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二章:持剑破山
作为天南王氏的圣子,揣摩人心的本领已是刻在王禅骨子里的学问,他明白五衣教的信众都是愚蠢者,而他也明白遇者的通病,那就是脆弱。
要嘛目空一切无比张狂,要嘛受到挫折一蹶不振,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情绪交替演绎,却无法找到一个稳定的平衡。
这样的人,既容易引导,也容易安慰,在王威一通声情并茂的表演之后,五衣教的信众便振作了起来。
没有人再提鬼王山的失败,而是进入了第二轮重整旗鼓的征服,他们将失败放在了心底,积蓄着力量打算一个月后拿回失去的东西,所以这一次的手段,更加的残暴。
如果事情发展顺利的话,确实会如王威预料的那样,一个月后,骨干未失的五衣教补充完兵员,重征鬼王岭,给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大势力最后一击。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一名年轻的剑客,发生了改变。
龙州1785年七月初
元洲徐氏的行走,徐老赢执剑拜山,眼中所见不论老幼,只要身着五衣教服便杀,诸天万道剑意之下,无有一合之敌。
直到一张阴阳阵图拦住无数道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将一群蟒兵救下。
头戴冕旒的王威站在徐老赢身前,朝着杀气腾腾的徐氏剑者,冷声道:“徐老赢,你来我回灵山见人就杀,这便是元洲徐氏的教养吗!?”
天南徐氏加血驳杂,除了传统武道外,遁甲、御术、阵道、星象皆有不俗的成就,而老友王禅主修御术,根本没有挥手成阵的阵法造诣,那么很显然,眼前这人便是精通阵道的王威了。
既然不是老友,徐老赢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客气,张口喝道:“通冥入虚,圣体如意,剑来!”
燃着金焰的御虚幽凰神剑自剑墟跃入年轻剑者手中,十数钟剑意轰然爆发,只一句便将阴阳阵图斩断。
手执长剑的徐老赢冷着脸,抬起对剑尖准王威的冕旒冷声道:“徐氏的教养是,执剑铲除天下不平!徐老赢今日,便要让五衣教在世间除名,你想拦我,可以试试!”
“莫名其妙发什么疯!”王威眉毛一挑,亦是冷声道:“无有因由便要喊打喊杀,就凭你也想灭我圣教?你真以为世人夸句小圣王,便是天下第一了?”
如果是在野外突然碰上,面对杀气腾腾的徐氏剑者阵师自然要退避三舍,可如今是在回灵山门,人灵阵与地灵阵皆是齐备的情况下,即便是大宗师王威也有信心一战,哪里会让步。
双手一合便结成术印,回灵山的地底浮起无数阵纹符字化作樊笼,将两人困在其中,阵中的天地元气霎时被收摄一空,无穷重力加身,让徐老赢的身形不由地一沉。
“你现在离去,看在王禅的面子上,本宗可以既往不咎,若还要纠缠,便休怪本宗无情了!”
结完手印起阵的王威并不着急攻击,而是朝着徐老赢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可早已打定主意要为扎坝土寨复仇的徐老赢哪会因为对方随口几句便打退堂鼓,以御虚幽凰神剑撕开剑域,又轻唤泫金龙魂铠的龙王真名。
无数神剑残魂化作剑海,被龙王金焰淬火自剑域中呼啸而出,如同一道望不见边际的金色剑河。
没想到徐老赢竟然刚烈如此,王威脸色剧变连忙起阵想要抵挡,但两大神器组合的杀招那是仓促汇聚灵力的阵法所能抗衡的。
无数的阵纹刚从回灵山中升起便被剑光湮灭,奋力抵挡一阵后,王威布置的地灵阵被攻破,整座山门遭到金色剑河的打击,一时间爆破声不绝于耳,整座回灵山更是被炸得摇摇晃晃,仿佛末日降临。
破开地灵阵后的徐老赢又唤出泫金龙魂铠真形,并以十二种剑意融合出:玄霆烈阳剑、寒月清潇剑、赤魔熔岩剑与阴阳重水剑!
泫金龙魂四爪各持一剑,长达数丈的灵剑挥舞起来,不论是山石还是草木,尽是化作齑粉,而被龙魂铠护在中央的徐老赢也没闲着,双手连连挥舞,无数道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夹杂着诸天万道剑意纵横来去,精准打击着五衣教的漏网之鱼。
天上的御虚幽凰剑更是化作金焰幽凰在上空盘旋,抛下无数朵不灭的金色炎花,让整座回灵山焚起了熊熊大火。
五衣教的信众们曾几何时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那持剑的金色巨龙与天上的金色凤凰就像是索命的厉鬼,让五衣教信众们抱头鼠窜。
就连王威的呼喊他们都顾不得了,其实若是他们能结成阵势,辅以王威的阵法,未尝没有与神龙幽凰一战的实力,只是被这滔天的威势所摄,偌大的五衣教山门,便被一个人搅得天翻地覆,更是形成了兵败如山倒的颓势,刚刚重塑勇气不久的教众们更是亡命奔逃。
知道大势已去的王威一张脸更是铁青,他知道北邙的五衣教完了,经过徐老赢这一闹,他这半年的努力都化作了泡影,再想重新聚齐,必须得找新的骨干才行。
“既然要打,本宗就陪你!!”
失去理智的王威也顾不得什么隐藏身份了,呼唤神甲真名,天南第一神甲霓凰羽衣顷刻上身,身后七彩的翎羽化作锁链,只一击便将肆虐的持剑金龙锁住更将金龙四爪中的灵剑搅碎!
阵法再催,王威以伏灵阵锁天,斩断了徐老赢与御虚幽凰神剑的灵力联系,而少了源源不断的灵力供给,金色幽凰也无法长久维持真形,更别说继续吞吐金焰了,只得化作神剑,重新飞回徐老赢手中。
神剑入手的徐老赢没有一丝迟疑,抬手连斩,数道金芒划过,将束缚金龙周身的七色翎羽斩断。
每斩断一根翎羽,便要承受相当于顶级玄级对冲的余波,那灵爆与罡风自是被神甲挡住,可这反震之力却得徐老赢自己承受。
所以七剑之后,徐老赢只感觉体内气血一阵翻涌,就连持剑的右手也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三百一十三章:王道教化
而另一边,王威则是更不好受,七窍都有精血渗出,毕竟王禅的体魄本就不如修行通冥剑体的徐老赢,更何况他还有伤在身。
半年前王汉与唐罗鏖战一场,两人皆是身受重伤,虽然他以神丹愈合表伤,但真正穿胸而过的那一道先天神剑,因为先天之气太过雄浑的缘故,至今未曾彻底根除。
而霓凰羽衣翎羽被斩,承受的力量相同,整整七道反震之力,如同永不止息的巨浪,两人虽是年青一代的最强,却也是入凶境不足十年的年轻人,这样狂猛的力道,终究是让两人有些无法承受。
横剑于前的徐老赢窜着粗气,暗自调息抚平气血,而王威也是用袖袍轻轻拭去脸上血迹。
激烈至极的大战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就连摇晃的回灵山都平静了下来。
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山体,想着自己半年的努力就这样毁于一旦,王威双拳紧握,朝着徐老赢怒目圆瞪,正要说话,脸色就是一变,哼了一声后,闭上了眼。
一息之后,王禅睁开眼,将头顶的冕旒扯下丢到一边,低头看了看已成废墟的五衣教山门,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不远处杀气腾腾的徐老赢道:“打也打了,闹也闹了,现在能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么?”
就像是哥哥对待调皮的弟弟那样,哪怕山门被毁,也没见到王禅脸上有一点愤怒,只有对着兄弟无可奈何的宠溺。
别人看来交友满天下的王禅真正认可的朋友,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位,徐老赢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
不然王禅也不会在他最弱小的时候,花了最大的力气投资,要想将妓子送入赢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或许是王禅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场不知道是盈利还是亏损的投资了。
要说盈利,那时候谁都不看好徐老赢能有什么出息,而他却能雪中送炭,更是帮着一起参详和收罗房中术,而十年之后,两人都走到了圣地年轻一辈的巅顶,如果顺利的话,这场私交还会持续几百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禅与徐老赢对彼此的意义,要比妻女还要重大。
而亏损,却是因为两人在成长之后,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任侠浪漫的徐老赢和机关算尽,玩弄人心的王禅,终究不是一类人。
他们的交情不会随着时间消散,但交往中的磕磕绊绊却越来越多了,特别是王禅加入督天王巡之后,两人在对待事情的看法上,就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上一次在龙西见面便是不欢而散,徐老赢更是负气的说出今后与王禅只谈风月不谈公事的气话。
其实这些话,王禅都没有放在心里,他只是觉得徐老赢还没有长大而已,任侠和浪漫是件好事,试问谁不曾年少过的。
就连徐老赢持剑覆灭回灵山,他也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一群价值不大的蝼蚁而已,死了一批,他随手便能再聚一批。
真正重要的是他和徐老赢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某座五衣教的山门。
而徐老赢也没想到,自己毁了五衣教在北邙的山门,王禅竟然没有生气。
六识通冥的他自然能够感受到,王禅并不是压抑着愤怒在虚与委蛇,而是真的没有将山门的破败放在心上,反倒是更关心自己持剑破山的因由。
面对这样的老友,徐老赢自然无法像对待王威那样凶蛮霸道,将横在身前的长剑放下,年轻的剑者伸手指着岷山的另一边,生硬道:“在那里,原本有一座传承了千年的土寨。里头的土人过着男耕女织与世无争的生活,虽然不算富裕,却自得其乐。他们豪迈直爽、善良豁达并且极为好客,哪怕是语言不通的外乡人,也能感受到他们笑容中的真诚和心中的淳朴。”
“那儿的女娃心灵手巧,制作的木器银饰风格独特,织出的布匹纹理精美,很多我在中洲都没有见过!”
“他们崇拜若水河,自称若水娃娃,觉得是因为有若水河,才有了他们繁衍生息的家乡,所以每年的七月初,便是他们办祭典的日子,今年,是扎坝土寨的第一千三百九十九次祭典,换言之,他们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居住了一千四百年了!”
“王禅,你来告诉我,五衣教凭什么让他们献出食物和青壮,并让他们改变自己一千四百年的信仰,而去向一个邪魅捏造出来的谎言臣服!?”
“我明白了。”王禅轻笑道:“原来你是为了那群土人啊?”
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看到亲人犯蠢后的失笑,王禅的笑容里有着太多不可言说的东西,让徐老赢看得牙痒。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啊。”王禅眯着眼道:“可还记得,当初徐氏初到蒙昧的元洲,是如何布道的吗?”
“我...当然记得。”刚刚还正气凛然的徐老赢突然一阵气短,却还是强撑着道:“可徐氏是为了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和教化,不得已才行的王道!”
“五衣教做的难道不是同样的事么?”王禅淡笑道:“灵服聚阵,乃是超越合击的武道教化,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更是一切教化的根本,五衣教为什么只对土族残暴,因为这些人蒙昧不堪,人道大昌一千年,却还是供奉着黑暗时期的文明不思进取,这样下去,即便再过一千年,他们也是同样的孱弱蒙昧!”
“强词夺理!”徐老赢愤然道:“臣服或死,这样简单粗暴的征服哪里是教化,分明就是强按着土人低头!”
“五衣教做的和当年徐氏在元洲做的,一模一样!”王禅看了徐老赢一眼,淡淡道:“一千五百年前,元洲共有土族部落超过千万,皆是风俗不同的各种部落,而经过徐氏“教化”之后,元洲现在可还有土族存在?”
带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笑意,王禅朝着徐老赢发问道:“我想问问,这些消失的土族,都到哪儿去了?”
三百一十四章:看剑
年轻的徐氏剑者被问住了,或是说,此刻的徐老赢,心乱了。
他没有办法回答王禅的问题,因为早在他出生一千几百年前,徐氏就已完成了对元洲的教化。
如今的元洲,是剑者之国,是诗歌源流,是和平天府,是圣地之巅。
莫说是落后蒙昧的山寨部落,就连土人的痕迹都没有一丝。
可这就能说明徐氏曾经用了与王禅一样的手段吗,徐老赢很是怀疑!
“部落土人消失了,却不代表徐氏曾经用了同样的手段!”
年轻的剑者冷声道:“元、哈撒、挛、呼延、须卜、贺赖、贺遂、乙楼、渴烛浑、末那楼这些姓氏皆是由上古时元洲大的部族传承至今,在徐氏的教化下,他们早已脱离蒙昧,如今更是成为元洲的大族。这些上古时便强盛的部族是最排斥教化的,徐氏尚且能容,何况其他偏僻小族!若按照五衣教的教化方式,此时元洲早已人丁零落,哪还有这繁华盛世!”
王禅没有想到一直极轻武道的徐老赢能说出这番话,眼中闪过赞赏之色,挑了挑下巴道:“说下去!”
“你将五衣教所作所为称为教化,这根本就是受了邪魅的蛊惑!”
徐老赢道:“不论任何崇高的目标,一旦行使了卑劣凶残的手段,那这个目标也不足以被称作崇高。五衣教就是邪教,所以必须要被铲除,就跟曾经的北邙邪神一样!”
“你觉得五衣教与血灵教是一样的?”王禅摇摇头,不敢苟同地轻笑道:“五衣教是太玄道盟承认的友宗,是督天王巡认可的岷山圣教,你却说是邪教,不觉太过吗?”
“在我眼里,都是一样!”徐老赢深吸一口气,舞了个剑花,御虚幽凰的剑刃上再次燃起金炎。
驻剑立于虚空的徐老赢望着王禅,冷冷道:“比起王巡和道盟的判断,我更相信自己的心和剑,它们告诉我,五衣教就是一个邪教,必须要被铲除,你要拦我吗?”
看着再次变得杀气腾腾的徐氏剑者,王禅只是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晃了晃,轻松道:“凭你一人一剑,便可拦住涛涛大势吗?”
“没了五衣教,还有天空教、至高教、虚空教、凶神教。”王禅眼含笑意,弹了弹指“换个地方换个名字,只要我不死,便能让五衣教无限重生,且一次比一次更强,你打算怎么做,杀了我吗?”
对于这个老友的本事,徐老赢清楚地很,知道对方没有一句虚言。
灵服聚阵的武道教化,已经超过了当下世家以小队为主流的成军模式,不论是战力上还是周期上,都大大超过。
天下从来都不缺野心勃勃的家伙,本以为赶走妖兽便能让人族大昌,长治久安,可这一千年下来,死在同类手中的人数,竟也不比曾经死在妖兽手上的少。
这其中固然有人族数量无限膨胀的功劳,但更多的却是人族总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
如果是曾经的徐老赢,被王禅这一番的连消带打,可能早就没了战意,但他提剑问山,是为土寨复仇,在京观前的誓言,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打折扣。
“出了北邙,你做什么我都管不着!”徐老赢冷冷道:“但在北邙地界上,我见一个五衣教的信徒,便杀一个,杀到无人敢入教为止,杀你或许做不到,但两败俱伤却是剑者最擅长的。”
杀意凌厉,态度坚决,可王禅偏偏从年轻的剑者的话里读出些不一样的信息,歪着脑袋问道:“为什么只是在北邙?”
气息突然一乱,不擅长说谎的徐老赢没有做声,只是冷着一张脸不发一语。
可敏锐的王禅却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笑道:“看来,你今日可不止是来踏平山门的,只是不知道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元洲徐氏的行走,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少嗦!”知道老友心思缜密的徐老赢不敢再搭腔,蛮横道:“立即离开北邙,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
如果说刚刚只是猜测的话,那么此时的王禅就已明确捕捉到徐老赢蛮横表情下的那丝慌乱,好整以暇的拭去唇角血迹,轻笑道:“原本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在北邙布道也没什么关系,可现在却知道你是被人支使来回灵山的,那王禅便不能走了。”
从怀中取出一枚神丹吞服,王禅感受体内洋溢而出的勃勃生气,朝着徐老赢摆了摆手道:“在没有找到支使你的人之前,我绝不会离开,都说深山大泽出龙蛇,想不到在这北邙深山里,竟有人挑唆天南王氏与元洲徐氏的圣子间隙,这样的妙人,王禅怎么会错过呢!”
不善掩饰自己的徐老赢还是被王禅看出的来意,但事情都已做到这一步了,徐老赢更不会放弃,将神剑横在身前,冷声道:“你不走,我便赶你走,看剑!”
王禅要继续留在北邙,可不是为了与徐老赢分胜负的,如果说攻山是徐老赢的主观意愿,那么为了两人的关系延续,这一座山门的损失也确实不算什么,但此时王禅却发现,徐老赢的出现是因为一只隐在暗处的推手,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邪火。
他要找到这个幕后的家伙,将TA以及TA身后的势力,连根拔除,让这个自以为高明的黑手明白,有些人,是不能轻易设计的!
徐老赢纵横十方的剑意如狂风海啸般汹涌而来,王禅振起霓凰羽衣的七色翎羽尽数挡下,双手结印结印周天星斗的轨迹,光辉落下,挪移阵成眼看功成,却被一剑斩断。
通冥剑体全开,御虚幽凰神剑化域,将回灵山上空尽数包裹在剑影之内。
天南王氏与元洲徐氏时代交好,两家对彼此的武道更是烂熟于心,对于接引周天星光的纵横阵法徐老赢早早防着,这一剑便是要告诉王禅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