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下在众目睽睽下打完,铁头身后的人要上前扶四爷,四爷摆摆手,硬是撑着自己站起来。等站稳了,这才转过身看着静悄悄的城下,“以后,但凡还有欺男霸女,强占民产的,只管去衙门告。但凡发现官官相护,官员不作为的,就只管举报。一旦查证属实,揭发者赏银百两。”
底下又‘嗡’了一声。就见四爷头也不回的道:“胡大!出列!”
胡大心知不好,但此时除了乖乖认罚,还能如何?连四爷都打了四十杖。
“属下在!”胡大跪在四爷的身前。
四爷低头看了一眼胡大,“昨日,在西大街上的冲突,你作为殷九的上司,为什么不制止,而是非要等到矛盾激化了才去找爷。处事不明,不能一视同仁,驭下不严,推诿责任,该怎么罚?”
说着,就扭头看向方长青。方长青知道四爷这是要立规矩,给众人都紧紧弦。于是就道:“回四爷,因没有造成恶劣的后果,所以,杖四十!”
四爷点点头,“胡大不光是我的属下。还是我的兄弟,更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胡大放我救我回京城,就没有今日的殷四郎。所以……”他说着,又往下一跪,“今日这打,我该当分担一半。”
胡大猛地看向四爷,眼眶就湿了。他还以为四爷要敲打他们这些旧人,原来四爷心里什么都记得,“不!不!四爷!是属下的罪过,属下认!”当时他并不是纯粹的想救人,也是收了银子的。
四爷摆摆手,回头对行刑的人喝道:“愣着做什么?打!”
棍杖打在身上,四爷闷哼了一声。
胡大就呜呜的哭起来,“爷!四爷!”他不是疼的,是真的心里感动的。
三郎心道:这他妈的才叫收拢人心呢。胡大挨了一顿打,心里不光不会怨恨,说不得还有几分骄傲和自得,因为四爷肯为他分担惩罚。这是什么?这是情分。
二十杖打完,胡大扶着四爷站起来,就又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退了下去。
四爷只能扶着围栏站着,“把剩下的人都押上来。”
这次上来的是整整十三个人。
四爷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招手叫方长青。
方长青就站了出来,展开手里的折子。
“殷九,强抢民女,致使民女一人投缳而死。斩!”
“殷铁,谋夺他人产业,致使主家无钱医治死亡。斩!”
……
“林峰,持械斗殴,致使一人死亡,两人重伤。斩!”
“宋勉,奸淫妻女数人。罪无可赦,斩!”
“何强,纵马闹事,致使一人死亡,斩!”
一宣读完,下面就炸开了锅,这一杀可就是十三条人命。
十三个人都懵了,他们是谁啊?他们跟四爷是什么关系?怎么连自家人也说杀就杀?
“殷四郎!”殷九被捆着,但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殷四郎,你敢杀我!你这个六亲不认的,我是你叔叔!你小时候,是谁带着你上山捉鸟的。你的弓箭是谁教会你的……”
“殷四郎……”林峰也喊起来,“你娶了我们林家女,我是夫人的堂兄,你也敢杀我?夫人为了你做了多少事,这源源不断的粮草是谁运来的?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拿林家人开刀!等以后,我们林家女还不定怎么样呢?你喜新厌旧……”
“殷四郎,我大姐是你亲大嫂,咱们都是实在亲戚……”
十三个人越骂越难听,铁头脸一黑,就要上前。福安先生一把拉住,“铁帅等等,叫他们骂吧。骂的越狠越好。也好越叫人知道四爷为了维护法纪,下了多大的决心。”
“我怕别人觉得四爷无情无义。”铁头低声道。
福安先生耻笑一声,“能替属下挨板子的人,怎么会无情无义?这不是无情无义,这是大情大义。”人家四爷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这个道理,这种脑子简单的莽夫不懂。
上面骂的热闹,下面都喧哗开了。
这是把刀架在了自家人的脖子上了。
昨天跟殷九起冲突的少年眼神灼灼的看向扶着围栏一动不动的四爷,只觉得这人马上高大了起来。
周围的人差不多跟着少年一样的感觉。说到底,老百姓要的,也不过是尽可能的公平与公正。
中年文士眯了眯眼睛,操纵人心到这个份上,不是帝王之心是什么?
四爷好半天才站直了身体,抬手压了压,下面一下子就静了起来。铁头这才上前,直接卸了十三人的下巴,叫他们闭嘴。
四爷抱拳看着城下的百姓,“对不住大家,上面这十三个人都是在下的亲人……”他扭头看着跪成一排的十三人,“但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们还不是王子。”他看向殷九,“九叔,你放心去吧,家里侄儿会照看。保证他们衣食无忧。”说完,又看向林峰,“舅兄,你说的没错。夫人劳苦功高。我殷四郎在这里发誓,一生一世就夫人一个女人,哪怕没有子嗣,也绝不纳妾。不会对不住夫人。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愣了。
方长青复杂的看了四爷一眼,然后慢慢的垂下眼睑。
三郎嘟囔一声,“我靠!情圣啊。”
福安先生倒是觉得四爷有些急躁了,人这一辈子长着呢,谁能说的准。再说了,以后的身份不一样了,继承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到底是年轻,轻率了。
四爷说着,就又挥手示意,“行刑吧。”
紧跟着,穿着红色短葛的刽子手,扛着大刀走了上来。
四爷慢慢的闭上眼睛,不再看了。
听着铁头喊了一声:“准备……行刑!”
紧跟着,就是尖叫声,鼻尖也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
吴春来将一早准备好的白色腰带拿出来,给四爷将孝带绑在腰上。这才转身去找三郎。族里死了长辈,三郎也该戴孝的。
结果一扭头,三郎已经晕倒在地上了。他身上晕倒了两个……姑娘。原本带在姑娘家头上的八角帽不知道怎么掉了,那头发就散落了下来,铺在三郎的身上。
吴春来愕然了一瞬,就招手叫人将这三个没出息的抬下去了。
四爷则带着孝,踩着满地的血迹,起身抬了殷九的尸体,往城楼下走。
到了城楼下,人们自然而然的就让开一条道来。四爷后背的伤就那么叫人看了个清楚。
周围的百姓就不由的跪了下去。
那文士看着四爷抬着尸首远去,只留下满地的血脚印,就不由的一叹,潜龙在渊,飞天在即啊。
到了暂居的后衙,四爷才真的扛不住了,马上往榻上一趴。
吴春来赶紧叫李剑打热水来,他自己把夫人交给他的伤药拿出来,“爷,你这样,叫老奴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
四爷摇摇头,“先别告诉夫人,等到家了,伤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吴春来先拿了治疗内伤的药丸子,给四爷递到嘴边,看着他吃下去。
李剑赶紧道:“还有止疼药!要不然,上外伤药的时候还不得疼死。”
主仆三个折腾到天黑,才算是把伤包扎好了。
方长青进来道:“不叫大夫看行吗?”
四爷知道方长青的好意,“那就叫进来吧。”看诊可以,至于药嘛,他还是更信任林雨桐的。
方长青出去叫大夫,四爷才叫吴春来给胡大送药,“一会再送个大夫给瞧瞧。”
李剑小声道:“爷,各位大帅、将军都在外面站着。”
四爷摆摆手,“传话下去,叫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不用守在这里。”
等看了大夫,吴春来才回来。
李剑将厨房做好的粥端上来,那边方长青就又回来了,“爷,外面有两人要求见四爷。”
四爷一愣,“什么人?问了吗?”
“一位自称是青田先生,一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眉梢有颗黑痣。他说跟四爷相识。”方长青说着,就将四爷够不着的小菜往前推了推。
“那就请吧。”四爷说着,就加快了吃饭速度。
方长青犹豫的道:“爷身上有伤,要不?叫他们明儿再来。”
四爷摆摆手,“吃了止疼药,不疼了。叫进来吧。”
方长青就有些羡慕四爷的体魄,要是这样的伤在自己身上,估计没有一年半载,下不了床的。
等青田先生和那少年走进来,就看到站在大堂门口,穿戴齐整的四爷。
身上那样的重伤,态度还这样郑重。两人就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第517章 寒门贵子(71)一更
那少年明显动作更快一些,先一步到了四爷的面前,屈膝就跪,“四爷……”
四爷一笑,“起来吧。”跪在地上的,就是昨儿跟殷九对峙过的少年。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身上有伤,就不扶你了。你自己起来。”
说着就跟青田先生拱手,“青田先生,久仰大名。”
被称为‘青田先生’的,正是那位中年文士。
就见他连连摆手,“国公爷真是客气了,小小贱名,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四爷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笑着请两人进去。
方长青刚要跟进去,就被转过弯来的福田先生给拉住了,“……进去的是什么人?”他来的晚,天又黑了,他就看见了一个背影。
“他们?”方长青也摇摇头,“先生,我还真不知道。要不一起进去听听?”
福田先生就有些尴尬,他的身份跟方长青还是不一样的。他是跟着殷三郎归降过来的,从信任程度上,还是不能跟四爷的嫡系比的。
他还没回话,吴春来就出来了,他弓着身子,笑着催促道:“两位先生怎么还不进去,四爷正等着二位呢?”态度叫人看不出亲疏远近。
方长青只是略微的点点头,福田先生却又刻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吴春来心里笑了笑,就像是四爷说的,这位福田先生本事是有,就是有些滑头,功利心太重了些。
四爷见两人进来,就指了指一边的椅子,“都自己找地方坐吧。”
就见福田先生拱手,刚要坐下,抬眼看见了青田先生,整个人都愣住了,继而脸色变得奇怪了起来。好半天,才坐了下去。可那坐姿,不如方长青坦然,不如青田先生肆意。只是屁股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罢了。
四爷不动声色的看了二人一眼,“怎么?二位先生是旧识?”
青田先生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站起来道:“师兄,想不到你在这里?”
这一声‘师兄’,将两人的关系,摆在了明处。
福田先生只拱手行了礼,却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有些勉强。这叫四爷有些奇怪。
方长青看看两人,出声道:“两位莫不是百川先生的高足?”
百川先生,这个人四爷倒是听吕恒提过。听说是桃李满天下,只可惜三年前就病逝了,无缘得见。
福田先生对方长青点点头,然后才对四爷拱手,“多谢四爷肯屈尊叫在下一声先生。在下李季善,字福田。给四爷见礼了。”说着,就跪了下去,行的是主仆之礼。
四爷将他扶了起来,“自家人,何必行大礼。快坐。”至于师兄弟之间有什么嫌隙,他根本就没问,像是没看出来似得。
这才将话题又转到青田先生和那少年身上。
四爷扭头看那少年,又看看青田先生,“两位一起前来,只怕也故人?”
“小子何茂,冒昧拜见。”何茂看了一眼青田先生,才解释了一句“何坤是我爹。”
何坤?
众人都不由的朝何茂看过去。何坤可不就是被赵汉山杀了的总督吗。
何茂吸吸鼻子,“我是家中庶子,从小被放在田庄抚养。那个被正法的殷九要强抢的女子,是我启蒙恩师的女儿。”说着,他脸色微微红了一下。众人不由的了然。小儿女即便明面上没有婚约,也已经有了默契。
说着,他就看向青田先生,“刘叔父是家父的故交……”
“刘叔父?”方长青愕然道:“您莫不是当年的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刘叔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