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夫人,冬梅不走!”
婢女冬梅反握住甄瓶儿的手,泪眼朦胧道:“要走一起走。”
“小傻瓜。”
甄瓶儿轻轻拍拍侍女的脑袋道:“我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
急哭了的冬梅第一次顶撞道:“夫人跟婢子一起从密道离开,连夜出海,等詹敬权反应过来,我们早已去到别处了!”
听着贴身婢女满是孩子气的话,甄瓶儿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牵着她坐到堂阶上,透过大开的门户,两个女人望着满天星光洒在外院的地上,说起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
“女人这一辈子啊,总是为别人活的。相夫教子,供养爹娘,若是有一日乾坤倒转,女人也能同男人一样,那该有多好。”
“夫人虽是女子,但一点儿也不比男子差。反观甄家那些大爷,空有男儿身,却个个不顶用,平日里生意全靠夫人打理只管享乐,如今詹敬权的喜帖送上门来,他们更是装聋作哑,这样的家人,这样的家人...”
哪怕心中恼急了甄家这群无胆男人,冬梅还是说不出什么过分话,最后只能摇着甄瓶儿的手臂,哀劝道:“夫人,和冬梅一起走吧。”
甄瓶儿没有回答,只是痴痴遥望着天边的月牙,轻叹道:“今晚的月亮,好美啊。”
“夫人是在等那个人对嘛?”
冬梅急道:“那就是个哄骗女人的渣子,旦木镇不知多少姑娘被他伤了心...”
“你不了解他。”
甄瓶儿笑得像个掉到米缸的老鼠:“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人懂他。”
“夫人懂他,可他懂夫人吗?”
恨铁不成钢的侍女只想敲开眼前这个自己又敬又爱的主家,看看里面到底被下了什么蛊毒:“即便他回来又有什么用,再过几日詹大爷就要上门纳星了,多了他也不过多具刀下亡魂!”
轻抚侍女的背脊,甄瓶儿低头笑笑。
……
甄府偏院
自从遇见徐老赢后,卡巴便感觉自己交上了大运,先是碰到一生挚爱。
虽说后来护送商队出了茬子丢了条臂膀,但婆娘不离不弃,自己更是因祸得福有了套可以传家的绝艺。
就连一直发愁的钱财问题,也因为甄家的返聘而得到了解决,仅仅是护院每月便有八百金入账,冬夏各有三套新裳,还能免去饭食住宿的成本,这让卡巴觉得遇见女菩萨。
被免除后顾之忧后,黑小伙便全情投入到修行中去,只是老赢兄弟给的这套反手剑法,委实精深。
四方剑步同七个基本招式虽然不多,但配合不同的吐息法与经络爆发,所组成的效果繁若星辰。
每日修行卡巴都觉得自己更有精进,而轻松的护院工作让他更加专注,直到某日妻子面带仓皇的找到卡巴。
“当家的,不好了!”
女人急急忙忙跑进偏远,朝着练功的丈夫焦急道:“外头出大事了,你还在这练练练!”
面对慌乱的婆娘,卡巴心绪毫无波动,自从南山涧之后,他便将徐老赢的身份当成心底最大的秘密。
同时,也有了些超凡物外的气度,毕竟卡巴大爷是亲眼见证翻天盗众寇授首的强人,更是被徐氏行走亲授剑技男人,旦木镇这小小的地方,哪有什么能被卡巴大爷看在眼里的大事?
有条不紊地演完最后一式,卡巴将短剑放下,接过婆娘手中的菜篮放到一边,又转身从石桩上取下一块毛巾擦脸,待得满脸汗迹被抹去,才悠然问道:“何事如此惊慌呀?”
女人横了他一眼,闷声不响闯入屋中,然后就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诶诶诶?”
卡巴大爷急了,连忙追进去问道:“你这是要干嘛?”
“收拾东西,离开甄府!”
女人手脚麻利地将被褥卷成一个长筒,里头还裹着檀枕、毛毡,一副要搬家的模样。
“你这婆娘咋这不晓事,刚过几天安生日子就闹腾起来了?”
卡巴上前按住被褥,朝着婆娘骂道。
“安生日子,那甄瓶儿是要你死!”
推不动被褥的女人朝卡巴大喊道:“我算是知道她为什么要返聘你成护卫,那就是要你去拼死的。”
“嗯?”
卡巴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遂问道:“外头究竟怎么了?”
“你别管,今日我们就去找甄管事将护院辞了,然后离开这儿,好不好?”
女人朝着男人哀求道。
“要走也得把事情说清楚吧!”
叹了口气,卡巴用手背抹去女人的脸上的泪痕道:“甄夫人不但对我有救命之恩,还不计前嫌聘用我这个废人当护院,若是甄府真有危难,我们却一走了之,那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那也不能将命给搭进去啊。”
夫人抹泪道:“詹家大爷练成了盖世神功,整个旦木镇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现在要强纳夫人为妾。甄家那群大爷一定不会肯的,到时候肯定要让护院武士上去拼命,可现在整个旦木镇的高手全是詹大爷的门客,甄府敌不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小伙听了婆娘的话狂笑,笑得女人不明所以,才捧腹问道:“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饭堂里的护卫都在说,我..我听来的。”
将哭得惨兮兮的女人一把楼入怀里,卡巴亲了亲她蒜头般的塌鼻子道:“这旦木镇上若是有盖世神功,那便是你男人现在修得这套!”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
女人不懂武道,却能读懂那群侍卫话语中的恐惧,那些强大的武者都如此害怕,何况是自己断了一臂的丈夫。
“好啦,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男人就是个偏院护卫,不会被叫去拼命的。”
卡巴大咧咧地安慰婆娘几句,揉着肚子道:“吃饭吃饭,又练了一天,可饿死卡巴大爷了!”
被男人安慰打岔的女人心中担忧被消了大半,仔细想想也是丈夫说得这个道理,甄家那么多大爷,那么多在街头闯下赫赫威名的护卫统领,几时需要自家男人去上前拼命。
关心则乱,是自己想得过头了。
再仔细想想,若是甄夫人真给詹家大爷做小,那么以后甄府就会并入詹府,以詹家此时的威风。
他们的地位还不得水涨船高啊,这样一想,女人又舍不得走了。
两人一边憧憬着未来,一边大口大口吃饭,对于过关苦日子的两夫妻来讲,甄家伙房做出的食物,就是珍馐美食。
操劳一天心绪大起大落的女人早早睡去,而卡巴却独自一人走到院外,将那柄短剑握紧。
‘基础没打好之前不要修行剑技,可如今好像已经没有时间了。’。
手握精钢短剑的黑小伙在月夜下加练剑技,四方剑步只进不退,单手持剑一往无前,六尺距裂断天涯。
剑式舍命。
六十五章:爱别离
对于甄家某些人来讲,詹敬权的喜帖不光是羞辱,也是机会。
这是一个男权至上,义务为尊的世界,可旦木镇周遭村镇,只要提起甄家便必然会提到甄瓶儿的名字。
仿佛甄家全是靠这个女人撑起的一般,虽然这话确实没什么过错,但外头的闲言碎语,让甄家本脉这群男人如何受得了。
更加难以容忍的是,甄瓶儿打着男子应该专注武道重振家风的理由,一手揽过甄氏所有外务内权。
就连甄家的大爷想要出去吃酒,都得被甄瓶儿批准,这种日子,他们早就受够了。
所以当詹家大爷的纳星帖送到甄府的时候,他们一边表现得怒不可遏,一边又暗自窃喜。
甄瓶儿一旦被小轿接走,那么便算是詹家的人,甄家的产业和权力,自然会回落到甄氏这群大爷手上。
相比于实实在在的金钱权势,些许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嘛。
想到这里,詹敬权的纳星帖,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几位詹家的大爷一商量,便攒动手下散布关于詹敬权如何败尽旦木英雄,并灭柳家满门的消息。
恐惧总是比信心成长得更快,谣言仅游走半日那群忠于甄瓶儿的护卫就变得惶恐不安。
这也是效忠一个女人最大的问题,因为效忠男人,你只需要考虑是否会战死,而效忠女人,还得考虑是否需要改旗易帜。
如果甄瓶儿成了詹敬权的小妾,他们究竟是继续留在甄家还是并入詹家,就成了关于前途的抉择。
犹豫便会迟疑,而迟疑则会让人对很多情况产生误判。
就好像眼下这个情况,虽然甄瓶儿还是当家做主的人,但底下大部分管事护卫已经考虑她没了之后该怎么办。
甄家祖祠中,甄瓶儿恭敬跪在甄家列祖列宗的排位之前。
三位长老分列祠堂两侧,互相看看眼中尽是笑意。
牝鸡司晨,阴阳颠倒,甄家早就需要被乾纲重振。况且,以詹家老大今时今日的武功,未来定是滨海一带的王者,能够早些依附,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瓶儿,自古宝刀赠名士,美人配英雄。虽然做妾确实有些委屈,但眼光得要放长。”
甄家长老,甄瓶儿的叔祖摇头晃脑,沉吟道:“或跃在渊,飞龙在天。詹敬权神功得成,未来定能与天下豪雄争锋,若是更进一步,便是真真正正开宗立派的人物,宁为鸡首不做凤尾多是愚夫的气话,若能乘凤而起,对你,对家族都是最好的选择。”
“大长老说的对,如今的詹家,便是旦木镇真正的大势,瓶儿切不可逆势而为啊!”
乖巧跪在蒲团上的甄瓶儿看着面前两个可以称作是自己亲族长辈的人,无力得笑笑。
眼前这幕好像在很多年前出现过一次,那时候被他们称作大势的,是那个半截入土的詹家老太爷。
只想顺势借势,甄家的男人,可真睿智啊。
甄瓶儿似笑非笑的脸上满是揶揄,两位长老想要发作,最后还是别过头去,向那个从一开始就低着头的长老使眼色。
家族从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因为很多看似不合理的要求,只要让合适的人来提,也能变得水到渠成。
老实木讷的甄鼎在两位族老眼神的催促下,讷讷对女儿道:“为父找人算了八字,你与詹家老大是旱土遇水,百年的良配...”
嗡的一声,甄瓶儿扭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甄鼎。
亲情应该是温暖的吧,可为什么眼前这个自己叫做什么父亲的人,说出的话比母亲的牌位还要冰冷。
兴许是女儿的眼神太过锐利,甄鼎的声音越来越轻,一个短暂的停顿后,抿了抿嘴唇后,别过头去。
“父亲大人!”
跪在牌位前的甄瓶儿逼视着甄鼎,冷声道:“您怎么不继续说了。是因为当着母亲的排位,所以有些话说不出口么。”
“瓶儿,为父无能,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但甄家...甄家实在难于詹氏抗衡啊。”
听到女儿怨气满满的话,甄鼎痛苦道:“就当是,就当是为了家族委屈一次吧。”
“好,这是父亲大人的意思,女儿知道了!”
站起身形,甄瓶儿冷冷看了詹家三位大爷一眼,寒声道:“我会为了家族坐上纳星小轿的。”
言罢,甄瓶儿便要往祠堂外头走,却被交叉的棍棒拦住
“族里的意思,在詹家纳星小轿来之前,瓶儿你就留在祠堂吧。”
大长老抚了抚嘴角的短须,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