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财人生 第1547节

  李教授安排的作业,她找了几天才找到的。就这么没了!

  她被人群簇拥着,耳边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MZD思想……’的歌声,她也跟着大家一起唱,“鱼儿离不开水啊,瓜儿离不开秧……”

  不光是歌声汇成一片,就是人群也像是溪流入海。

  抬眼看过去,乌泱泱的一片。每个岔道口都有人群汇合进来,高举着旗帜,高喊着口号,人山人海。你会觉得,你被裹挟着,顺着人群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你不能四顾,要不然脚会被踩到。你不能停止,后面的人如同浪潮,不动就会被拍到沙滩上。更不能回头,只要走回头路,就会被推到,被踩到脚底下。

  这一天,她都被人群推着,不知疲倦的走着,喊着,唱着,挥舞着小旗子。

  这些同学,他们亢奋着。

  他们在革命,他们真的觉得他们在革命。

  回到宿舍,她没顾得上吃饭,脑子里一直想着,这革命,到底要革了谁的命。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了早饭,去了教室。教室的人不少,但却没有拿课本的。都在忙着,有的在写大标语,有的在写大字报。

  这些笔墨纸砚是不用自己花钱的。有需要就去政教室拿,那里有专门的政教老师管着。拿了什么只要在登记本上登记并签字就行

  丹阳以为赶着上课,她来的算是早的。可到了教室,看着忙碌的同学,才知道,自己还是来的晚了。

  就听班长在喊:“林丹阳,你怎么才来……赶紧的,你去跑一趟政教处,领一些绳子。”

  绳子?

  要绳子干什么?

  她没问,只问道:“要多长?”

  “越长越好。”教室里不知道是谁给了这么一个答案。

  丹阳迷迷糊糊的走出教室,一路上都是走路跟跑似的的同学。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忙进忙出。一路走过去,她知道班里要绳子干什么了。

  以前贴大字报的地方,都被贴满了。新的想把旧的遮挡住,这是不行的。这东西是有时效的。不贴够时间,不许遮盖住。那别人想贴怎么办呢?就得另外找地方。墙上贴不上了,就挂起来。一条条绳子横空出现,或是绑在树上,或是绑在窗框门框上,只要能绑上的地方,都行。横的竖的斜着的,上面是大幅的纸张,黄的红的绿的紫的白的,各种的颜色,迎风招展。

  等丹阳到政教室,好容易要了一卷子麻绳出来。想回教学楼就不容易了。好些人都在外面看D字报,所以,通往教学楼的这一路走的并不顺畅。好容易挤过去了,教学楼的正门却进不去了。

  正门关起来也贴上了D字报,丹阳扫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停课闹GM。

  她的嘴动了动,想说一句:学生不上课,就是GM 了?

  但她的话还是没说出口。打小,父母叫教育她,叫她知道谨言的重要性。

  人说祸从口出,所以先学谨言,才能说慎行。

  而爸爸总说,谨言比慎行难多了。

  是啊!不管什么事,做永远比说更难。说话,就是上下嘴皮子不碰,可这惹祸的根源,恰恰就是这嘴皮子。

  正门进不去,她绕道侧门,回了教室。然后一言不发帮着绑绳子,帮着将自家班里的D自报给挂起来。

  挂起来之后,一扭脸扫了两眼就发现,好几份报的下面署名都有她的名字。

  边上的同学发现了她的异样,就笑:“知道你忙着帮大家做后勤服务,没顾上写,没关系,大家都愿意多一个署名的。”所以好心的同学模仿了她的笔迹,在上面署名了。

  她嘴角动了动,然后笑着点头。是几份支持拥护文化D革命的言论,她啥也不能说。

  当天晚上,她就装肚子疼,结果就是第二天,学校准假,允许她请假回家。

  可到了家附近,看到的情景跟在学校看的也差不多。不断的有工人从厂里涌出来,敲锣打鼓的往前走,看那方向,应该是朝市里去,游行去的。

  还有些妇女同志,专门挑着水桶在路边,给革命的游行队伍送水。

  “爸……就这样……”这样看着他们不上班的游行?

  她回到家,见了他爸,第一句就这么问了一句。

  不这样能怎样?

  下车间干活,工资不会多拿一分。如今都闹革命去了,也没什么工资这一说了。真叫齐思贤说着了,只给生活补助,没有工资了。

  这生活补助,连工资的一半都不到。

  年轻人,不拖家带口的,那点钱够生活。这不用干活,那一半工资,他们就觉得不错。跟着闹GM去了。不管真GM也罢,假GM 也罢,反正是不用干活,出去转转也没啥。

  而拖家带口的人呢,就寻思着出去找活干赚外快养家糊口了。没工夫跟着年轻人闹。

  于是,愿意下车间的就不多了。去了的也多是应付差事了。厂里的情况,跟基本停摆也差不多。

  这种洪流,是任何一个个人都没法阻挡的。

  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革命群众自己成军,还自封了司令。

  而这个司令还是个老熟人——范云清!

  她不知道是怎么一下子窜上来的,总之,她现在是这一片的头头。他们成立了一个叫‘丛中笑’的战斗军团,而范云清是军团司令。

  林雨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跟四爷对视了一眼,没有人比这个人上去更好了。

  别人都有一腔热血,靠着这么一股子冲劲往上冲。可范云清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懂的顺势而为,懂得权衡利弊。跟这样的人,在这样的背景下,是可以合作的。

  知道这个人冒出来了,四爷和林雨桐倒是不用着急了。甚至之前准备下的很多方案,都不需要了。

  按照往后的发展,四爷和林雨桐这样的,就属于反动权威,属于资产阶级当权派。肯定是要被批斗,甚至是被拉下马的。四爷原本的计划,是找铁蛋许强这样的孩子,直接塞到H卫兵里去,而厂里内部,自己先分出两派来,这个戏得唱下来,给那些只有一腔热血的青工们带带节奏,这事就好歹还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可如今范云清这么一出来,事情反倒是简单了。

  因着对范云清的了解,知道这个人在这个年月里能掀起什么风浪。也知道她要存心想庇护谁,那便是一定能庇护的了的。

  更何况,范云清是一个懂的留后路的人。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运动,她太知道任何运动都不可能长久。所以,她懂得怎么去给自己,给她的家人和孩子留退路。

  报纸上一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一出来,林雨桐就知道,不能再等了。真要算起来,自己和四爷也算是人家眼里的‘牛鬼蛇神’。

  范云清这两年,见老了!头发留的很短,还梳成大背头,带着一副黑框的眼睛。这个打扮,怎么说呢?猛地一看,像是JQ。

  如今,她住在一所中学的老师宿舍,是个大套间,外面沙发茶几的摆着,里间什么样,林雨桐也没进去,看不见。不过外间,瞧着收拾的很利索,很干部!这个时候,天已经热了。范云清的房间,开着门,她站在门口,就能见里面的情形看的大概。

  范云清穿着一件白色的的确良短袖,别针将后袖章别在短袖的袖子的最下端。她低着头像是看什么文件,手里拿着钢笔,还不时的抬起手扶了扶眼睛,像是看不清楚。

  林雨桐过来的时候,她的房间门口是没人的。久久等不到对方抬头,林雨桐刚想出声,结果一个年轻又严厉的声音呵斥了一句:“你!什么人?在司令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林雨桐淡淡的朝小年轻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范云清已经抬起头来了。她的眼睛可能有点远视了,将眼睛向下压了压眼睛翻着看林雨桐。

  两人就那么对视了三秒。

  范云清脸上的表情如同破开的冰面,冷硬的脸上绽开笑颜,“是妞妞啊……快进来!”说着,就收了笑,对门外的小年轻摆摆手:“你去忙吧!这不是外人。”然后又招手叫林雨桐,“赶紧进来!叫我看看……”

  林雨桐进去,笑着叫了一声:“范……司令?”

  “嗐!”范云清一眼的一言难尽:“别提这个,先坐。我给你倒茶!”

  她又是泡茶,又是拿草莓甜瓜的,极尽热情:“这几年,晓星怕是没少麻烦你。我都不敢想,要是没有你……没有你们,晓星那丫头该怎么办。说真的,我现在觉得特别感恩,得谢谢老天爷,叫你跟你娘她们活着。要不然,真是不敢想。”

  林雨桐没接这话,只笑了笑。

  范云清也不以为意,又说起了林百川:“是旧伤又犯了?”

  “是!”不管范云清信不信,从林雨桐嘴里说出来的,只能是这么一种答案,“不过,如今这局势,我也很长时间,没去看我爹了。”

  范云清沉吟了一瞬:“那就暂时不要去。这也是对你爹的一种保护。叫人忘了那里……就再好没有了……”

  看!她还是这么贴心,永远只站在你的角度为你着想。真的!要是跟她相处,很难让人将她定义为一个坏人。

  范云清朝外看了看,然后起身:“天热,咱们出去……散散,边走边说。”

  这是知道自己过来是有事,想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

  林雨桐客随主便,两人在学校的操场上,转着圈的走。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果不是有非登门不可的原因,你是不会登我的门的。”范云清的眼里露出几分怅然来,“说吧!咱们之间的渊源,深的已经掰扯不开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林雨桐静静的看她,没说其他话,却从兜里掏出一根金条来递过去:“这个……您该认识?”

  范家的金条,是带着印记的。范云清只一眼,就认了出来。丢失金条的惶恐已经过去了,如今就算是在说当年的事,没人关心说,也说不清楚了。她不忌惮这个,也不怕那件事再被翻出来,她忌惮的是拿走金条的那个人能窥伺一切的本事。

  她脸上惊愕了一瞬,随即,又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她尽量叫自己的语气平和:“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

  “你放在厕所的横梁上……”林雨桐开诚布公:“我自己取下来的。”

  范云清刷一下就抬起眼睑,怔怔的看过去:“你……?不可能!”

  不是有一定的专业素养,是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的。

  林雨桐可能是比一般人聪明,但再聪明,也是生在乡下,长在乡下的一个乡野出身的小姑娘,怎么可能?

  “你不信?”林雨桐笑了笑,“那要不试试?”

  范云清就抬眼跟林雨桐对视,只这一眼,她信了。

  这是一种直觉,这种直觉叫自己躲过很多次危险,她信这种直觉。

  继而她失笑:“怎么会?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这就是一种试探。试探你,探你的底,想知道你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底牌。

  林雨桐摊手:“没有父亲庇护,孤儿寡母要在乱世里活下来,谈何容易?”

  范云清就闭嘴了:是!是可能什么样的困境都能遇上。她能练出比旁人都机警的性子,没有别的,就是一心想要活下去。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动力更激励人。而逼着一个孩子成长为这样,是因为她没有父亲。那么她的父亲呢?她的父亲以为她们死了……这一切的又绕回原点,这个孽还是自己造的。

  “我是个无神论者。”范云清说,“但这一刻,我真觉得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说完,就收起了那种怅然,“找我来,特意告诉我这个,是想叫我做什么呢?”

  “不是想叫你做什么。”林雨桐看她,接着道:“而是想提醒你,该做什么!”

  范云清在原地打转:“你怕你们夫妻受到波及。”

  “如果不想被波及,我有的是办法不被波及。”林雨桐笑了笑,“比如揪出一些很多人都不知道的蛀虫。其实,以人治人,以人斗人,就如同下棋。遍地都是棋子,只要有棋子可用,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如果只是想要自保,我也不会上门来了。”

  范云清就越发的沉吟起来:“你也觉得……这运动不会长久……”

  “虽是人定胜天,但这人也是有天数的。”林雨桐就说,“帝王总是喜欢万岁万岁万万岁,可也没有谁真的敌得过时间……”

  范云清的眼睛就眯起来了,她朝天上指了指:“……老人家今年确实是高寿了……”

  七十古来稀了!

  林雨桐就看她:“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

  范云清收敛心神看她:“什么?”

  “至今受你接济过的人,还感念你的好呢。”林雨桐叹气,“这几年在采石场,其实,你也并未受多少苦……”

  这是说嘴佩服自己留退路的本事吧!

  “我知道,都是这些人在背地里帮了我。”范云清带着几分感慨,“要不然,我也抗不到现在。”

  “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想要了了也容易。很多人说你是好人,也有很多人说你坏人,你努力的想做一个好人,可是背后却总有坏的影子。”林雨桐带着几分感叹,“这个时代,许是最坏的时代,但对你而言,也许就是一个最好的时代。阴谋家,野心家在这里有生存的土壤。你可以释放你的天性去做一个表面上的坏人,可只要稍微伸一把手,你的这点善意,在这样的背景下会无限放大。等天空放晴了,那些回报回来的善意所散发出来的光辉,能遮掩掉所有的阴暗……”

  这是说,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像是以前一样,留一些余地,留一条退路。那么自己的这一番起复,就不是随着运动的发展而潮涨潮落,而是会一跃而起,不可估量。

  说实话,她动心了!

  不光动心了,而且心潮起伏,血脉奔涌。

  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年代,她活跃在敌人的心脏,每天与死神擦肩而过,却做着永远被称为是正义的事。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浑身上下充盈着一股子斗志,“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事实上,找范云清真的找对了。

  丹阳学校的老师一个个的被揪出来批斗,就连一一五都没能幸免。

  可偏偏的,中原重工,因着有特殊钢材,因着有国家的保密项目这个由头,厂里的技术专家和骨干,都没有受到冲击。不仅没有受到冲击,范云清还从一一五调拨了一批枪支弹药给中原重工的保卫处。人家在大会上说了:不管什么GM,国家利益都是至高无上的。落后就要挨打,为了不挨打,一定要誓死保护军工单位和军事秘密。

  当然,中原重工也不是一点代价都没有付出。中原重工的农机实验基地,也就是厂里自己人说的那个农场,改为劳改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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