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也就理解了,像他们这些出生在上个世纪中叶的人,本身就生活在一个动荡的时代,封建传统遗留严重,混哪条道就遵守哪条道的规矩,尤其是那些靠老手艺吃饭的人,对于‘规矩’二字看的格外重,根本就不是现代人能理解的。
就如相声一行讲究三年学艺两年效力,拜师需三叩九拜,每逢节日还要有礼,自小还要住在师傅家,要给师傅师娘帮忙看孩子,打扫卫生等等。
放在现在,小孩儿一听都不搭理你,但在那个时代,却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好似不这么做才是怪事儿。
只能说,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色。
你不能说人家顽固,只能说,人家有自己的坚守。
“走吧走吧,这老家伙忒不要脸,起高调,故意为难人,典型的心怂嘴硬,跟这种人计较,我都觉得丢人!”
高校长拥着秦立的后背就要离开这里。
哪知秦立却没动弹地方,笑道:“咱不跟他交流,不代表不可以买东西啊。”
秦立走过去,细细观察剩下的那三分之一看起来像是真品的老瓷器,结果从外表上观察,竟然没有看出丝毫破绽,甚至连放大镜都用上了,仍然没找到破绽,就好像真的是真品一样!
“哟呵!”
秦立不信邪,一个明显是售卖假货的摊位,竟然有三分之一的真品,你敢信?
他上手就要将一尊梅瓶搬出来,好看一看底部,结果还没碰到瓷器,躺在竹椅上的老家伙就阻止了他,“小娃娃,你懂不懂规矩,没经过店家允许,你能随便碰别人家的商品?”
这也是古玩一行旧时的规矩,未经允许,看客不允许触碰任何一款古玩器物。
秦立翻了翻白眼,“老爷子,现在是21世纪了,商家售卖物品的规则早就改了。我不上手查看,怎么能知道是真是假?我不知道真假又如何与你达成交易?看看这瓷器上的浮尘,您老已经很久没卖出过货了吧?现在连拍卖会上的古玩都让竞拍者提前鉴定了,您老再不改这过时规矩,就等着饿死吧!”
秦立说的也是事实,随着时代的发展,各种规矩都破旧推新,对于顾客的服务意识越来越周全了。
就如以前的古玩交易,都是在袖口里捏手指头,盲议价,现在,基本都直接议价了,根本没人跟你玩捏手指那一套。
“哼!”
老者冷哼,但没有再行阻止,显然认同了秦立的话,估计也是好久没开张了,缺钱了,不得不妥协。
秦立将那款梅瓶搬出,放在摊位边上,又是一阵细细检查。
这款梅瓶,高32厘米,口径5.6厘米,底径1003厘米,浅洗口,高颈,弧腹,直胫下张,平底,圈足。胎体较重,施青白釉。青花绘画纹饰,颈、肩、胫部分别以边饰纹装饰,为蕉叶纹、锦地开光月影折枝花卉纹、莲瓣纹,腹部主题纹饰为双龙珠纹。
圈足平切,外斜削一刀,砂底,满布窑红。
底款为六字二行:大明嘉靖年制。双圈竖楷款,字体瘦长,布局斜行不齐,“大”字撇捺平开,“靖”的“立”旁位于“月”上。
通过款识和釉色,秦立最终断定,这是一款明官窑嘉靖款的青花龙纹梅瓶。
不过,在他刚才搬运此款梅瓶的时候,脑海中有出现过黑白画面,显示的是,这款梅瓶有残缺,残缺位置在瓶口,整整缺了一半。
而画面中的制瓷工匠正是眼前的摊主老者,自己做胎绘图将那残缺的地方补齐了。
秦立掏出强光手电筒,在瓶口位置照了照,果然看到了粘合缝隙处显示出来的阴影。
只是,他看着那块补齐的地方,久久没有动弹地方,眉头紧皱。
单看釉色、釉质以及绘图风格,甚至胎质,你根本无法辨别真假,就好像那一块残缺的地方本来就是长在那里一样,浑然一体,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是一个绝对的造假高手!
丝毫不比李国胜带领的那帮造假高手差!
想到自己以后说不准还会碰到李国胜那帮造假高手烧制出来的赝品,秦立心中一动,笑眯眯的朝老者说道:“老人家,瓷器我就不买了。不过呢,我想和交流一下……”
话音未落,老人家就已经开始骂人了,“滚蛋!”
秦立淡定道:“我出十万交流费。”
“哎哟喂!什么钱不钱的,我这人最喜欢跟年轻人交流了。”
老者一蹦三尺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在了旁边折叠小桌的一面,探臂一指对面:“请!”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斗瓷
古玩圈的交流可不像我们平时的闲聊,你我互相说说对于老物件的认知就行了,而是类似于旧时代的砸挂,只不过没有那么多‘彩头’。
说好听一点是探讨,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比拼。
你我各拿一件器物,看谁说的准,输者会输掉自己拿出来的器物。
看到老者这么爽利,秦立笑了,“老爷子,就这么自信能赢我?”
老家伙只是淡淡的朝高校长斜瞥了一眼,没说话,却将意思表达的很明显,你家长辈水平都这么LOW了,你就算再强能强到哪去?
“瞧不起谁呢!”
高校长当时就怒了,“信不信我在古建筑专业上能把你打的连你妈都认不出来!”
“高校长吗,这个市场上的老板们谁不知道,古建筑专业的高材生,对于古建筑的认知自然要比我强,但在瓷器上……你就是个这个。”
老者很是随意的比了比小指头,那语气不要太轻蔑。
“卧槽!小秦,你别拦着我,我今儿非要跟这老家伙血拼!”高校长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干仗。
秦立却没理他,恍然道:“难怪老爷子答应的这么干脆,原来对我们学院早有了解,嗯,我们学院的鉴定水准确实有点差强人意。不过,老爷子,你可千万不要大意啊,真要输了一招半招的,您老的东西可就要归我了。”
说话间,秦立卸下身后背包,将那件民仿笔筒取了出来,轻轻放在了折叠小桌上,“老爷子,请吧!”
老者本来还一脸的无所谓,但当他看到秦立拿出来的东西后,面色顿变,表情瞬间就变的凝重起来。
他老人家专业玩瓷几十年,水平自然不差,一眼就看出了这款笔筒的不一般,不论是釉色、釉质,还是胎质、造型,又或者釉彩、绘图,都不是一般的精致,甚至都可以说是一眼真的大开门精品官窑!
不过,玩家之间的交流,器物自然可真可假,他深知道瓷器造假到一定程度,是可以让人分辨不出来的,就连现如今的科学仪器都检测不出来!
所以,他老人家没敢大意,戴上老花镜,掏出放大镜,仔仔细细的将这款笔筒从里到外详细的看了一遍。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老者这才直起腰来,缓缓摘下老花镜,一脸感慨道:“厉害!要不是我对清三代的瓷器颇有研究,还真有可能被它糊弄了。如果我判断无误的话,应该是民国大师陈鸣远那帮人的高仿之作,不论是绘工还是釉工都完美的还原了乾隆时代的特点。可惜……”
他老人家叹道:“成也精工,败也精工。乾隆时代的青花五彩远不如粉彩受重视,官窑所出青花五彩,胎质远不如粉彩瓷器紧致细腻,而是微松,这款笔筒烧的太过精细了,但凡胎质松一些,谁都会认为它是纯正的官窑!”
“厉害!老人家见多识广,小子佩服!”
秦立鼓掌,老者所言不虚,民国陈鸣远那帮人,在民国时期本身就是各个行业的翘首,高仿之瓷用的又是官方的高岭土烧制,折腾出来的瓷器自然个顶个的牛,这也就是民国没皇帝,不然这帮人必然会被弄去烧御窑。
当时,他在冯哥那个小院里,用金手指测出是赝品之后,也是从胎质上找出来的破绽,不过他当时为了砍价,只说了是赝品,但没说市场价值。
就这帮人当时折腾出来的那批高仿瓷,如今在古玩市场上的价格也不低,甚至比一些官窑还要高,最差也能值七八十万一件。
“呵呵,不用拍我马屁。你给我出了个难题,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娃娃,你也看看我这件!”
老者完成了交流步骤,这回轮到他出招了,本想从摊位上随便找出一件来让秦立鉴定,但想到秦立之前已经看过了摊位上的所有瓷器,怕是心里已经有了底,便从兜里掏出一个鼻烟壶,轻轻放在了折叠小桌上。
“小娃娃,你要是能看出这款鼻烟壶的详细信息,我算你牛!”
老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显然,这款鼻烟壶是他手中的大成之作。
鼻烟壶,是一种拇指长度的小壶(也有更大的),用来装鼻烟,本是明清时期传入的西洋物件,只供“洋人”日常使用,不怎么起眼。但到了华夏可就彻底发扬光大了,匠人们将这放在掌心把玩的小壶玩出了花样。在鼻烟壶的身上,浓缩了清代最顶尖的代表性工艺。
康熙、雍正、乾隆对此物尤为钟爱,算是手把件类,拥有各种材质的。
而老者拿出的这款鼻烟壶明显是瓷质粉彩绘。
粉彩也叫软彩,是借鉴中国画中的用粉及渲染技法,在素器上以“玻璃白”打底,彩料晕染作画,再经炉火烘烤而成,色彩丰富,色调淡雅柔和。
粉彩创烧于康熙晚期。它是在康熙五彩瓷的基础上,受珐琅彩制作工艺影响而发明的一种釉上彩瓷器,在颜色的配制上又借鉴了珐琅彩多色配制的技法,创造出了低温釉上彩这种新的瓷器品种。
它是在烧好的胎釉上施含砷物的粉底,涂上颜料后用笔洗开,由于砷的乳蚀作用颜色产生粉化效果。
却见此鼻烟壶高约6厘米,口径约2厘米,足横约3厘米,足纵不到2厘米,小口、椭圆形扁圆腹、椭圆形圈足,腹部两面均以粉彩描绘两只螃蟹和芦苇、水藻。外底自右向左署矾红彩篆体“道光年制”四字横排款。
这件鼻烟壶上的图案,乍看上去似是很常见的池塘小景,其实它是一种人们喜闻乐见的吉祥图案二甲传胪,亦称“黄甲传胪”。
华夏古代科举甲科及第者,其名附卷末,用黄纸书写,故曰黄甲。
清代科举考试分为三级,即乡试、会试、殿试。殿试亦称廷试,由皇帝亲自主持。殿试名次分为三甲,一甲共三名,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明代科举称第二、三甲中的第一名为“传胪”,清代则专称二甲第一名为“传胪”。
另外,“胪”的本意为陈述、陈列,华夏古代以上传语告下为胪,故“传胪”亦指科举时代殿试揭晓唱名的一种仪式。
殿试公布名次之日,皇帝亲御太和殿,传胪官宣布第一、二、三甲名次,由阁门承接,传于阶下,卫士齐声传名高呼,谓之传胪。若再加以引申,“传胪”泛指科举及第。
由于螃蟹有坚硬之甲壳,而且《事物异名录水族蟹》曰:“蟹之大者曰蝤蛑(qiuyou,二声),名黄甲”。芦苇之“芦”谐“胪”音。
因此,古人常画两只螃蟹配以芦苇,寓意“二甲传胪”或“黄甲传胪”,藉此祝人官运亨通、前程似锦。
打眼一瞧,此鼻烟壶釉体呈白色,微微泛黄,近乎乳白,没有玻璃感,透明感很低,有一种观看脂玉的感觉,釉面光泽滋润、内敛、柔和,绘图精致,色彩浓淡分明,给一种水墨画的感觉,但比浅绛彩多了凹凸感,绘图更加的立体。
“不错,不论是从釉质,还是釉面、又或是绘图之精细上来说,都符合清代官窑的标准,是个很不错的小物件……”
秦立淡淡一笑,用左手将此鼻烟壶拿起。
脑海中顿时出现了黑白画面。
画面中,眼前的摊位老者将一些老瓷片刮去表面的施釉,打磨成粉,重新塑胚,挂玻璃白,施图,烧制……
一个人干完了很多人配合才能完成的工作,不过不像其他制瓷人员,一烧就是一批,他仅仅烧了这一件,且烧瓷的炉窑也不是那种大型炉窑,而是很小的那种,以煤为燃料。
等瓷器出窑后,赫然就是手中的这件鼻烟壶。
而后,摊位老者将鼻烟壶泡入了不知名液体中,足足泡了七天,这才从中取出,放入一个充满了泥土的密封箱里,如此大半年,鼻烟壶才重见天日,不过此时的鼻烟壶已经彻底失去了刚出炉时的贼光,釉光内敛,如同真的老瓷器。
从作假手法上来看,这老者跟李国胜那批作假高手的制瓷流程几乎一致,就是没有那帮人的先进设备。
难道这个老家伙与那帮人是一起的?
秦立心中狐疑,但表面上不动声色,拿起鼻烟壶的那一刻,顺势看了眼底部。
底部圆削,有施白釉,典型的平直足,可见胎质很细腻,但不够紧实,很符合道光年间的工艺水平。
就听秦立说道:“不过,这件鼻烟壶做的稍微精致了些,道光年间,清廷已经腐朽、衰败,瓷器形制没有这么规整,这个鼻烟壶的形式太匀称了,两边完全对称,工明显有点过,显然是个仿品……”
“但奇怪的是,一件仿品竟然做出了清瓷的釉光,且手感还有那种水润感,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说着话,秦立将鼻烟壶放回折叠小桌,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对老者说道:“老爷子,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件鼻烟壶应该是采用的‘老料新烧’的方式,重新烧制出来的。对吧?”
“这也能看的出来?”
老者顿时失声,再无先前之镇定。
秦立能通过瓷器形制看出是仿烧,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在预估之内。如果不是对自己的专业水准有足够的把握,也不可能敢跟他玩斗瓷。
但能直接说出造假方式……
这特么简直离了大谱!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者的一双老眼直接瞪圆了,眼珠子都差点蹦出来,只觉匪夷所思。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不去当老师,我就不给你钱
“就那么看出来的,没办法,这是天赋!”
秦立呵呵笑着,心说我特么有金手指,你就算再牛逼的造假方式在我眼里,也跟脱了衣服的小姑娘一样,一清二楚,毛都别想瞒住我。
他脸上摆出一副‘你尽管出难题’的样子,“老人家,要不要再来一把?”
老者眼皮一抖,看看那款鼻烟壶,很是纠结。
虽然二人都说出了彼此器物的信息,但秦立比他用时短,所以这场斗瓷,秦立毫无疑问的获胜了。
鼻烟壶的所有权如今已归秦立。
只是,这鼻烟壶是他历经大半年才做出来的心爱之物,是送给自己的六十六岁的寿诞礼物,如果这般送了出去,实在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