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天哥儿突然就面黄肌瘦的模样,唐罗劝道:“我说,在院里就别用易容术了,你这回家也运功,一天儿得耗费多少灵力啊。说年初时候屯了一年的粮食,可据我观察,就你现在的食量,哪怕没有我,那些食物也撑不了三个月啊,你这算术不太行啊!”
哼唧了半天,天哥儿还是无从反驳,原本他屯的粮食肯定是够他吃的,因为以前他是一个人住,只要回家便能散去云容百变,可如今回到家也运功,自然大大增加消耗,粮食不够吃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种事,他才不会跟唐罗解释。
只是鼓励道:“没事儿,很快就好了!算算日子,再过几天皇甫大哥的商队就从北邙回来了,那儿有我三成货股,到时将灵药一卖,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大哥买半条灵兽回来,好好补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罗觉得天哥儿在说这话时,眼中泛着绿光。
既然饿着肚子的人都不急,他这个能吃苞米杆子的人,就更不用急了。
……
龙州历1785年十月初九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听到了天哥儿的呼唤,皇甫商队竟真的回到了朝昌。
而与预想中盆满钵满的状况不同,商队的主人皇甫发财死在了北邙,就连商队的兽车都损失了过半,只有几位老掌柜带着皇甫发财独子与零落的货物归来。
行商便是如此,一趟走成了,或许能奠定一个氏族的经济基础,而若是不成,可能便一无所有。
眼看着皇甫家就要完成从大商人到氏族的蜕变,可这一次失败的行商,却是很有可能让皇甫家坠入泥潭。
皇甫发财独子皇甫旺在入城后将兜售货物的事儿交给了掌柜,而自己却是匆匆地往东市口赶。
循着父亲的嘱托,找到了天哥儿的家门前,门一大口,便泪流满面的一个头用力磕下:“天哥儿,父亲临死前让我一回朝昌便来找您,说是您有办法保住皇甫一家老小的性命!”
天哥儿先是一愣,然后认出了年轻的皇甫旺,将其扶起后让进屋里:“进来说!”
失神落魄的年轻人进了小院,在喝了一碗热茶后,才将皇甫商队这趟诡异的行商缓缓道出:“一开始十分顺利,因为龙西联盟的关系,这趟大半走得陵江水路,既没碰见水匪,也没碰见山贼,顺利到了北邙。”
“可一进入岷山地界,情况便急转直下,那个与皇甫家通商十数年的土寨变成了废墟,领路的土人向导看到后当场就疯了,说要为土寨报仇。父亲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带着商队撤离,可还没走出岷山,便被伏击了。”
“以往从来不会主动袭击商队的土人这次见人就杀,仿佛只是为了发泄心中愤怒,商队丢了小半车活物,战死十余位护卫才逃出岷山,可刚出岷山便在崖口又被伏击,这次是一群身着青色兵服,胸口还绣着各种猛兽图案的强盗!”
“父亲带着大半护卫给商队断后,终因寡不敌众,战死了!”
说到此处,年轻人双眼通红,一度哽咽,捧着茶杯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掌舵人战死,对于这种还未积累足够底蕴的小家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护卫战死家人需要抚恤金,入股的强人需要看见回款,掌柜伙计们也要吃饭。
这每一桩每一项,都压得年轻的皇甫旺喘不过气来,而朝昌从来都不是什么祥和之地。
如皇甫发财这样行商失败的人,每年在朝昌不知要出现多少。
真正致命的,从来都不是这场行商失败所要承担的结果,而是失去掌舵人与掏空家底后,如何面对其余势力的倾轧。
掌柜、活计也是人,他们也有家人要赡养,没有人愿意跟着一个毫无经验的年轻人蹉跎。
这些掌柜能将皇甫旺带回朝昌,没有在半路弄死他,都算报了皇甫发财的知遇之恩和断后之情了。
但回到朝昌并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这趟皇甫家打定主意要弄一票大的,这支商队规模空前,光是兽车便有三十辆,几乎达到了世家规模。
而要做到这个程度,皇甫发财不光投进了半生的积蓄,更是寻了几个东市口有名的钱民入股。
曾经青天帮的大佬、丁氏道馆的二师兄、还有云来客栈的掌柜,光这三人的股份,便占了五成,还有零零散散一些使钱的“行钱”。
这种彩头是必须要添的,因为皇甫家的掌舵人出去了,朝昌便只剩下孤儿寡母,分润些利益出去,也是为了要保护家人,能让家人出事有个照应。
如果这样行商能够成功话,按照如今龙州的灵药价格,皇甫家便有了立足的根基,但随着皇甫发财的战死,这一切都已幻灭,年轻的皇甫旺更是被巨大的恐惧,逼在了墙角。
三百七十章:君子之交(求点儿月票!)
说实话,皇甫旺至今无法理解,为何父亲会让他来找云天。
他当然听过云天的名头,曾经青天帮的大佬,年纪轻轻便打杀出了赫赫威名,在整个东市口说一不二,威望极高。
后来云端议会出台档头治,在每个菜市、商街建立档头铺,并册封一位档头进行监督。
本想拿青天帮杀鸡儆猴,却不知云天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先一步将青天帮众解散。
就在所有人以为遣散帮众的天哥儿是为了跑路,但他依旧住在东市口胡同,每日吃吃逛逛,却还是在东市口具有极高的威望,说的话几乎比警备所都好使,更别说什么有名无实的档头了。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警备所无奈想请天哥儿担任菜市的档头。
一个帮派大佬做到让警备所低头,云天无疑成为了东市口的传说,毕竟孤儿出生的人从黑道跨入白道,这样的成就可以吹一辈子。
但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天哥儿当场便拒绝了警备所长的邀请,并将曾经青天帮的虎哥推了出去。
曾经的小弟都是东市口的档头,天哥儿的地位更是不用多说,皇甫旺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天哥儿起了歹心,他一家的孤儿寡母可怎么办。
将皇甫商队在北邙的遭遇如实相告后,皇甫旺就像待宰的羊羔,连大气都不敢喘,静静等着天哥儿的审判。
夜色中,天哥儿的双颊深陷,眼色阴沉,双手抱着胸,手指跳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臂膀,仿佛在考虑要用什么方式才能弥补自己的损失。
这恐怖的模样让皇甫旺的心生绝望,只觉父亲所托非人,全家都要葬身狼口。
终于,沉思半晌的天哥儿,终于开口:“将带回来的货物折现后,先将战死护卫与掌柜们的抚恤金发了,然后是钱民的行钱,这些钱不能拖,再拖上几月,皇甫家便再无法翻身了。如果货银不够,我帮你联系买主,先将城中宅院卖了!”
一听说要卖房,皇甫旺便心慌了:“现银肯定不够,可是卖皇甫家屋宅...若是卖了,皇甫一家老小如何存身?不如先卖田产吧,若是不够再卖屋宅如何?”
“蠢货!”天哥儿皱眉道:“运转城中屋宅本就是笔巨大开销,若是皇甫大哥尚在,倒是可以卖田从商,可是你一不通商道,二没有手艺,如何支撑得了屋宅损耗。如今朝昌粮价飙升,马上又要入冬,卖了田产你家明年吃用从何而来?将屋宅卖了把抚恤、行钱先还上,然后剩下的在田边盖间茅屋,靠着田收应该够你一家人用度,在图谋以后。”
初出茅庐就遭逢大难的年轻人是最可怜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做好面对世界的准备,拦在他们与现实世界的屏障就撤开了。
皇甫发财在的时候,皇甫旺觉得自己天纵奇才,未来必定是名动朝昌的传奇商人,可父亲一走他才发现,其实他什么都不会。
就像天哥儿说的,一不通商道,二没有收益,就连养活一家老小,都得靠父亲留下的田产才行。
被现实狠狠甩了一记耳光的皇甫旺咬着牙,用力的点头,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哭什么,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天哥儿皱着眉道:“真正麻烦的还在后面呢,除了我之外,皇甫大哥还找了几个钱民?”
所谓钱民、行钱,便是朝昌一种独有的称呼,通产是指,私人放贷者。只是不同的是,钱民是第一放贷人,而行钱通常是代表某些组织或个人房贷的存在。
行钱利高,钱民利低,但钱民的钱却是真正的要命钱,以皇甫家今时今日的状况,任何一个“钱民”都能用商人的方式,取回自己的损失。
“除了天哥儿您。”皇甫旺颤声答道:“还有云来客栈的刘掌柜,丁家道馆的二师兄...”
“他们掺了多少股?”
“各两成。”
加上天哥儿的三成,这趟皇甫商队的货款,有整七成都是外债,难怪年轻人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听完皇甫旺的说话,天哥儿也不由得有些自责,若不是听了他对龙州药价的分析,皇甫发财也不会孤注一掷拉扯出这样的场面。
天哥儿摇摇头,轻声叹道:“将两人的钱引给我,这两人我来帮你处理!”
“天哥儿!”皇甫旺抬头望着天哥儿,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作为皇甫商队最大的钱民,云天非但没有要让他变卖田产补齐亏空,反而处处为他打算,更是要为他出面说项两位钱民。
要知道云来客栈的背后是世家,丁家武馆更是外来的一尾强龙,天哥儿竟会为了死去的皇甫发财做到这个地步,皇甫旺简直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与天哥儿只是泛泛之交啊。
“行了,别跟这儿演了,回去跟皇甫夫人好好商量商量,如何将屋宅卖出个好价钱吧,若是别人压价太狠,便来通知我。”
“还有,那些跟着皇甫大哥的掌柜个顶个都是人精,你这样的后生仔再想用他们,非得被吞个一干二净不可,好聚好散,抚恤付完之后便将掌柜遣散,再问问伙计里头没有没愿意跟着你干的,那些都是年轻人,你们一起成长,或许今后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朝着哭鼻子的年轻人嘱咐几句后,天哥儿拍拍对方的肩膀,对着皇甫旺的眼睛认真道:“皇甫大哥走了,今后,你便不能再哭了,更不能大笑。即便天大的委屈,也要面不改色,不能让人轻易看透你的情绪,要学会隐忍,凡事谨慎,凡事三思,要时刻记得你身后是一大家子的人。记住,走出这个门,你就是皇甫世家的家主了!”
对此刻的皇甫旺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有力量的话了,父亲死后,掌柜们虽然表面上恭敬,但态度上已经越来越轻慢。
从上船开始,几个掌柜就经常聚在一起,仓灯一亮就是一夜,在船上的每一晚皇甫旺都不敢合眼,生怕掌柜们合谋将他害死。
三百七十一章:仁义
走投无路的皇甫旺不止一次想过要逃离朝昌,但一想到母亲还有家中女眷,他便只能认命的回来。
本以为是羊入虎口,却不想得遇贵人,年轻人终于明白,为何在东市口这片,已经无权无势的天哥儿还能有这般的威望。
“今晚你就别睡了,去码头盯着点儿。眼下什么牛鬼蛇神都想咬你一口,丢货、少货、短款、假票的事儿今晚绝不会停,若你这少东家不在,那群掌柜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关要是没守住,那些闻见腥气的家伙只会越做越过分,到时皇甫大哥拼命护回来的货,可就剩不下什么了,赶紧过去吧!”
又嘱咐了几句后,天哥儿将重拾信心的年轻人送出门去,转身瘫坐院子里,满脸的悲伤。
而屋里将对话完整听下来的唐罗也忍不住叹气。
做生意这种事,时运大过能力,天哥儿对龙州市场的判定极准,但北邙的情况却是瞬息万变。
王禅弄出来的五衣教,至少在岷山夷平了数十个具有几百年历史的土寨。
北邙本就地广人稀,这群朝昌商人采购灵药的途径如果是土寨的话,那么这个结果唐罗毫不例外。
只是寄予厚望的皇甫商队如果失败了,那么其他从东市口往北邙走的商队,能够顺利归来么?
如今的北邙可算是乱得可以,两月前徐老赢执剑破山,五衣教山门虽然被破,但因为王禅的介入,以致大半五衣教弟子都逃出生天,而接到命令在外云虎将军们更是压根不在山门中。
这些五衣教余孽留在北邙,北邙焉有不乱的道理,而龙州灵药价格暴涨,或许也是因为北邙混乱的原因。
只能说,天哥儿的时运不济,偏偏选在了这个时候进行投资,只希望这二十六支商队,不要全都血本无归吧。
不然唐罗和天哥儿两人,就真得吃土维生了。
想到此处,唐罗又以神阙穴出云手,握住一根苞米杆子往嘴里送,嘎巴嘎巴几下嚼个稀烂吞入腹中。
虽然虚空之胃神通对战力的提升一无是处,但在这种物资极端匮乏的环境中,倒真是一门极好的神通了。
……
生意里头是没有人情的,载誉而归后的宾主尽欢不过是假象,那些笑容在面对失败的时候,不会有怜悯,不会有情义,只会露出泛着血丝的獠牙。
总有人要为失败负责,皇甫发财死了,还有皇甫旺,不论是钱民还是行钱,将钱赁出去的时候心中都算过一笔账。
皇甫家即使失败了,以皇甫发财半身攒下的身家,也足够还债。
仅从这一点看,投资给皇甫商队的钱民便要比商人聪明,因为不论生意成败,他们都已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朝昌城内真正富有的人,从来不是那些奔波忙碌的商人,而是城内拥有雄厚资本世家钱民。
在天哥儿提点下,皇甫望将商队带回来的货物在朝昌城内零零散散的变现,而皇甫商队大败而回消息也在东市儿不胫而走,任谁都看出来皇甫家栽了。
那些战死护卫的家人连夜堵在皇甫家门口讨要抚恤,自小在朝昌长大的人们看过太多失败的餐具,失败商队能够变现的钱财从来都杯水车薪,即便是抚恤也并非家家都能得到,骤然失了家中顶梁柱的百姓只想拿到自己的那份抚恤,因为那是她们的儿子、丈夫,用性命换回来的东西。
而东市口那群嗅到腥气的钱民们也跟鲨鱼一样聚集过来,将目光对准了皇甫家的宅院和良田。
钱民们的目标很清楚,突然丧父年轻人面对这种场面,哪能仔细判断,如果能以贱价买了皇甫家的宅院和良田,那可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所有人都在等待皇甫旺慌乱,然后犯错,借着他们就能恰逢其会的出现,以叔伯施援手的名义,替六神无主的年轻人做主。
在强大利益的驱使下,皇甫发财有了一场十分隆重的葬礼,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样多的“老友”,能在他死后来家里吊唁,哭丧。
葬礼是由皇甫夫人主持的,而作为皇甫发财独子的年轻人,除了第一天抬棺入葬出现在灵堂里,接下来的日子全都在码头。
白天他带着活计将货物变现,晚上他就将卖货的钱还给行钱与分发抚恤,有条不紊的模样就像是个久经商战的老手,即便面对这样大的失败,也面不改色。
年轻人的镇定与从容让战死护卫的家属们稍稍放心,除了几家急等钱用的,几乎没有人再堵皇甫家的门,因为他们相信,皇甫旺这个年轻人,会将抚恤金凑齐发放。
但精与计算的钱民们早就得出结论,就算这十几车货物全都变了现,皇甫旺也根本凑不齐皇甫商队欠下的钱款。
毕竟,三名真正的巨头还没有出声呢!
云来客栈的掌柜刘福,丁家武馆的怀二师兄,还有东市口的无冕之王,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