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苏瑾已经在做饭了。他热情笑:“妈,快进去坐。饭马上就好。”
一大碗挂面,卧着俩荷包蛋。
范云清看着碗里的饭,对苏瑾笑了笑:“难为你了。晓星要跟你结婚的时候,我还不怎么乐意。是怕你们俩在一块过不了日子……如今瞧着,倒是多亏了嫁给你了……”
“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不是应该的吗?”说着就看了看时间,“您先坐着,我去接援华和抗美去……”
抗美被照看的很好,这是范云清将抗美抱在怀里之后感觉到的。
洪刚来叫范云清看新家的时候,范云清带着抗美一起离开了。晓星也跟了过去要看看环境。
新的职工大学,进了大门是门房,门房的边上,还有两间空着的房间,预留出来是作为会客室用的。里间套着外间的,如今被拾掇出来给范云清住了。里面的所有家具都是洪刚从家里搬出来的。用他的话说,家里的东西原本就有范云清一半,这是应该的。
范云清也没客气。隔着窗户能看到房间外,十几米远的地方是厕所。
沿着台阶走,就直接上了走廊,沿着走廊一直一直过去,就是厕所。要是下雨天沿着这个路线是淋不到的。走廊的两侧留出花坛,明年春上大概要栽花吧。要是能栽一些藤萝之类的植物就好了,刚好在走廊和厕所挡在背后,一点也无碍观瞻。厕所外面是自来水笼头,砌着水泥的池子。
很方便生活的一个地方。
“挺好的!”范云清对洪刚点头,“谢谢你啊,老洪!”
洪刚手足无措:“谢我干什么……是你……你受苦了……”
我受的苦,我自然是会记得的。
晚上躺在一个崭新的地方,哪怕是熟悉的床,也给不了她丝毫的温暖。怀里抗美睡的香甜,她轻轻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手又放在了肚子上。
这日子总得要过下去的吧。
这几天厂里都在议论范云清回来的事,都等着看笑话呢。
结果没有!
什么笑话都没有发生。
林雨桐周末去新的职工大学上课的时候,还看见新学校这边,门房里有人了。
四爷认识这人,还递了一根烟过去。
林雨桐这才知道,这个五十往上的看门人,儿子是烈士。如今孤苦伶仃的只剩下他一个了。之前建厂的时候,也给他安排工作了。跟林雨桐科室的刘七娘一样,是安置烈士家属的。可这老爷子也是运气不好,工地上摔了一跤,胳膊腿都骨折了。这一养就是大半年。厂里倒是啥都管了,可这老爷子伤好了,自己倒是跑回老家去了。
据说是范云清翻看建厂初期的人事科的资料,把这人给找出来的。
她甚至亲自去了这人的老家,了解情况。毕竟,她还在工会兼职着呢。说起来也是本职工作。
到了这个叫吴三树的人的老家,才知道,这人回来,是因为老家还有一位隔房的婶子要照看。这婶子呢,是一位英雄的母亲。她亲自将三个儿子送上了战场,结果三个儿子都牺牲了。大儿子当年留下一个孙子,老人家把孙子拉拔大了,又送了孙子参军,结果孙子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而早些年,老人一直给部队做军鞋,家里的粮食只留够口粮,剩下的捐给游击队做了公粮。老人手里收着的支队给打的收条,就一大厚摞子。如今剩下老人一个,吴三树就说:“我们吴家,就剩下我跟我婶子了。我不能走,走了我婶子一个人咋办?”
范云清知道这个情况,就去了这老婶子的家里。两人说了一天的话,说了啥也没人知道。反正结果就是范云清认了这老太太做干娘。
回来之后又去了有关部门说明了情况,就把老人的户口给落实了。
户口报了以后,范云清把户口本给老人,老人拿着户口本就哭:“一大家子,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
范云清就试探着道:“您要是愿意,我把抗美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不知道是闺女还是小子的都落在您名下。给您做孙女孙子!我的事您也知道了,孩子他爸那……之前人家就有儿有女的,对这俩孩子也未必就……再加上我这样的出身,以后还会不会被查我也不知道。干娘,我不骗您,我是有几分私心,我不想叫孩子跟着遭罪。您要是觉得行,叫孩子改姓都成。”
啊?
老人看向范云清:“当真?”
范云清点头:“当真!孩子们他爸跟那么个女人再婚了,这要是不出事则罢了,要是出事了,孩子们免不了被牵连。您要是觉得为难,我再想办法……您要是……”
“不为难!”老人看着一脸懵懂的抗美,“我有啥可为难的?活到我这份上,还怕啥啊!就把孩子过继过来,连名带姓的改了。从此没有啥洪抗美了……我孙女叫吴荣。是我吴家的孩子,是我吴家的荣耀。”
范云清摸了摸抗美的头,这次是真笑了:吴荣,是个好名字。吴家的荣耀必能庇护与你,也盼着你真能成为吴家的荣耀。
她喊吴三树:“吴大哥,吴大哥,快来。”
等吴三树进来了,范云清就叫抗美,“快!跪下给奶奶和大伯磕头。从今往后,你不叫洪抗美,记住你的名字,你叫吴荣。”
吴三树看向老婶:“这……”
吴老太却笑呵呵的把孩子扶起来:“好!我吴家又有后了!”
范云清又跑了一次派出所,这次直接找了大原,把事情给说了,“看能不能给办。”
能办?怎么不能办呢?手续没那么繁琐。
吴家的户口本上,第一页是吴老太,第二页是吴三树,第三页是吴荣。
吴家一门,光是烈士就五人。就算是把范云清肚子里的这个加上,活着的才四个人。烈士比活人多。
大原回去就跟常秋云把这事给说了:“……我早说过,她不是简单的角色。”
确实!谁都没想到,范云清会这么安排。
洪刚找范云清:“这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呢。”把孩子过继出去,自己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是有知情权的吧。
范云清有几分歉意:“……这事怪我。你不知道,我一看见干娘,就想起咱们那些牺牲的战友。尤其是我这种战地护士……就看着自己的战友在自己的面前慢慢的死去。他们嘴里念叨着家里的父母……老太太又确实是稀罕抗美,我脑子一热我就……也没来得及跟你说……”
一提起那些故去的战友,洪刚啥也不说了。活着就是运气,还想着后人不后人的,牺牲了那么多人,又几个留了后人了?
他点头:“也好!只要老太太高兴就好。”
老太太因着有了孙女,确实是瞧着精神更矍铄了,每天牵着孙女的手,送孩子上托儿所。得闲了,手里不离针线活,给大的做完给还在肚子里的这个做。
没几天工夫,吴老太跟林老太倒是相熟了起来。
林雨桐都笑:“怎么就成熟人了?”
老太太就说:“……到了这岁数上了,孤苦伶仃的怪不容易的。要是没个后辈,你说活着有个啥趣呢?如今呢?那边需要有这么个老太太,很多不好解决的问题,有了吴老太就都好办了。而吴老太呢,瞧那身子骨,没病没灾的活个一二十年也不一定。真到了她不能动的时候,这亲手抚养照顾长大的孙子孙女,对老太差不了。她庇护孩子们长大,孩子们要是有良心,好好给她养老,贴在一起过日子,总比一个人冷清着好。”
也是这个道理。
不过范云清确实是挺叫人刮目相看的。
李翠翠在范云清回来之后,也不高傲了。见了人又开始躲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雨桐总觉得李翠翠其实是有些怕范云清的。
被范云清的事一打岔,时间就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厂里去B京参加运动会的代表队都回来了。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财务科的小雅,就获得了个长跑的亚军。
回来了,厂里给带了大红花,然后召开全场职工大会,予以表彰。
范云清又在会上,给小雅了一份录取通知书。因为小雅为厂里做出的突出贡献,被职工大学录取,可以在理论班学习半年。
同时,也被调整了工作,不再是打杂的了。调到文化宫的图书室,做管理员。
刘七娘在下面听着,手都拍红了。结果,厂里叫她上去发言,她不感谢别人,就感谢林雨桐,说:“……是林主任,一直在强调,女孩应该跟男孩一样,享有平等的权利。我就寻思,那时候没叫小雅读书,只供着她弟弟……如今这工作,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了她……没想到她这么争气……”
然后范云清就带头鼓掌:“让我们起立,将掌声送给林主任……没有林主任,就没有站在领奖台上的小雅,她就只是那个在家里围着灶台转的大丫……我希望,每个家庭,都少一个大丫,多一个小雅……”
林雨桐站起来三百六十度的转着鞠躬,感觉挺羞耻的。
会议结束了,几个领导还朝林雨桐招手,叫她过去。
这应该是有新的工作任务下来。
等她过去,赵平就说:“……这件事我看可以做成典型,叫宣传科写宣传资料,可以向上报一报的。工作做的好,咱不能藏着掖着,该表功还是要表功的嘛……”
洪刚也点头称是,边上就有厂办主任说:“小林了不得,如今可是银行系统的名人。碰上以前的一个同学,他就说,再过三五年,别的省不敢说,就咱们省来说,银行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得是她的门生……”
这是什么,这就是人脉了。
林雨桐连忙摆手:“可不敢当!”
另一个就说:“有什么不敢当的。省里的财经大学,也有财会专业,人家说是想请咱们小林,小林不去。人家的领导都在想办法,说是可以考虑给金工一个行政岗,只要小林点头,两口子都能去……是不是有这么一码事!”
是有这么一码事。
但是如今这个年代的大学,那环境,哪里能有厂子里的环境好。
知识分子如今只能算是工人阶级的一份子。你说:我没事从工人阶级这一堆跑去知识分子那一堆干嘛。
她义正言辞:“我对咱们厂有感情,我对咱们的工友有感情,我是工人……”
所以,我骄傲!
一队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
结果一出去,才发现很多职工都没走。他们围在四周,留出一条路来。
而路的那一头,几十米外,停着一辆车。
车边站着的人,很多人还有点印象,就是当初带走范云清的人。
那么这次,他们是冲着谁来的?
不少人都看向走在最后的范云清。
范云清挺着肚子也迎过去:“又见面了。”她热情的伸出手。
几个人很客气的跟范云清握手,然后就看向厂里领导站的地方。
这五人工作小组中,一个高瘦的中年站出来,开口说:“洪副厂长,有些问题我们需要弄清楚,你跟我们走吧。”
洪刚霍然变色!
林雨桐发现,他没看别人,而是直愣愣的看向一直背对着后面的范云清。
被人带着走,路过范云清的时候他侧着脸看,路过之后又回头不停的看。直到被带到车上,隔着车窗,那双眼睛也不曾离开过范云清。
范云清就那么平静的目送他离开。
赵平往前走了两步:“怎么又查到老洪身上了?”
范云清没回头,只道:“是啊!怎么就查到老洪身上了?不过没事,只要没问题,就不怕查。”
也是!范云清不是就回来了吗?
大家看了热闹之后,也都是这么想的。想着要不了两月,洪副厂长肯定就又回来了。
李翠翠安心的住在给洪厂长分的房子里。这一片是院子,不是憋屈的小筒子楼。
晚上,一个人的时候,难免有些不安。
老洪,他这一去,会不会就回不来了。
深秋了,夜里的风大。冷飕飕的从窗户缝了往里面刮。
家里的暖气接口好像有点问题,听说这两天试供暖了,可暖气片还是冰凉凉的。裹了两床被子还是冷的睡不着,后半夜听着院子里淅淅沥沥的,像是雨打窗户的声音。特别响亮。
她想起来了,厢房的窗户好像忘了关了。
该起身出去把窗户关了的,结果想想,厢房里还摆着洪刚那原配老婆的照片呢,她又缩了。有点不敢去。
一晚上就这么朦朦胧胧的,睡的一点也不安稳。
早上听着厂里的广播起床,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开了堂屋的门,想看看雨大还是雨小,结果门一开,她吓的就是一声尖叫。
怎么的了?
院子里有一排脚印,就跟凭空出现的一样。
大门跟前不见脚印,就出现在院子里。
“有鬼啊——”她尖利的叫了一嗓子。
隔壁就是赵平家了。这两口子跟听见动静的其他人,都跑了过来。
赵平是侦察兵出身,一脚踏进院子,他就意识到不对。赶紧站住脚,不许任何人再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