得嗷嗷的。”老纪聊起了汽车,原本的几分尴尬彻底不见了。
他下意识的伸手要拍拍这车,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不太干净,便又急忙缩了回来。
“你来这儿是……”老纪转过头看向于大为,目光带着不解。
于大为沉默一下,正巧瞥见了从小仓子走出来的老人,便朝挥手走了过去:“纪叔儿,您老也在呀。”
“于小子,你咋有工夫过来。”老头拿着老烟枪,说完这句话吸了口。
“小白跟我说您家在这儿,就想着来看看您。”于大为返身回去,从菲亚特后排座上那搬下来一箱水果,身后斧子也搬了一箱子,
“太客气了,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纪老头瞥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大儿子,“杵在那干啥呢,还不帮着搬搬,瞎嘛哭耻眼一天天。”
身为儿子的老纪也是无奈,谁叫这是自己亲爹呢,回身快速走到于大为身边,一把接过水果:“走,们先进屋,我把门口的东西拾掇拾掇。”
“好。”于大为点点头。
几人进了屋子,房子不大,开门正面是厨房外屋,门口有个半人高的大水缸,旁边是锅台,北墙角落是竖着的柴火子,东北这边绝大部分外屋地都是这么个摆放。
掀开白色绣花的帘子走进里屋,于大为便看见一位老太太和一位中年妇人。
老太太躺在炕梢,上面盖着被子,一旁中年妇女正坐在旁边炕沿上做做针线活,见有人来了急忙放下簸箕,起身抬头看向自家的公公。
“这位是于师傅,有德的朋友。”纪老头将烟杆子放在抗炎下面的灶坑边上敲了两下,里面的烟灰顺着敲击飘了出来,“随便坐吧。”
“这个是有德的媳妇,炕上的是我老伴,下半身瘫了十多年了,别见怪哈。”纪老头从旁边又拽过来一个木凳子放到姚金斧面前,“小师傅坐呀。”
“这有什么见怪的。”于大为接过纪老头的凳子,放在了姚金斧身边,而后自己又坐在了炕上。
老纪的媳妇急忙给几个人倒开水,将家里不常用的玻璃杯拿出来,是特别有年代感的双喜玻璃杯,上面有红色的“喜”字,一般结婚的人家都会备几个这样的杯子。
这杯子崭新如同没用过一般,被于大为捧在手里时,花纹上的磨砂感通过指肚传递而来。
“这还是当年有德夫妻结婚时留下来的杯子,平时家里也不怎么来且,这杯子也就没怎么用过。”纪老头看到于大为盯着杯子看,便随口解释了一句,(且:客人的意思。)
“嫂子是会过日子的,看这杯子就知道,一定是个会勤俭持家的。”于大为眼中含笑,一边喝着热水,一边恭维了两句。
纪有德正在收拾仓子外面的东西,正主不在,于大为也没讲出自己来的目的,便跟着纪老头一家人唠唠家常。
第180章 凡凡修理厂的01号工人
聊天的时候也才知道永和村里的村民们,生活确实都很不容易,旁边很多荒甸子都不让开垦农田,说什么下面可能有石油,上面的领导要求永和镇周围所有村落都按兵不动。
这也导致永和村以及附近几个村子的年轻人,都离开了村子,背井离乡去了城市里打工。
于大为对此也是无语,屁股决定想法,他如果没记错的多年以后泰县所谓的油田并没有打出多少油来,反而人口流失越来越多,最终的发展也是停滞了多年。
除了这个之外,于大为还了解到永和村这边养农机的人也不多,想想也是家家户户都穷成这样,又哪里有钱去买车?可想而知老纪的修理铺生意怎样一个惨淡。
众人就这样闲聊着,一直到纪有德回到屋子里,于大为这才说出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想邀请老纪去自己的修理厂上班,工资一个月一千,年底有分红。
这个工资也是从小白那里知道对方在设备厂时候的薪资水平,而后重新思考定下来的。
设备厂当初给纪有德每个月开八百块钱,年底有少部分奖金。多说了能有一两百块钱就不错了。
于大为给出的条件,虽然从市场来说不算多,但相较于纪有德如今的生活水平绝对算得上是可以的。
而且油城修理圈子也不大,如今纪有德为什么辞职这个事,有心人只要一打听大概都能猜到个大概,一些个大厂子不见得能容得下纪有德这样有过污点的人。
听于大为说一个月能开一千,纪有德的老婆眼睛就亮起来了,又听到年底还有分红,便忍不住朝纪有德偷偷使眼色。
也难怪她这么积极,家里四个姑娘一个儿子,两个姑娘一个儿子上小学,大姑娘学习也挺好考上了县里的卫校,二姑娘读初中,就这几个孩子便已经把家里的一切都给掏空了,更别提炕上还躺着个每天需要人照顾的老太太。
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虽然手里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可这日子每天都得精打细算,当初这爷俩在设备厂上班时是那样,如今更是。
“感谢于老板的好意。”纪有德这一刻也是听明白了于大为这次来的用意,只是自己哪还有脸给人家干活:“俺爹说了,做人都做不好,就别想着能把事儿给做好了。我就不去你那给你添麻烦了。”
于大为闻言,也是叹了口气,不过也能理解纪有德心里的顾虑,终归是害怕在修车圈子里被人戳脊梁骨。
然而还没等于大为开口,一旁坐在凳子上的老爷子,一个烟杆就敲在了纪有德的后背上。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为啥要放弃!”纪老头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
“可是。”纪有德揉了揉后背,被烟袋锅子打一下有点疼。
“可是什么!我是说过做事先做人,可做人没毛病了,为什么就不能再做事?”纪老头没好气的撇撇嘴,而后目光看向于大为,言辞恳切的说:“于小子,有德你尽管带走,这事儿我做主了!”
“你也别担心他在你修理厂起什么幺蛾子。”纪老头说到这儿的时候,拿着烟袋锅子往纪有德肩膀子点了两下,“只要有我老头子还活着一天,他这辈子就别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纪有德闻言,看向自己的老父亲,鼻子有些发酸。自己老大不小了,却还得要父亲豁出老脸如此给自己做担保。
“好,有您老这句话,纪大哥我就带走了。”于大为也不说什么虚伪的,言辞恳切的看向老人家说:“纪大哥既然选择去我那里,我肯定不会亏待他。”
“好!”纪老头老脸上难得浮现出笑容。
随后说什么也要留着于大为吃顿便饭,于大为也是感觉到盛情难却,便应承了下来。
纪老头把院子里的老母鸡现杀了,而后给于大为两人做了小鸡炖土豆,又弄了几个家里常见的小菜。
于大为要开车,喝酒的事情便交给姚金斧了,他这位兄弟除了开挖掘机行,喝酒也行,对方父子二人联手,也没喝过斧子一个人,甚至脸上一点酒红都不显。
许是纪老头喝的多了些,酒桌上一边骂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大儿子,一边又对于大为诉说着自家大儿子的好。
什么家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是老纪一个人承担着家里的重担,帮着说媒找婆家,帮小弟娶媳妇,处处都是他这个大儿子花钱。
他大儿子仁义,可偶尔脑子犯浑。
说着说着,纪老头又开始对旁边的大儿子一阵臭骂,拿着烟袋锅子就敲对方的脑袋。
还好于大为手疾眼快,将烟杆子夺了过来,然后偷偷藏到了旁边被褥下面,不然这拉到厂子里怎么修车呀?这可使不得。
离开的时候,老纪那位躺在炕上的老母亲,紧紧拉着大儿子的手,重复的嘱咐自家的儿子照顾好自己,别老耷拉着脸,逢人就多笑笑。
旁边的姚金斧看不得这一幕,快步先走出了外屋。
于大为也跟着走了出去,将院子里的小汽车打着,先怠速转着,不然开车的时候机油都是凝的。
哪怕是防冻机油也不行,不暖暖车再开很容易损车。
便是这样,于大为最后带着两个喝了上头的人离开了永和村。
两束灯光照亮了村头的黑暗,从泰县奔向芦河。
“唉,真是不让人省心啊。”纪老头站在院门口,目送小汽车远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初为什么自己跟着有德去油城设备厂,便是感觉自己这儿子因为空降个白厂长犯浑,结果不出自己所料。
这孩子跟他老妈一样,心思敏感,遇事总往坏处打算,就不会走出一条阳光大道来。
离职以后,他让有德在屯子里支个铺子,把以前的荣耀都打碎,你就是个农民,除了农民你啥也不是。
也只有浑身爬满了泥泞,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才会越发尊重来之不易的一切。
“于小子人不错,又有能力,你真要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未来不说大富大贵,肯定家里能吃穿不愁。”纪老头收回目光,褶皱的老手拉开陈旧的木栅栏,微醺着走进院子。
此时此刻的对方的神态,哪里还有酒桌上的醉意,仿佛一只隐藏在深山里的老狐狸,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展露原形。
他后来听到大儿子说的于大为在设备厂那些事,便清楚的明白,这人绝对不简单,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左手插进被褥里,想拿出被于大为藏起来的老烟枪,只是摸着摸着,感觉除了烟杆还有别的东西。
老人家心中疑惑的收回手,低头一看,二百元的纸钞跟烟杆子在一起。
“呀!这被子里咋还有两百块钱呢!”纪有德媳妇正在收拾桌子,看见公公手里攥着钱,顿时一脸惊讶,随后好像也想明白了什么,眼中、心中都带起了复杂。
“唉,有德这次真要是不好好表现,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纪老爷子给老烟枪捻上烟丝,盘腿坐在炕头吧嗒吧嗒抽起烟来。
路上。
“哥,你开的路我咋瞅着不太对呢。”姚金斧坐在副驾上看了一眼旁边路标和景色。
“一直往南开的,没错。”于大为毫不在意的继续踩油门。
“哥呀,往南开是没错,可咱家镇子不是在西南边吗?”
于大为:“……”
“老板,你信我的,前面路口往西拐,然后一直往前走就到国道了。”后座响起了老纪的声音,他蜷缩在后座上,想吐又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赶忙给自家老板指条明路。
“老纪呀,都喝成这样了,你说我能信你吗?”于大为朝后视镜翻了个白眼。
“必须的呀老板,您虽然足智多谋,脑瓜子灵光,可这附近我都走了几十年了,你信我!”后座上老纪信誓旦旦的拍拍胸脯。
“那就信你一回?”于大为半信半疑
“信我!出了事儿我担着!”
“行吧。”于大为叹了口气,天太黑,还没个路灯指示牌,自己是有点蒙圈了,就听他走一下吧。
“对了老板,咱们厂子现在几个员工了。”老纪好奇的扒到车座子旁询问。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你算是咱们厂子的001号员工。”于大为又想起了什么,指着姚金斧说,“他不算修理厂的,因为他是属于未来工程车队的001号员工。不过斧子也在厂子里住,目前也会帮咱们修车。”
“明白,修车的跟开车的分成个子小队,这样挺好,工作效率更高。”老纪朝于大为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老板。”
于大为苦笑,大队长谄媚的本事,当初在设备厂的时候就见识过了,只是注定要让他失望了,他可不再是从前好大喜功的于大为了。
“凡凡修理厂是独立出我养车事情的,专门负责接门外车辆的自然流,你可别小看我家门口的自然流,外面就是设备租赁市场,不远处就是公路,饭桌上我也跟你说了,真的是忙都忙不过来。”于大为解释完又补充一句,“光是自然流,咱们厂子就能赚不少钱。”
“因为夏天挖掘机有活的话,我不可能在厂子里修车,所以整个凡凡修理厂修车这一块,得由你来统筹。”于大为交代完透过后视镜询问老纪,“怎么样?”
“没问题!”老纪呲个牙,听老板讲述厂子的位置,他感觉接下来自己能大有可为!
真真是要否极泰来了!
于大为其实还真是这么想的,养车跟修车最好别掺和到一起,两个体系去管理运作管理,这样会让于大为这个老板更有利于指挥。
也能为后期不一样的工作性质,做一个初步的界定,总的来讲就是方便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