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吴侬软语,动听悦耳的嗓音令人止不住回味。
顾灵丰颇为惊讶地望着两人:“我很少听这些东西,听不太懂唱的是什么,但感觉很不错啊,比之前在话剧院听的那些戏曲都要有味道。”
他是土生土长的香城人,对来自内陆的评弹并不了解。
不过好的艺术,哪怕语言不通,也总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人们的共鸣。
这对看起来不是师徒就是祖孙的评弹艺人,显然做到了这一点。
老人起身微笑着鞠了一躬,“先生谬赞了,老朽与小徒也只是勉强混口饭吃,比不得那些话剧院的大艺术家。”
越大能,越谦虚。
江凡从桌子上拿过茶壶,倒了两杯茶摆在靠近这一老一小的那一侧桌面上,轻轻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口问道:“老先生是大陆人吧?”
“多谢先生赐饮!”
老人姿态非常谦恭,先感谢了江凡一句,接着才回答道:“不错,老朽是苏州人,年轻时跟着师父往返上海和苏州两地,一边卖艺赚钱,一边学艺。
后来37年鬼子到了上海,苏州也糟了兵灾,不得已就跟着师父来到了香城。
这一晃,也差不多快四十年了,惭愧!”
“这么多年了,老先生有有打算回家乡看看?”
老人叹气道:“唉,老话讲落叶归根,当然是想的。不过老家已经没了亲人,我老了,也走不动了;再加上当初年轻时被鬼子吓得狼狈出逃,没能为家乡尽到半分责任,哪还好意思回去呢?”
“东洋人搞得我们好多人家破人亡,这仇迟早要报,老先生也不用介怀,大势如潮,非一己之力能抵挡。”
江凡轻轻推了下茶盏,示意老人喝茶,继续安慰道:“老先生能来到香城,把这门艺术传承下去,就已经是为家乡尽到责任了。”
顾灵丰听后颇为不解:“大佬,就学了这么个走街串巷的卖艺手段,也能算为老家尽责任?”
江凡斜睨了这货一眼,好笑道:“美军名将麦克阿瑟在朝鲜战场上说过的一句话,叫‘我们用生命推着大炮破坏,华人用生命扛着铁锹建设。我们代表的是武力,华人代表着文明,武力赢得战争,而文明拥有未来’,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顾灵丰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不算笨,自然能听懂江凡这番话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样的评弹,就是文明的体现?”
“准确的说,是这些东西一代代的传承下来,经久不衰,不断演变进化,才是文明的体现。”江凡微笑着看向顾灵丰说道。
这位顾少爷听得有些挠头,他莫名觉得,江凡说话做事的档次,似乎比他高了好多。
另一边,那个安安静静的坐在老人身边的小姑娘同样用一双亮晶晶的美目盯着江凡,澄澈杏眸里满是新奇。
她不是第一次跟着师傅出来评弹卖艺了,但从来没遇到过像江凡这样特别的男子。
以往那些年轻人,要么就是听个三两句就嫌弃不好听,然后赶她们走。
要么就是不懂装懂,各种溢美之词夸一番,其实真是目的却是冲着她来的,令人恶心又担忧。
可像江凡这样,几句话便能感受出那种非比寻常的眼光格局的青年,着实是少见。
而且这人长得也英俊,举手投足都透露着成熟与稳重。
或许是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江凡忽然抬眼看了过来,小姑娘身子一激,下意识低头躲开了视线。
江凡嘴角轻轻上扬:“这位姑娘是老先生的徒弟?”
“是老朽孙女儿,也算是徒弟。老朽孤身一人,天命之年收养了这么个丫头,平时以爷孙相称。”老人笑呵呵地回答。
“刚刚唱得不错,声音很清冽,老先生的衣钵应该是能继承下来了。”江凡赞了句,随即又问:“像你们这样工作一天,大概能赚多少?”
“十块……”
老人话音未落,船舫入口处,突然响起了一道突兀的叫喊声:“老板,给我清理一桌出来,收拾干净点儿,有两位贵人要来换换口味!”
船舫老板立时应下,迅速带着服务生把紧挨着江凡那一桌的隔壁桌子收拾了出来。
紧跟着,江凡便看见了田滨和梁维泓二人乘着小舢板登了船,两人身后各自跟着一个手下,大摇大摆的走到海鲜舫里,然后与江凡和顾灵丰来了个‘偶遇’。
“哟,顾少和江少也在这儿?”田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顾灵丰点头打了个招呼,硬着头皮问他们要不要过来坐一起。
江凡没等两人回应便说道:“喂,阿丰,你有搞错,我们都吃了一半了,怎好意思让田少他们捡剩菜吃?你们是朋友,请他们重新上一桌好了!”
第208章 出门没看黄历
伺立在旁边的船舫老板听着两边阴阳怪气的话,心知两边的人多半是有恩怨,再看田滨、梁维泓和顾灵丰这几人做派举动,必然也不是怕惹事的。
为了避免双方说出火气,搅扰生意,他赶紧上前笑着插话道:“两位贵客,桌子已经收拾出来了,这是菜单,都是咱们海鲜舫上的招牌菜,味道不比珍宝海鲜舫上差。另外,两位要不要喝点什么?汽水饮料、酒我们这里都有。”
田滨和梁维泓过来这边,虽然是冲着惹事过来的,但也没打算直接跟江凡和顾灵丰吵架动手。
老板把菜单递过来,也算是有了个台阶。
田滨接过菜单顺势就背对着江凡坐在了隔壁桌子前,梁维泓则绕到了田滨的对面坐下,两人一本正经地开始点菜。
一切似乎就此归于了平静。
顾灵丰满脑子的雾水。
难道真是偶遇?
这两个家伙真是单纯过来吃东西的?
他将信将疑的重新坐了下来,目光从江凡身后那两人的身上收回。
从桌子上拿起筷子时,无意中注意到一旁安安静静的说评弹的师徒俩,先是愣了下怎么这爷孙两还没走,接着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听了评弹,还没给钱来着。
顾灵丰又伸手从怀里摸了一张十块的整钱,递给那戴着眼镜的老先生:“抱歉,差点儿忘了给你们钱,呐,多的算小费,你们下去吧。”
“多谢先生。”
老人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接过钞票,身边那小姑娘也起身鞠躬道谢。
不过,钱还没碰到手,两道声音便突然响起,几乎不分先后:
“做咩?我还要听呢!”
“小妞,来本少这边……”
前者是江凡,后者是梁维泓。
两人说话的声音完全重叠,讲出来后,才发现对方也说了话。
江凡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梁维泓,旋即就收回了目光,望着那对正左右为难的师徒笑道:“唔在意别个,这桌我做主,你们坐下来,继续再弹两曲,工钱不会短你们的。”
顾灵丰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掏出来的钱只能先收了回去,让这对师徒坐下来继续说评弹。
梁维泓见此,脸色难看得要命。
他嘭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骂道:“姓江的,你玩我?”
喝骂声很大,船舫上不少客人都望了过来,评弹师徒也有些紧张,僵在原地不敢真的坐下来。
江凡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道:“没事,不关你们的事,坐下就好。”
随后,他回头望向梁维泓,嘴角淡笑着说:“梁少,如果是你先开口,我后开口,我一定是在针对你。可惜刚刚你都听到的,我们是同时开口,这怎么能算是我的错?
其实大家隔这么近,我是不介意梁少和田少一起听的。
当然,如果两位不喜欢听我点的曲目,也可以另外派人去请别的师傅过来嘛,这码头上不缺卖艺的师傅。”
“……”
梁维泓牙齿险些咬碎。
他是顾灵丰掏钱的时候才注意到这对卖艺的师徒两,那个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抱着琵琶的少女,低眉顺眼、清纯淡雅,浑身上下都流淌着一股让他心动的味道。
评弹?
那是什么东西!
他纯粹只是想把少女喊到身边,接着这个机会勾上手泡一泡的。
哪曾想开口就撞车!
倒霉透顶!
他何尝不知道江凡这番话是字字在理,可原本来这海鲜舫上,就是想报复出气的,结果恶气还没发泄出来,反倒是又受了回气。
偏偏梁维泓现在拿江凡还没办法。
若是换了别的人,他还能玩一出‘价高者得’,可这种把戏面对江凡与顾灵丰又如何能有效。
憋屈地往嘴里灌了一杯茶水,梁维泓眼神满是不甘地盯着江凡后背,心中一边咒骂,一边自问:莫不是今天黄历上真的不宜出门?
……
争抢结束,那个抱着琵琶的少女望向江凡,声音澄澈清幽:“先生,你有喜欢听的曲目吗?”
“随便唱好了。”
江凡挥挥手道:“什么类型都可以,只要曲调别太高了就好。说起来你们别生气,我其实就是想随便听点儿东西,这样好下饭。
往常在家里,我都边看电视机边食东西的。”
下饭……
莫名有种暴殄天物的感jio。
少女抿了抿嘴,看向自己的师傅。
老人倒是一点没介意江凡的说法,调整了一下坐姿后,对少女说道:“那就弹《啼笑姻缘》吧。”
老人横拿小三弦,少女怀抱琵琶,灵巧的手指在音弦上巧妙一拨,‘次啷’一叠起头音,便拉开了序幕。
江凡对评弹的了解并不多,这出《啼笑姻缘》也是第一次听,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理解词曲里的内容。
大意就是讲了民国时期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不是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喜剧,反而是一个悲情故事。
有趣的是,这词曲里其中一个女主人,也是以卖唱为生的,而男主人则是办银行的豪商之子。
两人相知相爱,可命运捉弄,飞来的横祸,拆散了两人……
江凡刚刚听到此处,正微微摇头感慨时,身后的交谈声却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嗨,那女孩儿姓陈,小情郎舍命替人办事,想保她一个荣华富贵,结果前脚在法庭上杀人被关进去,后脚人家老板就把那女孩儿卖到我这边来了!”
“那你岂不是又当了次新郎官?”田滨怪笑着说,言语间有羡慕,但更多的是调侃。
“什么新郎官儿?那女的要死要活,闹翻天了,正好那天我心情不好,就直接丢给手下,让他们爽完装麻袋里,丢海里喂鲨鱼了。”
梁维泓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愧疚,仿佛丢进海里的只是一只老鼠或者蚂蚁。
话题到这里就换了,江凡不清楚前面半截是自己听评弹入迷了没注意,还是因为这后面几句话对方故意加大了声音才导致他听到的。
总之,两人对话里,‘法庭上杀人’那几个字,让他听得格外清晰。
回想一下这两个月来香城发生的事情,涉及到杀人,还是在法庭上杀的,除了当初康利公司那次,似乎再没有第二起了。
第209章 饵咸钩直
康利医药集团的案子,很早之前就了结了。
戴民生的心腹,黄阿正在庭审期间,证人出庭作证时,从听众席上扑下去当庭杀死了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