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不等他走出厢房,便听到楼下一阵骚乱,原本喧闹的嘈杂的酒楼大堂突然鸦雀无声,就连乐师们都停止了抚琴。
二楼、三楼的酒客们都感受到了这莫名的气氛,一些靠近外围的皆将脑袋伸出来一探究竟,但余光一瞥到那群身着黑色制服的昆吾冲裁官们,便立刻将头缩了回去。
随着两队仲裁官的驾临,春香楼彻底没了喜悦的气氛,一楼的所有宾客都老老实实的站在舞池中不敢动弹,就连那些陪酒的妓子都变成了端庄的姑娘,满脸肃穆。
想要在昆吾郡讨生活其实很简单,只要遵循一部法典就可以,而仲裁官便是这部法典的具现,所以每当仲裁官成群结队的出现,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机智的掌柜哭丧着脸走了出来,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被那位仲裁官报复,但对方来得这么快却是始料未及。
而且只是要对付他这样一个小掌柜,用不着出动这么强悍的力量吧。
忐忑的掌柜走到那位黑脸的仲裁面前,颤声道:“大..大人,小.小..小的来自首,求您一定要从轻发落啊。”
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掌柜自首,引得队列中其他人侧目,黑脸仲裁官的脸色更黑了,他想不通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掌柜。
自己就算真的怀恨在心,也不可能带上两队人马前来春香楼找事吧,自己又不是疯子!
挥挥手将拦在过道的掌柜推到一边,仲裁官黑着脸道:“此次是圣子出行来接他的好友,与你们春香楼无关,只管奏乐起舞,不要坏了圣子兴致!”
随着仲裁官说出番话,大厅中的酒客才算反应过来,这么多仲裁官之所以会驾临一个小小的春香楼,原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惊世匪寇,而是给圣子充当护卫。
难怪仲裁官们排成两列,酒客们恍然大悟,然后就是抻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毕竟这一代的圣子可是号称小圣王的步霄,未来至少也是武圣山的一峰之主,这样一个人,也许只有年轻的时候可以被他们看到,所以每个酒客都不想错过,好像只是看上一眼,都足够成为今后吹嘘的资本。
肃穆的仲裁官站成两列,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人出现在队列的尽头,神色平静的走在道路正中,紫色的长发纷乱而有序的挂在身后,俊美的五官仿佛谪尘的仙人,光是远观便让人不自觉的低下头,自惭形秽,就连春香楼的妓子们看到步霄面容都不由地呼吸一窒。
人都好色,像这般俊美的男子,一般女子只要看上一眼,怕是在心里已为两人的孩子取好名字。
这些目光,步霄一生中经历过太多太多了,在昆吾郡不用说,武圣山光环加身的他能够感受到所有人眼中的羡慕、痴迷与敬畏。
但在行走天下那几年,他还感受到了世间的另外一面,欲望、嫉妒、占有、破坏等等,对他来说,只要不是敌意的目光,大多都可以无视。
在一张干净的桌前坐下,两队仲裁官把守在四面八方,仿佛除了来头大一点,他真是想当个普通的酒客。
但楼中的宾客可不敢这么想,哪怕仲裁官都说了一切照旧,他们还是无比拘谨。
毕竟能来春香楼消费的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族子,而仲裁官又是昆吾郡的管理者。
人情走动什么的平日里根本少不了,即便是再不成器的公子至少也会被带去仲裁所里混个脸熟,起码混小子犯事的时候,仲裁官可以手下留情。
看到平日里叫做叔父的掌柜恭恭敬敬的在圣子桌边站着,那些原本来寻欢作乐的公子们此时当然要老老实实的在更外围站着,哪敢造次。
别说他们,就连舞台上的琴师们,都数次崩弦走音,可想而知步霄的出现给春香楼的压力有多大。
那些平时擅长调情逢迎的妓子们此时更是哑了火,一个个比世家小姐还要纯良,极力收拢着双腿,婉约的站在客人身旁。
好好的烟花之地变成了诡异的站姿操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最谄媚的笑容死死保持着,却不敢朝圣子步霄处望上一眼。
所谓众生百态,不过是在强权面前出现的那个真实自我,真是丑陋极了。
站在窗边的唐罗看着琴师第三次崩断的琴弦,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早点儿去西楼看看异人表演吧,起码那儿气氛不至于这么僵。
说实话有些感叹,时隔六年再次看见这位武圣山嫡传,对方已经是圣子级的人物,对武圣山没有什么概念的唐罗下意识的将徐老赢拿出来做了一下比较。
谁强谁弱没打过不知道,可单纯从气度卖相这种外在表现上来看,这位步霄真是爆徐老赢十几条街还有富余,毕竟长了一双桃花眼的男人,看着真是太不严肃了。
二十二章:兴奋
唐罗顺着楼梯缓缓走下,却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吃惊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连一直目不斜视在步霄桌边戒备着的仲裁官们,也朝这边这边看来。
那眼神就像看到怪物一般惊异,或许在他们脑海中,此刻楼上的酒客就应该压低声音,将身子伏在窗沿的后面,这样才符合常理。
其实这群仲裁官也知道,即便他们说了一切照旧,也没有人敢照旧,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希望人们一切照旧,不然,如何彰显自己在郡城中的权利和地位。
所以,哪怕只是看到一个神色如常走下漏体的宾客,他们也会扭头注视,仿佛在问:你怎么敢?
呵,丑陋的当权者呀,嘴上说着一切照旧,却无时无刻不想从别人的拘谨中感受权利的快乐,这样一批人是武圣山的外围势力,看来这武圣山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神色如常的来到浑身颤抖的掌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问道:“掌柜的,西楼怎么走?”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掌柜抬起颤抖的手,朝着厅中西面走廊一指,心中却是满满的绝望,只觉得流年不利,眼前这位公子是真的没有眼力劲,这可真是害死自己了。
唐罗倒没察觉到那么多内心戏,道了声谢后便想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请慢。”
大厅中的人们突然满脸地惊恐,十数道黑影犹如瞬移般出现在身边将其团团围住。
原来开口的,竟是一直安静沉思的圣子,步霄。
“有什么事么?”唐罗回过头,望着不远处的那位圣子,不卑不亢地问道。
步霄先朝着将其团团围住的仲裁官挥挥手道:“退开。”
又对着唐罗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厅中众人大惊,本以为步霄叫住唐罗是要惩戒这个没规矩的外来公子,却不想竟是这样。
一时间,原本面色不善的仲裁官们脸色都变了,毕竟能被圣子记住的人又怎会是一般人家的公子,或许昆吾仲裁所能够傲视龙州所有世家,但对那些传世宗门与圣地还是保留很大敬畏的。
刚刚唐罗的无理他们现在想起来就变成了圣地天宗的底气,难怪....仲裁官们一阵恍然大悟的模样,又不露痕迹地退了两步,有几位脸上还露出了微笑。
还真是....现实呢。
唐罗看着周围仲裁官们的前后反差,觉得有些好笑,对着步霄道:“六年前,西陵唐罗,圣子还有印象?”
从他率队来到武圣山时,便考虑过会和步霄照面,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到了毕方山上总归还是会被认出来的,那么干脆就在这儿交代好了,只希望这位圣子胸怀天下,不要对六年前的先天漏体太过好奇。
但这番期待很显然落了空,步霄在听到唐罗自我介绍之后,竟然从座位上站起,脸上有几丝惊异。
大厅中的酒客们好像见了鬼,纷纷搜刮脑中关于西陵的情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儿有什么强大的宗派和圣地。
站起身形的步霄脸上有几分迷思,他总算想起来为何唐罗这张脸会如此熟悉了,六年前他替武圣山行走天下,并将各地资质出色的公子收入外门,途径西陵时遇见了一个特殊的先天漏体,为此他回到武圣山后查阅了不少典籍最后还是寻不到因果。
虽然这种事并不会让他一定要探个究竟,但宗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时再见到唐罗,终于回忆起了这份熟悉感,不禁问道:“你也是来参加武道大会的?”
“没错。”
“你不是....?”步霄迷惑更甚,明明是个先天漏体,却能来参加龙州青年武道大会,难道当初的判断竟然会错么?
想起根本没有在典籍上找到先例,他突然对唐罗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正要开口询问,三楼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呼喊。
“掌柜的,赶紧再给我安排十个姑娘,时间紧迫,不是清倌人也无妨!”
听到这声音,步霄的一张脸变得青黑,而唐罗表情也是无比的复杂。
几年不见,这货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呀!
无人回应让三楼出声的宾客察觉出几分不对,一颗脑袋从三楼的窗口探出,一双桃花眼透着几缕迷惑,好像在奇怪掌柜的咋不麻溜的送人上来,春香楼为何如此安静。
一楼的人们此刻也是高仰着头,想看看究竟是哪个被**冲昏头脑的宾客居然如此放肆,敢当着圣子的面大言不惭。
目力强悍的徐老赢刚探出头,便发现了面色不善的步霄,毕竟那头紫发还是太惹眼了,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发现人群中那个将头撇到一边的人。
毕竟当所有人都跟向日葵一样仰着头的时候,一个将头撇开的人实在很独特,所以徐老赢便多看了一眼。
“呀!表弟!”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元洲的剑者连楼梯都来不及走便从窗口飘然而下,降落过程中迅速整理了自己的腰带和衣裤,落地的同时一把搂在了唐罗的颈上,另一手揉动唐罗的头发,叙述着自己的思念之情:“几年前听到龙州大水都急死我了,但我想你这么机灵,唐氏又那么强应该没什么问题!果然,后来听说你们战胜了弥氏,还搞了个龙西联盟,拯救了几千万难民,所有人都说唐氏仁义无双,表哥为有你们唐氏这样的亲族感到骄傲,你们真是太棒了!”
徐老赢喜悦而热情,但唐罗倒是笑不出来,元洲徐氏其实和他的理念很接近,都是走得管束氏族但善待平民的路子,若是徐老赢知道这场龙州的大水就是族长搞出来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高兴。
一把将兴奋过头的徐老赢推开,唐罗从他的臂弯中挣脱出来,整了整自己的发型,没好气道:“走开走开,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被推开的徐老赢也不恼,反倒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兴奋:“呀,表弟,你力气好大!”
二十三章:复杂的家事
“唐罗是你表弟?”
走到近处步霄看着徐老赢与唐罗旁若无人的打闹,惊异问道。
“没错。”徐老赢很是骄傲,用力拍着唐罗的肩膀道:“步兄就瞧好了吧,我表弟在这次武道大会上一定会大放异彩,倒是可别惊掉了你的眼珠!”
刚刚这一搭手,他便感觉到唐罗体内那股神鬼莫测的巨力,想来几年不见他已经将不灭战体修到一个很高的层次,而唐氏既然敢放他出来见人,便意味着已经隐藏好了不灭战体的根脚,加上唐罗本身灵意合一的高深修为,这样的天骄,理所当然应该被世人见到,先捧一波再说。
特立独行的徐老赢根本没有在意这是昆吾郡内最好的青楼,而这楼中的宾客全是昆吾城世家公子,所以他这番推销之后,酒楼的宾客连同那些仲裁官望向唐罗的眼神都开始不善,就连步霄都多看了唐罗几眼,但他可没忘了这次下山所为何事。
可他到底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武圣山嫡传,所以便和气朝着徐老赢道:“既然徐兄已经见过自己的表弟,也该与我一起回毕方山了吧。”
“啊哈哈哈...”徐老赢揉着后脑一通尬笑,虽然步霄说得客气,但他知道这位循规蹈矩的步氏圣子心里一定气急了,自知理亏的元洲剑者态度出奇温纯:“步兄稍等,我嘱咐表弟几句便同你一起回去。”
“如此甚好。”
步霄带着仲裁官们回到了原位,而徐老赢则是被唐罗带上了二楼包厢。
挥挥手将侍女赶走,徐老赢一把抱住了唐罗的手臂,情真意切地呼唤道:“表弟!”
“有事说事,你先撒开!”唐罗一看徐老赢的表情就知道准没好事,没好气地将他手拨开,坐回了椅子上。
徐老赢“嘿嘿”笑了一声,谄媚地坐到了唐罗的身边,轻笑道:“诶~哎!表哥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几年不见,想你了么。”、
“是吗?”唐罗轻笑道:“那请问长风公子这两年是有弄出什么稳定的产业吗,睡了春香楼所有清倌人,这花销不少吧。”
“啊哈哈哈...”又是一通尬笑,徐老赢抄起桌上一壶酒盅就将唐罗面前的酒杯倒满,感叹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你可不知道,表哥这几年过得可苦了,那可真是,餐风饮露啊!”
见到亲人,徐老赢大吐苦水,龙州地界的宗派山门大多隐于名山大川,鸟不拉屎鸡不生蛋,每去拜一趟山门便要入山十几日,这让喜爱热闹与烟火气的他怎么受得了。
“不说这个了,你有带钱么?”徐老赢目光炯炯地切入正题。
思来想去,能够难住这位元洲剑者的也就是囊中羞涩了,习以为常的唐罗,连表情都没有变化,直接问道:“要多少?”
“哈哈哈!”徐老赢一阵狂笑,拍着唐罗肩膀得意道:“那就要看你带了多少了,想来现在的你一定已经成婚,经历了男女之事,一定已经意识到了房中术的重要性了吧!别说表哥我藏私,经过我几年的经验,这套夜御十女而元阳不泄房中术现在已是天下顶尖,便宜你了!”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唐罗无语地望着徐老赢,像是看一个傻子。
“怎么?”敏感的徐老赢感受到了唐罗眼中的无语,不忿道:“少年初尝禁果,总会索求无度,难道你没有感觉自己精力大不如前吗!?”
“我并没有成婚。”唐罗耸耸肩,打断了徐老赢的臆想,展颜笑道:“而且母亲回元洲省亲未归,婚姻大事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我现在还是单身!”
这些日子他在北山已经用这套说辞拒绝了数十个说媒的长辈,现在听到徐老赢提起,便下意识地用了这套说辞回应。
“你说什么?”徐老赢在听完唐罗的话后突然色变,连声问道:“你说姑姑回元洲省亲?什么时候走的,走了多久了?”
认识徐老赢这么久,这是唐罗第一次从那双桃花眼中读出紧张的情绪,当即将几年前母亲就已回元洲省亲的至今未归的事说出。
“数年未归,有信寄回西陵么?”
“每几个月都有一封。”
“信件是从元洲中赢驿发出的么?”
“不是。”唐罗摇摇头,沉声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徐老赢低头沉吟半响,抬起头来道:“恐怕姑姑现在已经不是自由身了。”
“什么意思?”唐罗声音毫无波动,平静问道:“几年前中赢城有封家书,说是母亲可以回元洲省亲,难道只是诱骗?”
作为一个穿越者,初生的那几年唐罗心中几乎填满了暴虐与愤怒,无助弱小又混沌的岁月里,徐姝惠就是那束唯一的光,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人要夺走他的光,他会做出多疯狂的事,若不是元洲徐氏是徐姝惠的母族,他现在便已经暴走了。
通冥剑体小成的徐老赢对情绪有多敏感无需多言,感受到唐罗体内那股暴虐的死寂,当即沉声道:“你冷静点!家书当然不是诱骗,只是那封家书只代表中赢城徐氏的态度,却不代表,元洲徐氏的态度,你明白么?”
“说得详细些?”
“家父自然将姑姑当做最疼爱的妹妹,中赢城的大门永远为其敞开着,但祖父却对二十年前姑姑不告而别的离去至今未能释怀,如果姑姑省亲之前能够致信中赢城,那么二叔当然能将路线安排的妥妥当当,而进入中赢城之后,即便祖父有什么怒气,我父亲也会顶在前头,可就怕姑姑想给兄长一个惊喜,却先碰上了祖父!”徐老赢一想到性烈如火,脾气暴躁的祖父,便忍不住地埋怨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们该先写信去中赢城问问的!”
天知道元洲徐氏那么复杂,本来以为在两族开战前将母亲诓骗回元洲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现在看起来,好像错漏百出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唐罗揉了揉自己的脸,纠结地问道:“母亲先一步碰到了外公,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