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先生接过话头,“惭愧!惭愧!二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摆摆手,一副不愿意多提的样子道:“国公爷,何坤何大人,与在下相交莫逆,他被人所害,也叫在下肝胆俱裂。此番来,也是为了友人留下的唯一血脉。”他指了指何茂,“这孩子,老夫本来打算留在身边教导的,可谁知道他竟是不愿意……”
“刘叔父,我要报仇!”何茂说着,眼圈就红了。说着,又扭头看向四爷,“四爷,求您收下我,不踏平西北,不宰了赵汉山,小子枉为人子。”
看着他紧握在一起的拳头,四爷就笑了,“报仇?你有什么本事报仇?”
何茂的脸顿时就亮了,“小子在终南山学艺十二年……”
四爷却扭头对吴春来道:“去带着他找铁头,看能走几个回合?”
吴春来赶紧笑着应了,这才看向何茂,用眼神催促。
何茂看向青田先生,“刘叔父……”
“去吧!”青田先生摆手,“总得叫四爷知道你的本事。”很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等到不服气的何茂跟着吴春来出了门,四爷才看向青田先生,“先生此次过来,绝不是只为了托孤的事吧。”
青田先生起身,郑重的朝四爷行了一礼,“此次前来,是想告诉国公爷一声,赵汉山看似自立了,其实他的背后一直站着赵王。而赵王跟关外的胡人,来往越发的频繁。老夫担心,赵王会借着胡人和赵汉山的手,突然发难!”
这话说完,四爷皱眉,而方青山脸色更是苍白了起来。
“此事当真?”方青山不由的稳定青田先生。
“何大人就是发现了赵汉山跟胡人勾结的事,才被杀的。”青田先生叹了一声,“这事十成十,老夫绝不敢妄言。”
福田先生就接话道:“虽说之前赵汉山是赵王的人,可如今呢?赵汉山自立为汉王,手里几十万人马,还肯为赵王所用?未必吧。”
青田先生对于自家师兄的拆台,半点都不为所动,只解释道:“赵汉山此人,草莽出身,曾是天牢里的被判了斩的囚犯,是赵王将他救了出来,被送到军中的。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这人身上自由一股子匪气和愚忠之气。”
四爷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局面已经形成,赵汉山忠于谁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他回过神,朝青田先生拱手,“今儿多谢先生示警。”
青田先生摆摆手,“老夫不惯官场,这些年走南闯北,游走于各地。多亏了朋友多,故旧多,总能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这话就谦虚了。这样的事如此隐秘,没有缜密的分析,得不出这样的结果来。
“以先生之见,我当如何?”四爷身子前倾,对青田先生十分感兴趣一样。
福田先生却接话道:“四爷有所不知,我这师弟,去年曾借着何大人的手,给朝廷上过一道奏疏,陈述了各地割据,尤其是新扩充的新军的十恶。据说那份奏章没被递到御前就被冯海之流给截下来了。要真是递上去,想必朝廷的面貌应该为之一新才对。”
这话可就有点别有用心了。这明显就是在四爷眼跟前给青田先生上眼药啊。
要论起扩充的新军,如今说的只能是四爷了。只有四爷一人是将各地造反的流民给收编了。
方长青心里讪笑,难怪四爷总说文人的毛病多,如今这位可不就是。这事怕四爷看中青田先生,他就事先给四爷心里种下一根刺啊。
但是四爷是这样的人吗?
他垂下眼睑,面上越发的不动声色。
四爷见惯了朝臣的这种撕咬。之前跟在身边的,都是亲信。人员组成单一,当然不会存在这样的相互之间的倾轧。可如今不一样了,这样的事就不可避免了。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好事。
任何一方势力过度的膨胀,都不是好事。
他的手点了点桌面,像是没听懂福田先生的话一样,反而目光灼灼的看向青田先生,“还真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倒是十分想听一听咱们这新军的十恶都是什么?”
青田先生看了福田先生一眼,笑了两声,“其实,朝廷这几年的军备松懈,这十恶,说是在骂流寇新军,其实又何尝不是骂朝廷。要不然,冯海又何至于压着折子,不敢往上递呢!”
四爷摆摆手,“先生无须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青田先生浅浅的笑了笑,才起身,对着四爷拱拱手,在堂屋里走了两步。
“其一,不经孔孟,亵渎圣人之道。”
“其二,败坏天理人伦。”
“其三,攻伐无度,形同流寇。”
“其四,相互猜疑,降反无常。”
“其五,粮饷不能自足,临阵不知兵法。”
“其六,掠人妻女财产,只知取之于民,而不知养之于民。”
“其七,为将者,心胸狭隘。”
“其八,为士者缺乏训练,作战时如同群殴。胜时聚集,败时做鸟兽散。”
“……”
青田先生越说,方长青越是想笑。
这些毛病,四爷这边还真不怎么有。反倒是福田先生之前辅佐的殷三郎……这些毛病全都有。
他不知道青田先生原本的十恶是什么样,但这十恶,明显是应急之下,现总结出来的。
这脸打的,啪啪啪的……
第518章 寒门贵子(72)二更
四爷转着手上的扳指,细细的听着。不得不说,这位人称青田先生的刘叔权,是个人才。
不光是眼光准,还真有几分急才。
这边正想的出神,就见青田先生一拱手,“那些所谓的起义的义军身上都有这样的毛病。然四爷依旧是朝廷的镇国公,在下所说这些跟四爷所率之部,没有什么关系。听说在京城,四爷开设了学堂,教授蒙童。不论出身,一视同仁。这不正是‘有教无类。’不是尊孔孟又是什么?”他回过身,看向李季善,“师兄,你说是不是?”
福田先生干笑了两声,朝刘叔权拱手。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长了一张讨巧的嘴,每每吃亏都在于此。
四爷摆摆手,“今日已晚,青田先生不妨就先住下,咱们明日再谈。”
方长青赶紧起身,“四爷身上还有伤,理当早点歇息。”
刘叔权和李季善忙惶恐起身,两人只顾着斗气,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刘叔权还要推辞,四爷忙道:“青田先生不要推辞,何茂那小子不是还没回来吗?且安心住着吧。我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咨询先生,切莫推辞。”
刘叔权这才应了下来,跟着方长青退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四爷,他才疲惫的趴下。问吴春来道:“那个何茂,伸手如何?”
吴春来低声道:“倒是跟铁帅打的不分上下。”
这倒叫四爷有些诧异,“明天领他来见见。”说着,低声又吩咐道:“一会你瞧瞧的叫了方先生过来,爷有事要吩咐。”
方长青来的很快,“爷该安心歇着才是。”
四爷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叫他坐了。问道:“依你看,这个李季善如何?”
方长青有些沉吟,相比去李季善,他当然更喜欢刘叔权这样的人。但四爷问他,就不是问他这个人的品行性情,而是问这段时间的搭档,此人理事的能力如何。“李季善这个人,倒是有些讷言敏行的意思。”
就是说这个人嘴上功夫不行,大不了嘴炮。但是处理事情的本事还是有的。
四爷心里微微点头,方长青看人,很少有掺杂个人情感的时候。这也正是他所看重的。有时候,就需要有这么一个润滑剂,俩调节各方的关系。“有空了,你可以跟他谈一谈,问问他,刘叔权是个长于言而短于行的人,他到底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方长青一瞬间就明白了。刘叔权四爷也要用,是当谋士在用。这就是他的定位。而李季善想要出头,就得找准定位,四爷是想叫他踏踏实实的处理繁杂的事务。
他一瞬间又想到了自己,四爷叫自己去传话,传的又是这样的话,那么这话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自己的定位又是什么呢?四爷已经给自己选好了。叫自己去传话本身就是态度。
他心里叹了一声,恭敬的应了,这才转身出去。
四爷慢慢的合上眼睛。方长青能力本事都有,但就是少了一份棱角与坚持。
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端看怎么去用他们了。
他眼皮越来越重,但心里却松了一下。到现在为止,他这个草台班子才算是基本搭起来了。
紧跟着,他好像就看见林雨桐从远处的桃花树下走来。只是有些看不清楚容貌,好像是福晋的样子,又好像是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样子,他有些分辨不出来了。
只有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他才能确定,那就是她。她看着他,眼神总是暖暖的,叫人一直都暖到心心窝里去。
等第二天醒来,他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爷,哪不舒服吗?”吴春来小心的问道。就怕身上的伤有反复。
四爷摆摆手,“没事!梦见夫人了。这边的事情尽快的理一理,咱们先回京城吧。夫人等着呢。”
吴春来看了四爷的后背一眼,到底不敢言语。再着急,也该是先养好伤再说啊。
林雨桐还不知道四爷已经打算往回走了。不过,她今儿依旧很高兴,因为千盼万盼,终于把秦毅给盼回来了。
她早起在院子里练剑,苏嬷嬷就急匆匆的进来,“秦将军已经到了府门口了。还带了不少人回来。”
带什么人回来不重要,重要的事秦毅的事情究竟办成了没有?
她二话不说,扔下手里的剑,就往出跑。
“夫人!”秦毅看见林雨桐,赶紧行礼。
林雨桐见秦毅整个瘦了一半,原来的大肚腩整个都没有了。。反倒显出几分儒雅来。她赶紧扶了他起来,“快起来,这一趟辛苦了。”
“幸不辱命。”秦毅站起来,就对林雨桐大声笑道。
林雨桐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绽放开来,“干的好!记你一大功。”
秦毅转身,指着一排的马车,“夫人,您看我把谁给您带回来了?”
林雨桐朝另一边望去,瞬间就惊喜了,“三哥!”
那小伙子马上就转过身,“妞妞!”
乡土气息十分浓郁的名字,叫林雨桐僵了一下。
她飞快的跑过去,“大伯呢?大伯娘呢?”
话音刚落,车链子就撩开,“我都说了,不要再叫妞妞了,妞妞如今是贵人,哪能这么叫呢?”
说话的不是小朱氏还能是谁?
林雨桐欢喜的去扶小朱氏,“大伯娘,你们来了,我们就不担心了。我爹我娘整天念叨,就怕你们在南边过的不好。”
小朱氏下来,就扯着林雨桐,“还有人呢?你表叔表婶他们都来了。”
林雨桐还没反应过来,秦毅就扶着林济世过来,低声解释道:“夫人,这次回来,在江面上没出事,多亏了朱家。”
朱家,就大伯娘的娘家,也是林家老太太的娘家。自家老爹跟大伯就是在朱家长大。
林雨桐秒懂,立马亲自去迎了朱家的人。
然后请苏嬷嬷先将人带回府里安置。林雨桐亲自到了范家的车马前,以晚辈礼,将范先生的家眷给接了下来。
整个府里一下子就喧闹了起来。
林雨桐先打发人去接林济仁和金氏,然后才将秦毅请到书房。
“……属下这次去,走的是马航的路子。但是并不顺利。出了咱们,好似还有什么人盯上了这些粮食……打听了好些日子,才发现影影绰绰的,好似跟赵王有关……属下还以为办不成了,不成想,张阁老暗地里倒是帮了咱们一把……本来,属下想着,一次性运输不便,想断断续续的做这个交易。后来,张阁老叫人暗示,像是说,此时不出手,怕是再想要可就没有了。我一想,这赵王既然盯上了,就不会轻易撒口……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吃到咱们的肚子里更划算一些……要不是赵王的银钱不够,马航不肯撒手,只怕还真就轮不到咱们了……即便如此,属下带出的金子还是不够……”说着,他的声音就低了下来,“为了筹措银子,属下拜访了不少商家,承诺若是以后咱们……给予他们一定程度的便利……属下本来不知道朱家跟四爷和夫人的关系,冒昧的上门……谁知道朱家的大爷,二话不说,将家里的所有产业都卖了,将银钱交给属下……足足十万两……之后,朱大爷才说都是自家人的事……属下就寻思着,这亲眷在金陵,不怎么保险,这不就都给带回来了吗?粮食也已经走海路,过两天,就该到塘沽口了……”
林雨桐的心一松,“行!这事办得好。你先回去见见家人,好好的睡一觉,塘沽口那边,还得你盯着……”
秦毅也确实是累了。利索的退了出去。
林雨桐心里却反复思量着秦毅的话。
第一,赵王盯上了朝廷征收上来的税粮。可是,他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呢?买卖?不对,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里面的风险。为了银子,他不值当。要是不为了银子,他又为了什么?用粮食养私兵?可这私兵又养在什么地方呢?她一时间还真有些想不通。
第二,赵王想要粮食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要不然,马航也不会坐地起价。可既然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朝廷为什么没有任何制裁的手段呢?难道私兵不是养在南边,不会威胁到如今的朝廷?
第三,张阁老为什么会帮秦毅?是蒋夫人的缘故吗?林雨桐摇摇头,直觉告诉他,不是!可张阁老对朝廷一直抱有幻想,怎么会做出有损朝廷利益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