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姑奶奶好歹还留下了子嗣,可二姑奶奶三姑奶奶,庶子庶女一堆,愣是一个亲的也没有。
这些个事,府里其实都听过,可谁也没真往心里去,连提都不敢提的。
王夫人如今听了这话,心里哪里有不悲的。思量着,要是当初跟这些姑奶奶来往着,只怕她们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去了,是不是自己的珠儿如今也好好的,早给她这个娘挣来了凤冠霞帔。
贾母面上镇定,眼里就有些慌乱。
贾家的孩子折了几个,敏儿家还折了一个哥儿,后来敏儿也去了。如今宝玉又弱,黛玉又是胎里带来的弱症。
不管是不是这个缘故的,但是听着,叫人心里不自在的很。
她沉吟了半晌:“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张老道一脸的惊慌:“有是有,只怕找不来这么个人来。”
“哪里有找不来的?”王夫人急道:“只要有法子,你管说便是。”
张老道沉吟半晌才道:“这人需得是府里的血脉,出身极贵,又极贱,将门出身便最好,命要硬,得压的住才行。”
又得是府里的血脉,还得出身将门。出身极贵,又得极贱,完全自身矛盾。
张老道自己也露出苦恼之色:“卦上是如此的。所以,小道儿才想不明白。府里的血脉贵还好说,怎么又会极贱呢?”他摇头,“许是道行浅薄,猜不透里面的缘故。老道儿今儿来,就是跟老太君说一声,看看,哪个哥儿能入行伍,好歹化了这个劫。”
哪个哥儿也入不了行伍!
但贾母心里却隐隐有些想头了。早年府里是有一件秘事的,这事除了当今皇上,就是自己和老国公三人知晓。皇上当然不会对外多言,老国公又去世多年,这事只有自己知道。
当年,前朝覆灭,前朝的皇裔中有一支苟活了,被封为常乐侯。后来,到了当今这一代,这一直圈禁在府里的常乐侯突然上了折子,要献女入宫。
那女子进宫却做出了刺杀的事,当今将其贬为贱奴,又赐给了国公爷。
带回来一直关着呢,但这女人却颇有心计,愣是跟国公爷成了好事之后,还怀了身孕。等她生了孩子,国公爷便叫自己去母留子。
所以要从根子上算,这血脉算是极贵又极贱的。偏还真是贾家的血脉,又真是将门出身。条条都符合。这要不是当年牵扯的秘事,她都要以为这张老道是给那要投奔来的孩子说情的。
秘事的事,绝对不会有别人知道。国公爷跟那女人的事,连当今都瞒着呢。只说是一个丫头生了孩子便罢了。等那女人死了,国公爷跟当今提了一句,这事就过去了。这么些年了,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老道儿当年还不是如今显赫的老神仙,他上哪知道去?
况且,那边就那样的情况,又是两个孩子。别说没进京城,就是进了京城,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楚,能摸到清虚观,还能说动这老儿?这又是一个不可能。
再说了,昨儿下半晌都快晚上了,老太妃才打发人来,自己和府里这才接到信的。昨儿安排,今儿一早就去接人了。凤姐儿打发的接人的人只怕还出不了京城呢,他这边就来了。消息就是长着腿,也不能说就跑的这样快。就算是真跑的块,就算是他知道了,无缘无故的,来帮两个孤儿孩子做什么?没道理嘛。
把各种可能在心里排除了,那剩下的可能就是唯一的可能。
这老道儿说的只怕都是真话。
对着这老道儿,她不能把话说的明白了。只说知道了,府里会留心打听。叫人恭恭敬敬的把人给送出去了。
留下王夫人婆媳二人,贾母还是不能把秘事说给媳妇听,只道:“你怎么想?”
王夫人也想到了余家的孩子:“不知道那位老姨娘出身如何?”
“不过是那个地方赎出来的。”贾母这么说,撒了个慌,这极贱得往这个方向想。
王夫人长舒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在她看来,贾家的血脉自然是极贵的,可那女人的血脉,却是极贱的。又真真是将门出身的,还偏偏都是命硬的。老太妃跟前的嬷嬷都说了,那俩孩子小小年纪就被亲生父亲给扔回老家,几个下人伺候着,也没病没灾的长到这么大。遇上这么大的事,多少人妻离子散,把命搭进去了,可他们呢?偏偏活着来了,还就碰上了老王妃。如今凤哥儿已经打发人去接了,等接来再不济也过的比以前好。如今都能扛过来,这不是命硬是什么。
贾母点头:“可怜见的,既然来了,就好好的待着。省的……当年的流言蜚语再被翻出来。如今看顾的好了……谁也没有要说道的,对宫里的元春也好……”
是说挽回名声的事。
王夫人越发点头了:“您说的是,往年散出来的钱多了,不在乎一年几十两银子几身衣裳。”
从荣庆堂出来,她就打发周瑞家的,叫她安排了丫头去叫王熙凤。
王熙凤还当什么事呢,原来是为了这个的。打发人去的少了,车也去的少了,“也没什么要紧。路远了去了,哪里要那么些个排场。”她说着就笑:“也不值得什么,东南角有个流云坞,房舍也有几间,住那儿便是了。今儿就叫人打扫铺陈,赶明儿一准就拾掇好了。”
这些事,是林雨桐现在还不知道的事。
对南安老太妃跟贾府的关系,她知道的很清楚,所以,她估摸着,这事八成是能成的。因此,借着这点时间,跟几个下人说了那府里的事。
原主也听嬷嬷说过,余梁也知道妹妹知道。但知道的多少,他不是很清楚。毕竟一天到晚的在外头跑,陪着的时间也并不多。
如今见妹妹说的头头是道,也只当是嬷嬷们的功劳。
这贾府的事,林雨桐是说给下人听的,也是顺道说给邵华听的。邵华坐在一边也不言语,只一心的听着便是。
话还没说完呢,外面就有小厮跑进来:国公府来人了。
那粗使婆子搓着手,到林雨桐跟前:“竟是不知是贵人呢。您看这……”
林雨桐又额外搭上一百钱:“拿着吧,劳你伺候了一场。”
那婆子不接钱,干笑了两声:“姑娘,我家里有个小孙子,如今十岁了。我那儿子媳妇去的早,我那大孙子如今又成亲了。那新媳妇对这小叔子,是左也瞧不上,右也瞧不上,孩子在家,啥活都干,还吃的是下眼饭……”
林雨桐就明白了:“那你去带孩子吧。咱们缘分一场,这孩子留下跟着我哥哥跑跑腿,按月给算工钱,咱们不买人。等孩子大了,想留下还是想走,随他,你看行吗?”
这婆子忙不迭的应了。
林雨桐又说:“你不要着急,到了地方安顿好,我叫人给你送信。知道地方了,捎信也好,看孩子也好,都随你。”
这婆子跪下又磕头,利索的去了。
这样也好,京城附近,也需要有个当地的人家,好些事没有这些人还不好办。可自家初来乍到的,想找到可靠的,可不那么容易。
这边她应付人,那边邵华带着人收拾东西。余梁出去见贾家的人了。
怎么交涉的林雨桐也没见,反正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上了马车才知道,只来了两个婆子和一辆车。
自家人坐一辆车,那些行礼装了一辆车,又给伺候的人雇了一辆车,这才往京城赶。
而四爷一早就出了门,在通往宁荣街的必经路上,随便找了一家茶摊子,拿本书就瞧上了。到了饭点,花了几文钱要了一碗素面,对付了一口。
果然,直到了下半晌,远处才有马车朝这边走来。
四爷收起书,朝回走。在马车快要靠近的时候,扭脸看了一眼。
那车夫是认识贾珩的,忙道:“珩大爷,您这是要回去吗?捎您一程?”
四爷就说好,马车停下,他就顺道坐到车辕上。
车夫跟四爷攀谈:“您怎么一个人走到这儿来了?”
四爷就笑:“在这里守着,专门为等一个故人的。”
车夫听的糊里糊涂,什么故人不故人的?
但里面,林雨桐的心不由的吊起来了。再接着听,就听见车夫问:“可等到了?”
“等到了。”四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这种腔调,林雨桐很熟悉。她几乎要忍不住掀开帘子了,结果肯定不行,自从车夫放了四爷坐在车辕上,余梁脸上就有些阴沉了。他这会子把车帘子扯的紧紧的,根本就不可能看到外面。
林雨桐用帕子捂住嘴,假装清嗓子似的轻咳了两声,这是跟外面搭话呢。
四爷一听,心就彻底放下了,果然是没猜错。他用手里的书一下一下的敲着车辕,好似无聊之极,但那声音自有韵律。
四爷说他是贾家族人,贾府里已经安排好了,只管放心去。
那林雨桐就知道了,刚才马夫喊了一声‘珩大爷’,他如今必然就是贾珩了。
知道人在哪,就不慌了。而且他说提前安排了,安排了什么了?
她又轻咳了两声,表示知道了。果然,车子才一拐弯,四爷叫马车停了:“这就到了,我不耽搁你的差事了。”
赏了车夫几十个钱。
车子再动的时候,余梁就坐出去了。坐在车辕上,这会子也没心情说话,进去之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儿呢。
连黛玉进府都是角门,自家进府,那当然也是角门了。能替黛玉委屈,但自家这种情况,就是巴上来的。要求不一样,期待不一样,得到的结果当然是不一样的。
对于余梁和邵华而言,就是心放下了,好歹进了这个门了。
富贵乡里,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见不到。
车架在二门停下来,就有打扮的特别富贵的仆妇过来接了,上下的打量林雨桐和邵华。
邵华不由的就有些怯场,要不是小姑子提前说了,真就当这些仆妇是富贵人家的奶奶夫人了。
林雨桐算是故地重游,感慨有,但别的真没有。因此她特别随心的把手搭在周瑞家的手上:“劳烦嫂子了。”
周瑞家的打量这姑娘,那位大姑奶奶她是见过的,端是长了个好模样。如今再看着表姑娘,模样瞧着也好,脸上瞧着,竟是跟宫里的那位大姑娘有些相像。
大姑娘生辰好,长的也极好,不像夫人,倒是像老爷,像国公爷的多些。就是宝玉也是如此。老太太总说,那眉眼,就是跟国公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今再看这长相……周瑞家的心里倒是念叨了一句:好运道。
她怔愣了一下才搭话:“不敢称劳烦。”说着又提醒:“姑娘小心瞧着脚下。”
那边余梁见妹妹撑的起来,就放心的跟男仆去见贾赦贾政去了。
贾政是今儿才得的信,又刚好想知道北边遭灾的事,就说等人来了,引着哥儿来,问几句。余梁呢,又留了心眼,打发杜有财,把准备好的礼物,一块奇石给贾赦那送去了,又告罪一声,说这边二舅舅问的急,怕是大事,随后去给大舅舅问安等话。那边上心不上心的,咱不知道,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叫错了。
再说这边,林雨桐稍微落后两步,叫邵华打头。
她紧跟再后面,一路行来。好些个面熟的丫头,在一边指指点点的瞧。周瑞家的就发现,这姑娘真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叫人瞧,不见丝毫的局促。
进了荣庆堂,里面一层一层的往里报。把个富贵荣华的排场用了十足。
林雨桐就放开周瑞家的手,上前半步跟邵华携手往里走。
被小姑子一握,邵华的心算是定下了。脸上就带上笑,跟着往里面去。
打帘子的丫头笑着朝里面道:“余家大奶奶和余家表姑娘到了。”
这声音才落,里面就传来哭声:“狠心的啊,丢下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该如何是好啊!”
一走进去,那边贾母就被丫头搀扶着过来了,一看林雨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泪真就刷刷的流。
林雨桐就觉得许多的视线看过去,各种的声音都有。
猛地,就听一男孩的声音道:“这不像是我的表姐,倒像是我嫡亲的姐姐。”
“我的儿!”王夫人忙过来:“难为你还记得……”说着也过来,拉着林雨桐的手上下的摩挲打量,然后回头看贾母:“许是真冥冥中注定的。”
贾母也不由的想起‘极贵’‘极贱’的话来。这孩子一路逃难而来,自是极贱的。可自家的孙女在宫里……怕是以后要——极贵的。
这么一想,脸上笑又真了几分:“可怜见的。”
这才又看邵华,邵华一收拾,本来就是中上之姿的人品,瞬间就又往上了一层。
不能不说,这贾家的人,都是颜控。
长的好了,又不牵扯利益,最好还是能给他们带来一些好处的,那是容忍度非常高的。
王夫人拉着林雨桐的手就不松开,那边贾母也跟邵华说话。
林雨桐把注意力就放在林黛玉身上。看了黛玉的年龄,林雨桐就觉得,自己这次来的比上次好似要早一些。
王夫人见林雨桐看黛玉,就笑着介绍,这谁是谁,相互见礼。
王熙凤风风火火的来,看见林雨桐也愣了一下,“哎呦呦,好个有福气的长相。”
王夫人直接就道:“之前叫你收着的箱子呢?收拾出来,都给你余家妹妹送去。那都是你大姐姐进宫以前使的,平白放着也糟蹋了东西……”
又是旧衣服吧。
林雨桐就说:“这怎么敢当?大姐姐的事,甥女也听说了。大姐姐的东西,万万不敢用的。将来大姐姐做了娘娘,那都是要供奉起来的。”
这话特别得王夫人和贾母的心意,两人笑的越发欢畅。
王夫人也就不勉强了,心里却也真盼着有那一天。于是就叫王熙凤:“库里好些个料子,都是往年的,收着也怪可惜的。拿出来给你妹妹送去,不拘是做什么,都好。”
别管是不是陈年的东西,新的就行。
不一时,外面又打发人来,说是大老爷二老爷叫人送了哥儿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再得送回去,他们在外面吃了。
于是,余梁这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