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忙将手里的活放下,“来得及!怎么来不及?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怎么?想学医?”
“就是想学手艺,好歹能养家糊口。”林杨垂下眼睑,“之前还想跟着教堂里的神父学西医,可娘不准……我想跟着大姐学,娘应该不反对。”
林母反对,是因为这俩孩子的亲生父亲就是郎中。她心里翻膈应。
林雨桐想了想就道:“其实更好的学习,还是应该在学校。你之前应该没念过书吧?”
林杨点点头,“我跟二姐跟大哥学了一些。算是能认识几个字。”
“这不认字学什么都不行。”林雨桐叹了一声,“这得从头教你。”
“太占大姐的时间了。”林杨赶紧摆手,“我去夜校也行。本来这事该跟大哥先说的,我在一个铺子里找个了活计,白天在铺子里帮忙,夜里就去夜校念书。之前娘的身体不好,我也没顾上,如今看着娘好多了,今儿早起还喝了大半碗的粥,我这才又起了心思。”
“在哪的铺子?”林雨桐好奇的问道,“是做什么的?”
“就在琉璃厂,离这里不远。”林杨呵呵一笑,“是做古玩买卖的。没什么重活……”
林雨桐摆摆手,“别较劲,什么活也别去。等开春了,就正经的上学去。先去夜校把小学的文化课补上来,后半年去读中学,以后还要考大学,又不是供不起你。”
杨子的手都僵住了,这得花多少钱呐?他心里有些懊恼,就不该提学医的这一码字的事。这么想着,就又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其实我就那么一说,我笨的很,学也未必学的会,还是算了。”有家搪瓷厂招收学徒工,虽然一个月只给两块钱,但好歹也是学本事了。以前觉得不划算,如今倒觉得,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干上两三年再说。
林雨桐看着这孩子眼里就有些怜惜,上学这事,也犯不上跟个孩子说,回头跟林雨槐说也是一样的。他这边将米饭蒸在锅里,那边就洗肉切肉,打算做红烧肉。嘴上却又问起杏子的事:“你二姐在家做什么呢?”
杨子放下碗,顺手洗了,又闲不住的拿起抹布到处的擦,“她在家糊火柴盒,有时候吴婶子收上来的衣服多了,她也过去搭把手给人家洗洗衣服。我二姐性子绵软,胆子也小……”
周围的人都知道她们姐弟不是林家的孩子,又被林德海整天谩骂着长大,有几个人能跟杨子似得,没怎么受影响不说,瞧着还挺开朗。
四爷和林雨槐谈完,都已经快中午了。红烧肉的香味勾的人肚子直叫唤。
白米饭加肉,好几年都没吃了。杨子就是矜持,一个人也干掉了三大碗。走的时候,林雨桐又将饭和肉都盛出来给带着,“回去热热就能吃。”又给了两匹布,十几斤棉花。最后再将药给递过去,嘱咐了用法。林雨槐这次倒是没推辞,拿着就走了。今儿妹夫托付的事都是大事,既然这么信任,那么这点东西再推测就见外了。
临送到门口了,林雨桐想起什么似得又叫住两人,跑回去拿了个瓷瓶出来,“我上期瞧见杏子的手冻伤了,这药不错,叫她按时擦上。以后别叫她洗衣服了,这大冷的天。姑娘家身子受凉不好。”
实心实意,不是真上心哪里记得这事情。
林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抬着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这才接过来,却又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四爷在杨子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没事就过来玩,替你大姐跑跑腿。”
“嗳!”杨子利索的应了一声,头却始终都没抬。
兄弟俩一进林家的大杂院,碰见的就七嘴八舌的上来打招呼。也难免有人说几句酸话,但到底是惧怕林雨槐的,低声嘀咕两句的有,问到面子上的没有。更有那跟林德海一个德行的,还追着问:“咱家的大格格啥时候回来了?”
还大格格呢?什么年月了都?
等进了门,林德海正坐在堂屋里一口花生米一口老酒,看见哥俩,头都不抬的问道:“回来了?我闺女给我带什么了?”
杨子只把药留在外面,剩下的一股脑的麻溜的拿到里屋去了。
林德海气不打一处来,抱怨林雨槐:“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去你妹子那怎么带着那小子。我闺女的东西都是孝敬我这个老子的,他们算哪根葱?”
“您消停点。”林雨槐不耐烦,倒了一碗水正准备喝呢。就听林德海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方,“少给老子大小声的说话。也别看老子不顺眼,老子这回出去可是给你办了件大事。老子找人在警察局给你谋了个差事,明儿你就给老子去当差去。”
去警察局?
林雨槐想起今儿自家妹夫才说的事,这或许是个机会……
第727章 民国旧影(14)三合一
林德海嘴里滋溜着酒,美美的眯上眼睛。
林雨槐坐在林德海的对面,“这是怎么了?怎么想起给我谋差事了?以前可是说那衙门的捕快可连登咱们家大门的资格都没有的。如今倒叫我去?一个月十几块钱,是够给我额娘看病的,还是够给你下馆子的?是不是你兜里的那两个大洋又被人哄去了?要不然谁脑子进水了答应你这一茬。”
“嗨……孙子!”林德海将酒杯往桌上一扔,“有这么跟老子的说话的吗?”
林雨槐看了他一眼,哼笑着就起身,“您这是喝多了吧?我这媳妇都没有呢?上哪给您弄孙子去?差辈了!”
“你这不孝子是不是想气死老子。”林德海瞪了林雨槐一眼,摇了摇手里的酒壶,见里面空里,就朝里屋叫嚷:“狗崽子你出来,打酒去。”
杨子在里屋听见了,靠在炕头拿着一本发黄的书在看,动也没动。杏子推了他一把,“快去,爹叫你呢。”
杨子的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她别说话。
果然,就听林雨槐的声音传来:“行了,二两酒就是极限了。要是再贪杯,我明儿就去把那酒铺子给砸了。我看往后谁还敢卖酒给你喝。”
这话叫林德海吃了一瘪,这瘪犊子真干的出来这事。自己如今抽点烟泡不就千难万难,轻易没人敢卖给自己。可不就这这瘪犊子给折腾的。他气弱了两分,不敢在纠缠,就拉住林雨槐:“说正事!说正事!你还是给老子当差去,这回是老子花了一个大洋请了吴云山那个王八犊子,他才松口的。”
林雨槐这次可真是惊讶了,“你去求吴云山了?”
林德海有些不自在的点点头:“去求了,怎么样?老子跟你说,你去了好好当差,凭你的本事,将来怎么也能把这瘪犊子给压下去。”
吴云山一家子以前都是林家的下人,他本人小时候还是林德海的小厮,学认字还是站在林德海身后,跟着私塾先生学会的。林家败落了,可是吴家起来了。吴云山又善于钻营,如今在警察厅大小也是个处长。到了这个份上,人家是不愿意搭理林德海的。但是若是林德海求上门,那又另当别论的。既能显示如今的身份,出一口当年为奴为婢的恶气,又能宣扬自己的名声,要真是对旧主不搭理,那叫忘恩负义。施舍给林家小子一口饭,不过是随手的事。就跟林德海当年用银角子打赏他一样。
林德海心里不是滋味:“咱没钱,没钱有没钱办事的办法。不就是装孙子吗?不就是给那瘪犊子跪下吗?他以前跪我,我如今跪他。算是扯平了。”
林雨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用去求人,以前不去当差日子不也照样过。”
林德海瞪眼:“你懂个屁!以前那十几块钱根本就不够一家子吃喝的,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找回你妹子了。你妹子的日子过的可不错。我跟东屋那病秧子有你妹子贴补着养活,那俩拖油瓶的野种也都大了,靠着他们自己好歹能糊弄肚子了。你现在去当差,只要顾好你自己的肚子就行了。你别瞅着那点工资,有本事就往上爬一爬,等当官了,钱算个屁!”
“你还是省省吧。”林雨槐觉得就不该对林德海抱有任何的期待,“别烦我妹子去,要叫我知道了……”他威胁的看了林德海一眼,“后果你一定不想试试。”
林德海啪一下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瞪眼,可就在林雨槐看过来的一瞬间果断的缩了,“那个……这个……我就是看看……看看这桌子结实不?”
“老榆木的,您老没事拍着玩。”林雨槐回了一句,就往东屋里去了。
林德海缩在椅子上低头斜眼看见儿子走了,这才直起腰,低声骂了一句,“龟儿子!”
东屋里,杨子见林雨槐进来的,就低声问:“真要去警察局当差?”
林雨槐拍了拍杨子:“这些你别管,我心里都有数。”然后看了一眼炕上的林母,问杏子道:“今儿怎么样?还都好?”
杏子点头:“也是怪了,今儿一天都没咳嗽,睡的可沉了。”
“能睡着就好。”林雨槐指着带回来的饭菜,“去热了赶紧吃吧。别大姐专门给你带回来的。”
杏子欢喜的应了,“我跟爹分着吃。”白米饭留一半,明天兑了水还能给娘熬一碗白米粥。“还有布料和棉花,我明儿就抽空做。刚赶上过年换新衣裳。”
“去吧。”林雨槐看着雀跃的杏子,突然之间就觉得肩膀上的担子轻了。不到十岁就开始养家,真是累了。
这场雪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漫天的下着。第二天一大早,四爷还没出门,白坤就来了。
“一起吃早饭。”林雨桐笑着招呼了一声,就又摆了一副碗筷。
白坤应了一声,顺势坐下,但是脸上的神色并不好。
四爷将小笼包子给夹过去,问道:“怎么?店里出事了?”
“还没看今天的报纸吧。”白坤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好的报纸放在四爷面前,“您先看看。我就是心里突然没谱了,这才上门来……想找人说说话。”
四爷没拿报纸,因为想叫自己的看的这一块,已经被折叠好放在了最上面,一眼就能看清楚。
工农党的一位重要领导在沪上被捕了。
四爷看了一眼,能说什么呢?
这顿饭吃的有点叫人发闷。临到吃完饭的时候,白坤才道:“我们在这里,会不会已经影响到尹先生了?”
“不会!”四爷笑了笑,“你想多了。现在你只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白坤无奈的点点头,这才又起身告辞,并告诉四爷:“外文书卖的不错。要是能翻译一些出来,想来销量更好。”
四爷就看向林雨桐:“这事你跟她说,我顾不上,她抽空倒是也能翻译一两本吧。”
“仅限于英文的。”林雨桐接过话茬,跟白坤道:“你挑几本销量好的拿过来,我试试看。”
而且这种翻译,是翻译不了专业的书籍的。只有一些文学著作,倒是可以拿来练练手。
说着几句闲话,这才送白坤离开。四爷叫林雨桐先回去,自己在门口清扫积雪。可等回屋子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封信。
“谁来的信?”林雨桐问道。
“老家。”四爷指了指地址,“是原身的哥哥。”
寄信怎么寄到这里了?这地址谁也没告诉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觉得有几分不妙。四爷将信打开,信并不长,一是问他回不回去过年,二是说想叫孩子到京城求学,希望照顾一二。
先不说老家是怎么知道自家如今的地址的,就说问候这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去年在沪上,也没见老家来信问一问,怎么现在就问了。还有什么到京城求学?林雨桐皱眉,“那孩子多大了?”
“不到十岁。”四爷将信纸放心,“这不是叫孩子来,这是打算一家子都来。这事是真蹊跷了。要是没人撺掇,也不可能。”
这徐丽华的手可真够长的。不仅京城她能查到,就是老家,她也不放过。
林雨桐皱眉:“这个女人跟疯狗似得,我觉得,还是别留着了。”
四爷看林雨桐:“除掉倒是不难,可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将人除掉。这才是个大问题。”把手伸向家里人,这真是触犯了底线了。
林雨桐轻笑一声:“她既然知道了咱们的地址,那么你猜,她会不会追来了。”
会!只怕是真会。
四爷起身:“我去找董藩。”泄露地址的,应该就是这个人。不管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但想找到徐丽华,只怕还得从董藩身上入手。
“我跟你一起去。”林雨桐说着,就起身取了大衣。两人将门一锁,就出了门。
董藩住的是小别墅,对于四爷和林雨桐的到访十分的惊讶。
“哎呀,尹老弟。”他笑着迎出来,“今儿可是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啊。”
“董老板不怪我冒昧就好。”四爷笑着跟他客套,但见董藩脸上全然没有一点慌乱和心虚,就知道这事可能真不是他有意泄露的。
进了董家,又旁敲侧击了半天,才发现这家伙这段时间压根就没有出过京城。那么这事,真就不是他能泄露出去的。
从董家出来,林雨桐心里就更疑惑了,“那你说,这是从哪走漏的消息?”
“房管局。”四爷眉头皱了皱:“这个女人动的关系可不少,房管局就是一个漏洞。”
林雨桐恍然,难怪那么多人都爱使用化名呢。这玩意不用化名真是不方便。“这房子咱们是不能住了。”
“不仅不能住了,就是白坤和白元也不能在书店了。”四爷说着,就伸手叫了一辆骡车,“咱们先去林家大杂院。”
这只能如此了。
到林家的时候,雪更大了。林雨槐怎么也没想到今儿这样的天,这两口子来了。
“快屋里坐。”林雨槐将人给让进去,又叫杏子去倒茶。
四爷也顾不上别的,拉了林雨槐压低了声音问道:“家里说话方便吗?”
林雨槐拉着四爷朝西屋去了,“进来说话。”
林雨桐则跟杏子守在外面,“杨子呢?”她问了一句。
杏子笑了笑:“听说搪瓷厂招学徒工,杨子就去看看。”
林雨桐还没说话,里面就传来林母的声音:“是桐桐吗?进来说话。”
林雨桐朝西屋看了一眼,杏子就道:“大姐放心,我在外面守着。”
而此时的西屋,林雨槐认真的听着四爷说完,脸上的神色动都不动,只问道:“你想怎么办?这是京城,不是沪上。那女人想在这地界折腾出动静,做梦!”
四爷低声道:“在附近要是有房子,用岳父的名义买下来。只有契约也行,不走房管局那一路。”
“这里的环境跟你那边可不能比。”林雨槐就提醒了一声。
“大隐隐于市,只要安全就行。”四爷也是认真的思量过的,这一片周围,都是林家的人,不是林家的,也是多年的老街坊,甚至是姻亲故旧。所以,混迹在当中,一点也不打眼。而且这里的贫苦人家多,三教九流都有。以林雨槐的本事,只要有外人进了这个地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林雨槐点头:“那这好办,后面有个小偏院,关起来也算是独门独户了。只有正房三间,连带着一个厨房一个杂物房。那是九房的房子,已经空置大半年了。想什么时候搬就什么时候搬。至于你那边的房子,有什么要用的,你列个单子,我叫人趁着晚上去取。你们就不要过去了。今晚上,先住酒店吧。我找人带你们去,不会出岔子。”
“还有铺子。”四爷看了看,“那铺子你要是有觉得合适的人,就叫他们去经营。里面的人不能在铺子里呆着了。劳烦你跟他们报个信。”
林雨槐一一应了,低声问四爷:“那个女人,要不要我去……”他直接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