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身的主体是米色的大理石,钟底部的支脚和周身则是用铜鎏金的工艺装饰。由于岁月的洗礼,在这些装饰的突起位置已经有了明显的磨损,露出里面黄铜的本色。
座钟顶部,则是两个小孩嬉戏的青铜雕塑。孩子的体态丰腴,神情动作自然,雕工不俗。
如果是一般人看到了眼前的座钟,第一感觉就是假,清朝闭关锁国,这种西洋风格的东西,怎么会被乾隆收藏?假的不能再假。
但是事实情况是,清朝虽然闭关锁国,但从康熙平定台湾后,就解除了海禁,还在广东的澳门、福建的漳州、浙江的宁波、江南的六台山开设外贸港口,并且设置了专门的衙门进行管理。
而且其实从顺治皇帝起,就有西方传教士进入宫廷。康熙,乾隆,雍正,三朝加起来就有80多位外国传教士被宫廷供养。
比较出名的就有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德国教士戴进贤等。
在古代,从秦汉起就有一个部门叫钦天监,他们负责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在农业社会,这个部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由于这些外国传教士,在历法,数学上的先进,他们中很多人都会直接在钦天监当官,如果不看史书,你甚至不敢相信,在清朝,有一段时期,钦天监的一把手或二把手都是由西洋传教士担任,甚至已经形成传统。
所以闭关锁国,从来都是相对的,清王室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对外界一无所知。
这些外国传教士带来的影响,不单单体现在历法,数学,武器,艺术上,在生活习惯上也极大的影响了清王室。
这钟表就是其中之一。
华夏的第一块钟表是明末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带入的。到了清朝,历任皇帝都对这种计时工具表现了极大的兴趣。
尤其是乾隆尤为喜欢这类奇技淫巧之物,他甚至公开要求,负责对外贸易的官员采购钟表送进宫里。
为了讨好皇帝,这些官员除了购买,还会公然向外国商人索贿钟表,以至于后期来华的外国商人都会带上钟表。
看到清朝政府如此喜欢钟表,这些外国商人甚至直接在华夏开设了钟表作坊,所以到清中期时,皇室和高级官员,基本都以钟表作为计时工具,压根就是不是电视剧里那种抬头看太阳,来判断时间。
杨朝明站起身,将那盒子拉近些后,凑近了仔细查看起来。齐鸣也跟在一侧,只不过他偷了个懒,为了印证刚刚两人的话,他直接开启了望气加透视。
从岁气看,年代没错,能到乾隆中期,至于为什么落的是乾隆80岁时才刻的印,也不难理解。
这毕竟是外国货,看风格造型也不是乾隆定做的。所以送到乾隆手上前,这座钟的就已经存在也没什么奇怪的。
而且通过透视,齐鸣也看到了内部的机芯,跟邹老板说的一样,机芯上泛着钢材那种银色的光泽。
这种钢材,清朝要有,也不至于被那群洋鬼子给轮流欺负,所以机芯是近代的无疑。
年代没问题,但这座钟的贵气的问题就大了。
因为,如果按紫气的浓度来排序,最最浓郁的居然不是打上了乾隆印章的鎏金钟身,而是那尊只有20多厘米宽10多厘米高的青铜雕像!
如果把雕像的贵气,和他见过的东西做对比,其珍贵程度比之他从日本鬼子手上换的那件铜胎珐琅器都要浓郁数倍。
这TM的什么鬼,要知道那件珐琅器,小鬼子张嘴就是3千万,那这尊雕像,岂不是要上天,一个亿都打不住啊!
齐鸣咽了咽口水,不敢想,简直不敢想。
“这印,确实是乾隆的印,磨损包浆都没问题。”杨朝明收起了放大镜,他这话算是替这东西的年代盖棺定论了。
东西看完,杨朝明坐回了原位,开始回忆,自己认识的人中会对这东西感兴趣的人。只不过一时半会儿好像还真没什么合适人选。
首先这东西的造型,中间高,两侧宽,酷似西方的礼帽,并不特别符合国人一贯的审美。比起清朝年间其他的座钟,个头既没人家大,造型装饰也没人家的华丽,缺了那股子富贵气。
杨朝明甚至怀疑,乾隆是不是金闪闪的东西看多了,拿这东西洗洗眼睛用的?就好像天天吃肉,吃腻了,偶尔换换口味吃口素一样。
邹老板紧张的看着杨朝明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出。等看到他微微摇头后,心脏跟着就揪了起来,一股失落感,自心底泛起。
“师傅,这东西如果不算机芯,能值多少?”
既然看出了那青铜雕像的不凡,就是有缘,齐鸣自然是想拿下,便起了个头。
杨朝明稍稍思索了下便道“能打个对折,这还是比较乐观的情况。”
邹老板听完这报价,火气又开始蹭蹭蹭的涨,就是对面这朱瘪三,让自己吃药!
朱总也看到了他的眼神,他现在也很冤枉“邹扒皮,我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说一遍,我没给你上药,这钟我买来就这样,我又没你那么虎,拆钟,里头是什么情况,我事先是真不知道。”
“你的意思,就是活该我倒霉呗!”这话近乎是邹老板低吼出来的。
朱总耸耸肩,意思不言而喻。
杨朝明看两人又有吵起来的架势,赶紧插嘴道“两条路,小朱,你这边能出多少,把东西收回?”
朱总想了想,伸出了4根手指“4百万,我也自认倒霉。收回来,也只能卖个壳儿,不能当全品卖,这是我能出的上限。”
杨朝明看向了邹老板,对方寒着一张脸,没接这话茬,显然不乐意,没发火,是想听听杨朝明第二条路,又是怎么个走法。
杨朝明又道“第二个办法,这钟压我店里卖,小邹你那要是有资金压力,我可以先给你3百万,让你周转,等东西卖出了再从里头扣。
但丑话我也提前跟你说好了,这东西,我最高也只能帮你卖到6百万,再多就是坑人,我不能为了帮你,坏了我店里的名声。”
两条道摆在前头,貌似没一条是好走的,邹老板一脸的纠结。
他倒是还能走起诉这条路,但这也不现实,首先他压根拿不出对方售假的证据,其次即便有证据,那也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战,拖都能把他拖死。
就在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沉默的时候,齐鸣弱弱的开了口。
“几位,我能说说我的想法吗?”
众人顿时齐齐看向他,就这么看了十来秒,齐鸣见没人反对,便道
“师傅,我现在也收藏了不少东西,字画,瓷器,玉器,铜器,但还没收藏过古董钟表。难得今天见到一个,虽然机芯不是原装的,但好歹外头那层皮是真的。”
“古董钟表拍卖会上也不常见,就是故宫的钟表馆,一共也才三百来件。今天难得遇上了,我挺想收藏的。不过我最多只能出5百万,不知道邹叔,觉得怎么样?”
“啊~这~”邹老板犹豫的看向了杨朝明,见这师傅没提出异议,就又开始纠结起来。一个是立刻得到5百万,另一个则是最高可能卖6百万,
“要不怎么说你是邹扒皮呢!这还有啥好想的,答应啊。”朱总见他这样,很是无语的鄙夷道。
随后他在邹老板发火回怼前又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既然已经找到了杨老师这,这面子我必须给。我再贴1百万,加上小齐的,给你凑足6百万!不过我还是要再说一遍,这东西,我没做局坑你,走到今天这步,是谁原因,你得心里有数!”
到这份上,邹老板再不接下,那就是不识相了,他叹了口气
“行,就这么滴吧。这次我认了,就当交学费。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这钱得照着行里的规矩来!”
第 200章 国家文物局
这邹老板所谓的规矩,其实就是要完整走一遍砸浆那一套,说白了还是拉不下这面子。
按他要求的,朱总先转了6百万给他,收回了东西。
随后,齐鸣再花5百万,从朱总手上买走这座钟。光看着是有点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但是一些个注重传统的行当里,一切都要照着规矩来。
转账付款,为了表达诚意,齐鸣连字据都没要求对方立一个。摆出一副好坏都认,绝不找后账的样子,但实际上这是不想给对方找后账的机会。
古玩行里,找后账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像今天这种,买家买了赝品或买亏了要退货。另一种则是卖家事后发现当初开价太低要买家归还或赔偿,后一种情况相对较少,但并不是没有。
“杨老师,今天您和小齐,可帮了大忙了。”朱总感激的道“这样,今晚宁悦楼,我做东,我得好好谢谢二位。”
说完,他又看向了邹扒皮,只不过眼下矛盾解决,他嘴上可没再叫邹扒皮了。
“邹老板,你也一起呗。杯酒泯恩仇,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能咱俩见着面就拉着个脸吧。”
这邹老板傲娇的哼了声“我是给杨老师面子。”
今天是他请杨朝明出面,本该是他设宴感谢才对,但这朱瘪三既然提了,他也不介意慷他人之慨一次。
正好这会儿也到了饭点,叫上了林轩一起,一行5人直奔宁悦楼。去之前,齐鸣打电话叫来了小龙,将小紫和这新买的座钟以及挂屏,都先带回了家。
一场酒宴,吃的算是宾主尽欢,尤其是这邹老板,大概率是为了在酒桌上找回场子,对着朱总就是一顿灌。
最后,灌是灌倒了,但他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齐鸣和林轩一人一个,在把醉醺醺的两位,送上了车,临走前两人都还特意再次感谢了下齐鸣,约着有空再聚。
今天这事儿,齐鸣算是两头都照顾到了,实打实的送了次人情,当然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那尊青铜雕像的价值,这份感谢会不会变质,就犹未可知了。
齐鸣原本是打算叫小龙来接他的,但杨朝明说顺路,便没多此一举,直接搭了个顺风车。
车上,齐鸣组织了下语言,还是问了嘴。
“师傅,你看这钟的雕塑,是什么风格的?”
杨朝明带着酒意眯起了眼睛,思索了片刻,最后却是摇摇头。
“这东西,看不懂,我从不碰雕塑。家具,瓷器,书画,哪一项不是要穷尽一生精力去研究的,哪还有这功夫,去研究其他。”
这话倒是没错,就说今天的挂屏,齐鸣自诩在瓷器一道上,也算小有所成吧,不还是没见过,楞把个挂饰,当成了窗棱子。
“你今天买这钟,真正目标不会是那雕塑吧。”杨朝明也是被齐鸣提了这一嘴,才反应了过来,狐疑的看着齐鸣。
齐鸣也没隐瞒“我就是觉得,那东西有一眼。”
“呵,你还真是,赌性够大的,懂不懂,都愿意插一脚。这样,你要真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可以找他。”
说着,杨朝明掏出手机,将一张图片发给了齐鸣。
这就是张名片,抬头是华夏美院,雕塑与公共艺术系,主任:蒋阳晖。
“他算是当下,咱们华夏最好的雕塑家之一了。曾经跟我们店也有过合作,我帮着出过几件他的作品,也算是朋友。你要有需要,可以找他,到时候报我名字就行,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嘿嘿,那我就又沾您光了。”齐鸣笑道。
“你小子~跟谁学的没个正形。”杨朝明也喝了不少,这会儿少了份老学究的严肃,多了丝随性。
到家后,让齐鸣有点意外,居然没在客厅看到阿依慕。问过了齐琳才知道,阿依慕今天去了上海,最近一周都会在那出差。
知道这消息,齐鸣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那种想象中松一口气的感觉,反倒是还有那么点遗憾。
心情复杂的上了楼,装着座钟的箱子,已经提前摆在了书房。
齐鸣上前,打开箱子,取出东西,举着个放大镜对着雕塑看了一圈,他观察的并不是风格工艺这些,单纯是在找记号。
他刚刚查过资料,跟咱们华夏不同,华夏有着最古老,规模最大,数量最多的雕塑,但你翻遍史书,却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雕塑家。
因为今天的雕塑家,在古代那就是个石匠,算是贱业,他们压根没有资格,或者也从没想过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姓名。
但西方不同,雕塑从来都被归类在艺术的范畴,雕塑家拥有着极高的社会地位,所以他们基本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专属的印记,或署名。
这也是判断雕塑作品年代和来历的重要依据。
如此浓郁的贵气,齐鸣相信,这尊青铜雕塑绝不会是什么无名氏的作品。
在一通努力,又毫无收获后,齐鸣只能把目标移向了雕塑的底部。此处和钟顶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材料,牢牢的贴合在一起。
想要取下,说不定就会对钟的表面造成二次伤害,眼下这东西最贵的可就一层皮,但齐鸣为了考古,还是决定,干了!
正如杨朝明说的,他赌性还真不小。要是能在雕塑底部发现作者的印记,那还好说。
但要是一无所获,这五百万新买的东西,就因为他这一顿操作,怕是要再打个八折,绝对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打开透视,确定了雕塑和钟顶部是用一种类似浆糊状的粘合剂粘连后,齐鸣直接找来了美工刀,一点一点的分离二者。
为了尽量减小对雕塑的伤害,他几乎全程开着透视。
由于年代久远,过程倒并不艰难,彻底取下后,齐鸣便迫不及待的拖着雕像上小男孩的头,把雕塑给掉了个个儿,变成了底部朝上。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看到了底下的这几个英文小字后,齐鸣才算是送了口气。
“F- Girardon”
虽然他懂英语,这个单词也会念,但为了保险,他还拿出手机,打开了翻译器,将这名字输了进去。
翻译结果很快就出来了:F- 吉拉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