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缕跟着就道:“姑娘才说,境况变了,就爱叫人移了性情。姑娘以前可是不爱计较这些的人,如今怎么也多想多思了起来。横竖有太太的嫁妆在,将来出门子了,家里也不会亏待了姑娘。等到姑娘能当家做主了,万事就随心了。”
“这都是糊涂话。”湘云叹了一声,“你看这府里几个嫂子,哪个的日子过的轻省自在了。又是去那不知根底的人家,谁能想到好坏呢。叔叔婶婶只打发我出门子罢了,至于以后的死活,谁在乎呢。”
“那将来的亲事莫不如就在相熟的人家找。”翠缕说道,“好歹有些情分在。”
史湘云叹了一声,久久都没有说话。心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带着几分天真。才道:“我往常叫你别说话,你只记住便罢了。”即便自己心里真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该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那边翠缕却应了一声,一点也不恼,扭头就睡,不一时还能听见微微的鼾声。显然是个心里不存事的人。
一夜无话。
那贾宝玉想起昨天答应湘云要找她一处玩,所以,一起来就跑过来找湘云。此时天气尚早,再加上昨晚湘云辗转了半晚上不曾入眠。自然就起的晚了。
贾宝玉进了湘云的屋子,就见湘云被子只盖到齐胸的位置,露出白生生的膀子来,叹道:“都这般大了,怎的还跟小时候一样,睡觉也不安生,回头嚷起膀子疼可如何是好。”说着,就只拿了她的胳膊轻轻抬起,将被子给盖上。
史湘云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一进来,我就醒了的。作死的,这一大早人还没起,没梳洗,你就冒冒失失的进来。叫人看见了也不像样子。”
“打小一处吃,一床睡,谁还说什么了不成。”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到底往外走去。
湘云这才叫了翠缕过来给她梳洗。
黛玉今儿起的早,来给贾母请安。不想贾母昨晚上走了困,如今还不曾起。
鸳鸯就道:“好姑娘,你且去云姑娘那么坐坐。等老太太起了,看见你必是欢喜的。”
黛玉笑道:“你只管忙去,我知道你不得闲。我这里不用招呼。正好去跟云丫头说说话。”
说完,带着丫头就往史湘云的屋子而去。
门口不见有伺候的小丫头,屋里传嘻嘻的笑声,一掀开帘子,就见宝玉正准备梳洗,那盆里的水显然是史湘云用过的。
林黛玉皱了皱眉,“你可是个无事忙。哪有一大早不洗脸不梳头就往人家屋子里来的。”
贾宝玉一笑,只道,“好些日子不见妹妹了,不想今儿倒是好运到。看来这明日我还是不梳洗,就跑出来碰碰运气。还能碰见妹妹也未可知。”
史湘云接话道:“他这小时候养成的脾气再是改不了的。”
林黛玉就想起姐姐说的话。
姐姐每常说起,就只一句话,“那还是打得少。”
林黛玉自是知道姐姐的话不是说真打,而是说管教的少了。真有人用心的,狠心的管了,哪有改不了的。又不是多艰难的事。
这么一想,便没有答话。那边史湘云却打掉了贾宝玉手里的胭脂,“这毛病,多早晚你才能改一改。”
黛玉亲眼见着两人一处梳洗,湘云亲自给宝玉编辫子。以前不觉得怎样,如今心里倒觉得有些不自在。她转身往外走,道:“我先去瞧瞧老太太醒了没有,你们也别磨蹭,快点过来。”
这边才出门,就跟袭人走了个对面。袭人笑道:“姑娘可见着我们宝二爷了。”
“在云丫头房里呢。”林黛玉道:“我见二人梳洗,就先出来了。你去瞧瞧。如今也该是好了。”
袭人忙道了谢,脚下不由的又快了几分。
进去一瞧,果然是已经梳洗过了。心里有些不自在,但这到底是老太太的院子,不敢说什么,只得一个人转回去梳洗。
刚到门口就碰上前来的薛宝钗。
心里不由的又添了一份复杂的心绪。这宝姑娘要真是个守礼的,就不该一大早上爷们的屋子里来。但想到也就这宝姑娘能在太太跟前说上话,也就忙笑着迎了过去。
“宝姑娘来了,快屋里坐坐。”袭人笑着邀请。
薛宝钗点点头,“你这一大早不伺候你们那位爷梳洗,这是去哪了。”
“就是去瞧我们那位爷的。”袭人说着就皱了眉头,“一大早上,套上衣服就出了门。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忙的人一通好找。结果在云姑娘房里。我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梳洗完了。”说着,她一叹,“姑娘们如今都大了。还是如同小时候一般,坐卧不忌,失了规矩体统,该怎么好。”
薛宝钗点点头,笑道:“姨妈倒是不曾错看了你。”显然知道了袭人为什么在她面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叫薛宝钗拆穿了心思,袭人也不恼,只脸微微的红了红,就道:“太太的恩典,岂敢不尽心。”倒也不敢在这薛宝钗的面前耍什么小心思。
薛宝钗见她还算乖巧,就笑着寒暄两句。辞别了袭人,一路朝贾母的院子而去。想了想,还是径直朝史湘云的房里而来。
“宝姐姐怎的也来的。”湘云笑着,让薛宝钗进去。
薛宝钗看了二人一眼,只笑道:“碰见袭人,才听说你们在一处。”说着就看向宝玉道:“袭人的话,要是有理,你也该听听的。难得那么一个处处为你想着的丫头。”
贾宝玉一听这话,顿时就拉下脸来:“如今她是不光管头管脚,越发的还学会搬弄是非了。”
“你这话好没道理。”薛宝钗笑着道:“我不过劝一句,你就去朝袭人闹脾气,我可不成了那帮弄是非的小人了。”
贾宝玉一时语塞,竟是不能答。只起身道:“罢了!罢了!我只回去瞧瞧她,省得她见人就编排我的不是。”
说完,站起身就走。
史湘云瞥了薛宝钗一眼,“宝姐姐今儿的话,我怎么有些不懂了呢。”
薛宝钗笑道:“你不懂什么。”她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为了谁。”说着,一点史湘云的脑门。
“我知道你自小就跟袭人亲近。但你也不想想,那丫头如今是宝玉的屋里人。自是比别人亲近几分。她心里如今不痛快,连对我说话都带着几分气性。若是叫她的气顺不过来,只一气的往外瞎说,与你又是什么好名声。”薛宝钗叹道:“自来人多世俗,多人云亦云,哪里知道咱们的难处。你以后,可长点心。”
史湘云眼圈一红:“我常羡慕林姐姐有个亲姐姐,有人教导。如今宝姐姐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自是知道好坏的。”
“你只当我是你姐姐便罢了。”薛宝钗笑道,“这可值得你哭什么。快收了。一会子老太太问起来,还倒是我欺负了你呢。”
且说那贾宝玉心里憋闷,回了屋子,就见袭人又背对着炕躺着,想着她往日里的好,心里的不乐又去了两分,这才过去,坐到袭人身边:‘你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在亲戚家的姑娘面前瞎说呢。”
袭人心说,难道自己跟宝姑娘说话,又叫哪个不省心的蹄子听见了,去当了那耳报神。于是接话道:“怎么是亲戚家的姑娘了。往常我们在林姑娘和云姑娘面前,不是有什么说什么吗。怎么宝姑娘就不一样了,反倒成了亲戚家的姑娘。”
贾宝玉扭头道:“怎能一样,林妹妹和云妹妹再不是宝姐姐那样的人。”
“这话倒叫我奇怪了。”袭人翻身坐起道:“林姑娘云姑娘是什么人,宝姑娘又是什么样的人。”
贾宝玉只说不出来,脸憋的通红,才道:“自来都说‘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可曾听过‘两姨’的表亲亲的。”
这话叫袭人一愣。林姑娘是家里姑太太的女儿,跟宝玉自是嫡嫡亲的姑表亲。老太太是史家的老姑奶奶,两家算起来,又何尝不是姑表的关系,只是到了宝玉这一代远了一层罢了。
叫他这么一混赖,袭人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道:“如今二爷有那亲的伺候,我们反倒近不得身了。”
“不过这点子小事,你就闹出这样的动静来。如今连亲戚都知道了。”贾宝玉赌气往屋里去,谁也不理。
袭人心道:这位原是将宝姑娘跟林姑娘云姑娘当两样看的。林姑娘云姑娘自来都是自己人,只宝姑娘是亲戚家的姑娘。
不过想了一遭林姑娘的性子,还有林家的厉害之处,她就觉得林姑娘若以后真的能长长久久的在家里,于她们这些人,都不是好事。云姑娘倒是有从小伺候的情分,她来了,自己倒是好了。可就一样,太太那里必是不允的。还是得跟宝姑娘亲近些才是。
心里这般的掂量了一番,也不敢真闹。就起身去了里面,给宝玉盖了一层被子。那宝玉一脚又将被子踢了。袭人就知道这是心里不畅快,就道:“这原是我的不是了。你就收收脸上的神色,一会子老太太叫用饭,你这脸色去可如何是好。”
话音才落,外面就有丫头叫贾宝玉去吃饭。
贾宝玉这才稍缓了脸色,还是不理袭人,一径连跟着袭人亲厚的麝月也不理了。
兀自往外走。秋纹和晴雯躲在一边看了,直笑的肚子疼。
晴雯道:“咱们这位爷这两天气且不顺呢,还是别往跟前凑。要不然,又得被人看成是想着钻空子的人。”
秋纹只笑笑,倒是没说话。
晴雯斜了她一眼,哼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后闹得那些鬼。横竖别惹我,叫我戳破了才好。”
秋纹脸色一红,跟晴雯这狗脾气还真不能说什么。直恨不能撕了她的嘴。
林黛玉陪着贾母吃了饭,就径直往家里去。贾宝玉见她不似往常一般的理自己,心里不由的添了病症。回到房了,也不理人,只叫了一个小丫头伺候,还赐了名叫四儿。拿着几卷经书看,倒觉得有些感悟。
那黛玉回了屋子,只埋头在书堆里,万事不管的样子。
芳华就背着黛玉来了林雨桐的院子,将一早上的所见所闻,甚至是花钱从小丫头处打听来的,说给林雨桐听。竟是将事情还原了七七八八。
“我瞧着,二姑娘早上用的就少了。回来又给端了汤,也没见动几口。心里就有些担心。”芳华小声道。
“我知道你。你做的很好。”林雨桐叹了一声,“你们只把点心汤水常往她手里递着些。”
“是!”芳华这才退下。
林雨桐想了一回贾家的事。林黛玉看着贾宝玉如此,只怕心里还多少有些不舒服。她如今越发的盼着林如海能回京了。
忽的一日,平嫂子言道,“大姐儿见了喜了。”
林雨桐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码事的。忙带着人过去看看。
“你怎么来了,快家去。”王熙凤赶紧撵林雨桐。
林雨桐笑道:“不怕,我是出过的。”又问道,“孩子小,多半是没事的。大人反而更凶险。”
“谁说不是呢。”王熙凤往屋里指了指,“供奉了痘娘娘,如今正打发你琏二哥哥挪出去呢。
林雨桐想起由此引出的多姑娘,不由一叹。这话却不好说出口。再说,多出一个女人和多出十个女人,又有多大的差别呢。横竖也没惹出大乱子,便不言语,就丢开手。见有几个大夫在,并且是一直看护在孩子身边,就起身告辞出来。
想了想,还是一日三餐,做了孩子爱吃的,或是自己去,或是打发丫头去,只送到王熙凤跟前。
这吃食自是用空间的泉水做的,对大姐儿的病症,肯定是极有帮助的。林雨桐虽然知道结果并不会对这孩子有什么影响,但到底看不得小孩子受罪。自己有办法,能帮助孩子缓解痛苦,就搭上一把手又如何。
林雨桐手艺不错,再有空间加持。又见识过后世的许多儿童餐。或是将饭团做成兔子,或是将萝卜菜蔬做成猴子。就是汤,也弄的五颜六色,只用水晶的碗盛了,给送来。
王熙凤看大姐儿吃的香甜,对平儿叹道:“总说我爱她的人品。如今瞧瞧,这般用心的,满府上下,还有谁。”
想想这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也就是打发人问了一声。其余人也皆是如此,连个正经动问的人都没有。如今想想,这些年的操劳倒换来了什么。好的时候,人前热热闹闹。如今有事的时候,也不见人关照。
可见她这些年,什么人也没处下来。对家事倒越发的心灰意懒了起来。
想想膝下也就这一个宝贝丫头,不将心思放在孩子身上,为哪个操心也不值当。
有了林雨桐暗地里的帮衬,大姐儿的状况比原来预想的好上不少。本以为半个月,谁成想三五天,竟然已经见了好。将王熙凤喜的无可无不可。
好好的谢了大夫,又叫平儿拿了厚礼谢了林雨桐。
因这几日没管事,家里攒了不少事情。周瑞家的奉了王氏的话,叫王熙凤还照常管着家里的事。王熙凤也没推脱,只是打发平儿跟着去,才对周瑞家的道:“你只管回太太,姐儿这儿还暂时离不得人。,这一场病,可把我七魂吓去了六魄。有事交代平儿办也是一样的。平儿办不了,找我或是找太太拿主意,都是使得的。”正好慢慢的将手里的差事脱了手才好。
周瑞家的想起王熙凤对平儿的看中,就笑着点头应了。这见喜可是大事,短时间内好了,人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安。王熙凤要照看孩子,想了想她也能理解,就笑着应了。
王夫人点点头,“横竖不能耽搁了事。是谁在办又有什么要紧。”
周瑞家的点点头,以后也由着平儿替王熙凤听事理事。
平儿自是忙去了,王熙凤想了想先前要将平儿提做姨娘的事,这倒是一个机会。她将大姐儿先交给奶嬷嬷照看,就起身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贾母见了王熙凤,直念佛:“好歹有惊无险。竟是比别人家还顺利几分。”
王熙凤笑着道:“正是这个话。”随即又有了愁容,道,“我终是年纪浅,好些道理以前竟是不通。如今经了这个事,倒叫我心里警醒了。正要找了老太太来商量。”
贾母忙问:“你这猴儿还有作难的时候不成。”
“快别打趣我才好。”王熙凤苦笑,“竟是我以前迷障了。这才大姐儿一凶险,我这心里就害怕。我们两口子膝下如今只这一个丫头,真有个三长两短,可不要了我的命。如今几年,我这肚子还是不见动静,总想着年轻,迟早也是会有的。可有时候,这子女缘分由不得人。如今想着,竟是错了。不管是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养在跟前,虽不能贴心贴肺的,但也不至于膝下荒凉。这才想着,将平儿提了上来,给她放了良籍,做个正正经经的二房才好。这丫头的品性,老太太也是看在眼里的。该是配得上的。也不算委屈了我们琏二爷。也省得那么个好丫头,只跟着我们两口子,没名没分的瞎混。要是她那肚子争气,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我就养在身边。有个良籍的生母,脸面上也好看。”
贾母吃惊的看着王熙凤,“你这话可当真的。”
“今儿就是为了这个跟老太太商量日子的。”王熙凤笑道:“先别告诉了她,省得她臊得慌。”说着就看一边目瞪口呆的鸳鸯,道:“我知道你跟她好,可也别当那耳报神。要是让我知道你走漏了消息。我一并将你讨了去,给我们二爷当个三房。”
鸳鸯脸一红,啐了她一口:“还是个当家奶奶呢,全没有半点正形。拿我们丫头打趣。”
“瞧着这是不乐意啊。”王熙凤斜眼一挑,“这我倒是奇了。我们二爷那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份有身份。怎的还就配不上你了不成。”
鸳鸯脸一红,骂道:“就凭着你们两口子一对儿的破落户,再不去你家的。只平儿那傻的,跟着你们胡混。”
贾母听的哈哈大笑,对王熙凤道:“你只去忙,我找了你们太太,商量了日子再说。”
王熙凤这才笑着退下去了。回了屋子,才想起这事得找贾琏提前说一声。虽上次已经提过一次,这人不是没当真,就是已经混忘了还有这么一码事。
不想叫人去找人,才吃了一肚子的气。
原来这贾琏离了凤姐,跟小厮混还不足性,这两天正找人想办法给多浑虫的老婆‘多姑娘’递话。事情还没成,就叫王熙凤打发去找人的小丫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王熙凤生了一场气,没闹出来,反倒添了几分悲凉。她将丫头打发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咬着嘴唇哭了一场。对贾琏也死了心了。横竖自己再养上一个儿子,叫他别犯了砍脑袋的事连累到自己身上,也就罢了。
不提贾琏对王熙凤已经察觉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提平儿对自己要升为姨娘的事毫不知情。
只说又等了十二日,又是祭了祖,焚了香,送了痘娘娘。贾琏这才搬回了屋里。王熙凤去隔壁看大姐儿,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铺盖衣物,竟然从里面掉出一缕青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