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林百川拍了拍晓星,“有难处就回家,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
常秋云在这边看过孩子,厂里的好些人就都认识。她牵着俩孩子往出走,见了厂里人就相互打招呼吗?
人家问说:“婶子,这是干嘛啊?”
常秋云乐呵呵的:“接外孙女家去。看把俩孩子给瘦的!”
如今这粮食多金贵啊!
常秋云跟林晓星是啥样的关系大家不是不知道。
这个时候有口吃的不给自己的儿孙,反而带着晓星家的俩闺女。能这么念着,就不错了。
就有人逗孩子:“去吃好吃的回来……来我家找妞妞玩。”
援华就笑眯眯:“我不回来了……跟姥姥姥爷回家去住了……”
常秋云就说:“对!我们暂时不回来了。”
还是长期养着啊。
等常秋云和林百川走了,好些人就都说晓星:“你娘对你真是十个头的。”
十个头,就是心意十足,不掺杂一点假的。
范云清知道了就过去,拉着晓星就叹气:“看!听我的话没错吧。你爸心里不是不疼你。你娘吧……是难得的聪明人……”
林晓星不爱听这些话,就道:“这跟聪明不聪明有啥关系。”
范云清心里苦笑:这个傻姑娘!
见闺女不乐意听,她也就不说了,转移了话题:“你姐家的几个也去了?”
“应该没有。”林晓星就道,“我姐夫的路子广,家里应该还能凑活……”
一句路子广,倒是给了范云清启示了:自己的没门路买黑市的粮食没关系,有人估计是有门路的。
这一刻,她想到了老安的老婆,党春华。
有人谋划着买黑市的粮食,但有些人打算开荒了。
晚上的时候,四爷林雨桐连带着端阳,去墙的另一边,打算把这一片地个开出来。
原来是有一亩地的样子,但如今干旱,沼泽边缘的水也早不见踪影了。
本来是想开荒的,如今四爷倒是打消了这个主意。这一片太大了,几十亩地呢,水都退的差不多了。
要是开出来种红薯,说实话,该是很有些收成。
自己能想到这里,别人迟早也会想到这里。到时候叫人家发现了,反倒是不好了。
这道理跟端阳一说,把端阳心疼的啊。
不光是不能自己种了,自家墙边的这一片还得好好掩饰一番。那个洞,至少得填上一半。
把这些都处理好了,四爷就直接找赵平去了,问是不是厂里把那块荒地给开出来,种点红薯这好歹是收成啊。
赵平一拍脑袋:“得亏你提醒,要不然误了农时了。”
种!当然得种!
不光是那一片荒地得种,凡是厂里的空地都要种。花坛里的花,都可以拔了,咱都种红薯。多收一个说不得就能多救一个人。
于是,林雨桐家门口跟荒地隔着的墙被推倒了。
后半晌不上班的时候,乌泱泱的都上了这一片荒地了。
这一片原先是湿地,地下水比别处自然是充沛些的。打了压力井,就能浇灌。
一时间,这地方给了全厂人希望。
四爷呢,也没闲着。跟随大溜,去荒地上帮忙。但是晚上的时候,带着几个孩子,在做木头架子。而林雨桐呢,则用在荒地上弄回来的荆条,编制一些宽浅的筐子。
给筐子里装上土,然后放在木架子上,里面也一样种红薯。
院子本来就不小,再是立体的种植方式,从走廊到天井,摆放的密密麻麻的。高处都得端阳站在凳子上才能够得着。
唯一麻烦的就是浇水。每天得花费大量的时间,但都只上半天班的人,不找点事干,闲着能干啥?
当然了,红薯这东西,也就是长苗的时候比较费事一点。等长起来了,倒是不需要那么多水。这玩意本来就是比较抗旱的作物。
见四爷家这么弄呢,好些住平房的也都有样学样。做不来架子,那就不做架子。就在自家的平房顶上,屋子门口这些地方,摆上十几个二十个这样的筐子还是能的。也不多想,一个筐子要是能产五十斤,那这十个筐子还产一千斤呢。有这一千斤,一家人说啥也是饿不死的。
这把住楼房和筒子楼的人能给急死。
咋办呢?
他们把体育场给瓜分了。各家是各家的,筐子把体育场摆的满满当当。
整个一一五,只要是露出泥土的地方,都种上了红薯。路两边,厕所的门口,反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大家办不到的。
连各个办公室里的盆栽,都拔了花种上这玩意,摆在阳光照的到的地方。
往年还有人种菜,今年也就林雨桐家后院的两分菜地还种着菜,别人家,谁浪费那些土地。
林雨桐这边也是房屋盖的多,没空余的地方,像是人家没怎么盖房子的人家,小半亩地呢,都种红薯收获小不了的。
所以,一开春,除了野菜能当菜,谁还轻易吃菜?
等红薯苗长起来了,大家都有菜吃了。见长的比较旺盛的红薯苗,就间或着掐一点叶子。这样更有利于红薯生长。所以大家也都这么干,很节制的掐红薯叶子。
所以,今年的主要蔬菜,就是红薯叶子。
红薯是甜的,这红薯叶子,也有股子甜味。掐了叶子用水焯了伴着吃,或是活着面做菜馒头菜疙瘩。叶子带的那点茎,焯水吃也行,直接炒了吃也可以。炒的时候是不放油的,大部分是给锅里点上一点酱油,放进去翻炒,觉得快焦了,加点水放点盐就这样。有那条件稍微好点的呢,就用那种一小片带着肥肉的猪皮擦擦锅,然后再炒菜。就这东西,还不敢敞开了吃。红薯叶子阴干了,存起来,这到冬天拿出来也是口吃食不是?
家家户户桌上的菜都是那样,说起来几盘子菜,但其实呢?
一盘子蒜泥红薯叶子,一盘子清炒红薯叶子。一盘子凉拌红薯茎,一盘子清炒红薯茎。
还都自我调侃呢。
这个说:今儿吃的啥饭啊!
那个说:今儿吃的好,四菜一碗饭。
四菜就是那四道菜,饭嘛,就是红薯叶子加上玉米面活在一起蒸出来麦饭。
要是吃腻了也能换个花样的。
换成榆树叶子,槐树叶子。榆钱长老了也能吃,虽然口感不好,但比起其他来,算是不差了。还有槐树,摘槐花那是连同槐树叶子一块扒拉呢。谁还往出挑拣,就是槐树叶子跟花儿一起,回家随便抓一把面放进去搅一搅蒸熟了就下肚了。
像是吴老太这样的,人家没事的时候,就拎着袋子,把杨树叶柳树叶都收集起来。装在袋子里阴干着。好些人都以为老太太养着牲口呢,看是养羊还是养啥的,都问呢。
老太太就笑:“这东西能吃呢。别嫌弃不好吃,有的吃就行。”
柳树芽林雨桐见人吃过,但是长老的柳树叶子,真没怎么见人吃过。更何况是杨树叶子了,想想都觉得可怕的不行。
但是老人说了:“这旱起来,谁知道呢?老天要是给饭,大家就能活命,要是老天不给饭,咱也不能等着饿死。等真没吃的时候,土都吃。杨树叶子怎么了?不就是苦了一点吗?吃不死人的,都是粮食。”
但就是这样,愿意要这种树叶的人也不多。
范云清看老太太这样,心里难受。说实话,老太太对俩孩子是真好。还有吴三树,那真是省下口粮紧着两个孩子吃呢。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心里能好受吗?
上次舒拉拿着饭盒,饭盒里装着肉包子,给年有为送饭去了。结果远远的见了自己带着两孩子,就把网兜往身后一藏。你说这事闹的!而自己为啥知道那孩子拿的是肉包子呢?是因为舒拉的邻居想故意挑事,看见舒拉的动作了,就说了:“哟!这是蒸了肉包子都不敢叫表妹表弟吃吧。”
那还是去年的事了。去年的日子还没如今这么艰难呢。
今年是更艰难了,舒拉见了自己这当姑姑的都躲着走了。他们两口子没孩子,所以没负担。虽然现在放电影今年没啥油水了,但两人都有二十一斤粮食,再搭上一点蔬菜啥的,混个七八分饱是行的。两人还都不是重体力劳动者,谈不上饿肚子。
自己这边两个累赘,晓星那边两个累赘。她是怕拖累了她。
有时候生气,但还是尽量去理解,想着哥嫂,也不该跟孩子计较。可看着一个本来跟自己没啥关系的老人,几乎是无私的把粮食拿给两个孩子吃,再一对比亲人。那一刻,她在谁面前都没有的羞愧之心,却在面对老人的时候升腾了起来。
这个干娘啊!
比亲娘又差哪里了?
把老人接来,一天的福都没享受,倒是叫老人跟着饿肚子。老人要是不来,在吴家的老家呆在村子里。那人家村子肯定会把象征意义极大的老人家照顾的很好的。谁饿肚子都不会叫老人饿肚子。
想想这些,她心里焦灼不安。正难受呢,没两天,正在办公室呢,接到人事科的电话,说是晓星在办公室晕倒了。
那一刻,她几乎天旋地转。
急匆匆的赶到医院,医生说:怀孕了,营养不良才晕倒的,贫血的有些厉害。
这状况,医院能怎么办呢?
医生只说:“回去吧,吃几天饱饭,增加点营养,就好了。”
可是这就是最难办的。
林家能拿的出来,可别说晓星了,就是范云清也张不开这个嘴。那俩孩子还在林家养着呢。半大的孩子最是不能省的时候。孩子回来过几次,到了饭点就回姥爷家。一看就知道吃的好,比在家胖了不止一圈。
所以,再厚的脸皮也不能说再给晓星要补养身体的东西。
这个时候,她这个当妈的,却真真是一个鸡蛋都给孩子拿不出来。
说不清楚是懊丧还是别的,从来没有的那种无力几乎叫她整个人崩溃。
还是林雨桐得了消息,又是鸡蛋又是红糖,又是小米白面的给送来了,“吃吧!吃完了,我再叫你姐夫去想办法。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孩子的营养很要紧。”
随后,每天叫丹阳都把后院的菜摘一点给晓星送去,营养要均衡。
辛甜不知道听哪个送孩子的家长说了一声,就找了大原同事的媳妇,人家在机关食堂上班,别处没有的供应,她们那地方是有的。从人家手里买了三斤多的猪板油给送去,“还是吃的没油水,这个先吃着,我叫你大哥想办法着呢。”
端阳呢,晚上没事,就跟一伙子小伙子在家边上的那一大片子红薯地里套野兔。
这些野物多机灵啊,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来。
有这一片红薯吸引着,附近不少野物都往这边跑。哪怕是下套子的人多了,但也常不常的有些收获。
兔肉不敢给孕妇吃的,但那天不知道什么运道,逮到一只大刺猬。骄阳想留着自己养,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给小姨吧。”
几个孩子剥皮收拾,弄干净了给晓星送去了。
晓星本来到了孕吐的月份,吃什么都吐。但那天那顿刺猬肉之后,就不吐了。
她跟人家说:“可神了,多亏了我们家端阳了。要是再不好,都对不住一大家子的心意。”
苏瑾那真是不好意思的不行,没本事嘛!老婆孩子都得靠着老丈人家养着。怎么表达心意呢?干脆也不给苏联专家做翻译了,开始前前后后的,给四爷打下手。
范云清是把一切都看见眼里,几晚上辗转反侧,到底是下定了决心。拿了一根金条出来。
不管怎么样,人总得把日子过好。
老人得吃饱,孩子得吃好,孕妇不能马虎。
于是,这一天她跟赵平请了半天的假,“……我今儿得出厂一趟,去看个老战友,她那边孩子多……日子还不定怎么样呢。”
赵平见她手里拎着一大捆子红薯藤,就了然的点头:“是,去瞧瞧吧。”
然后范云清直接去了安宝贵家,今儿不是周末,安宝贵肯定不在。不过党春华肯定在!她在少年宫上班呢。孩子们连学校都只去半天,谁还有精力往少年宫跑。
这个时候,正好是早上,这家的孩子肯定也在学校。家里只有党春华一个人,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
敲了门,就等在外面。
党春华带着笑开门,看见范云清来了脸上就僵硬了一瞬:“……你怎么来……你这么来之前不打声招呼,叫老安在家里等着多好……”
范云清笑着将红薯藤拎起来:“今早才摘下的,挺新鲜的。想着给你们送来。”
这东西别人家稀罕,党春华是不稀罕的。老安又高升了,供应不错,一家人不至于到吃不饱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