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啊?”李月芬去拉林雨桐:“婶子还想跟你说句话呢?”
林雨桐能叫她拽住,跟着泥鳅似的溜了,“得闲了再说,您先忙着。”
留下李月芬只对着四爷笑:“我就说我们家老四最聪明……买破院子是假,瞧上人家闺女是真吧?”
这话说的:“算是……算是吧。”
李月芬越发欢喜,自家这老四就是比旁人有成算。别人家当长工,那就是当长工。可自家老四当长工,看着老实吧,其实这心眼子一个也不少。
放羊,天天能弄回来半斤羊毛。这天长日久的下来,一年到头一百多斤呢。拿到城里,都不用清洗,有的是人稀罕要。他爹的药钱,就是这么来的!
还有那种地,给老钱家把地种了,愣是能偷摸留够给自家的种地的种子,还不带叫钱老金发现的。
年年夏收秋收,哪天不偷摸的往家里送十几斤粮食来。
反正是凑凑活活,偷偷摸摸的,自己跟自家老头子这些年其实全是老四养着呢。不过是这孩子给人家当长工,这事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家里从来没在外头宣扬过。
这会子在这房子里看了看,“房顶要是一收拾,比咱家的那房子都要好点。挺好的。好歹有个窝。那虎妞娘瞧着就挺好的。你的眼头比你哥准。”说着,就把饭和菜都往儿子身边推,“这事可得抓紧了,知道没?这林家啊,别看是俩女人当家,其实啊,人家那日子殷实着呢。那林家的老爷子,当年是城里的金匠。听人家说,光是给人家洗金银首饰,一年就不少赚。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的。你想啊,人家那日子,就林百川一个儿子。还有钱给儿子买了个大了四五岁的童养媳回来。后来,更是供养儿子读书。那林百川当年都有俩孩子了,还念书着呢。你想想,人家的家道得多厚实。这也就是林百川当年上学闹游行,被抓紧局子了。后来就没了音讯。那时候,林老婆子跟那个秋云,带着俩小子,一个一岁多点,一个百日都没过。那秋云肚子里还揣了个,就是虎妞。当家的俩男人,一个死了,一个不见了。俩女人带三孩子,你瞧人家把日子过的?别看过的跟一般人家差不多,我跟你说儿子,人家林家的家底八成是都没动呢。为啥作的谁瞧见都可怜啊?还不是这兵荒马乱的,俩女人怕守不住财啊。你看这十六七年下来,孩子都拉拔大了。不管啥年景,咋林家的日子都这样呢?不好不坏的。娘跟你说,这里面的猫腻大了去了。瞧上林家的闺女,这就对了。住的离林家近便,这就更对了。那婆媳俩疼虎妞,你将来嘴甜些,吃不了亏。”
说的像是已经把人家的闺女给娶进家门了。
李月芬说着,就从怀里往出掏个帕子,把帕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银耳环,一个银戒指。老银的!都发黑了。“这个你收着,将来当聘礼。搁在家里,你那嫂子整天跟猫惦记着咸鱼似的。这些年再难都没当了,就是留着给你娶媳妇的。”
把四爷说的难受的不行,反倒把林雨桐偷摸的塞给他的几个银元拿出来一个递过去,“您拿回去给我爹抓药吧。这些都不要,我自己有。有手有脚的我还赚不来了?”
弄的李月芬回去就又跟金大山哭了一鼻子:“……老三是个老实头,娶个媳妇又是个没能为的。就这,你那好儿媳妇还想着叫咱出去跟老四过呢。啊呸!你敢答应试试!”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对着院子里抱厦大声骂道:“丧了良心的短命鬼。这是早想把我们这俩短命鬼给铲出门去了。趁早死了这心思……这房子是我的,谁不想住,谁就给我滚出去自己搭窝去……”骂完了,又低声跟金大山道,“我跟你说,老三家的离了咱他这日子就过不下去。那败家娘们能把家给败完喽。老四那边你也别去拖累了……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金大山又掏出旱烟袋,“到了我这份上,吃了是浪费,活着是累赘。”
李月芬哼了一声:“这会子说这话。你要是早知道这道理,找根绳子吊死了,我还过好日子去了呢。”
这话头说了十几年了,一点新意也没有。
叨叨了两声就不叨叨了,李月芬支棱着耳朵听外头,“咋还没动静呢?”
金大山将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的梆梆响:“啥动静啊?”
“没听见老三打他媳妇儿。”李月芬眼里闪过失望,嘴里骂了一句:“没囊没气!”说着又踢了金大山一脚,“跟你一样,个窝囊废。”骂完了又喊金老三:“……大白天的,不出去干活在家里下蛋呢?你兄弟要收拾屋顶子,我进门就说了几遍了,你倒是过去搭把手啊。没心没肺的玩意。”
金老三吭吭哧哧的出来,“那娘你给舀上半袋子粮食,总得叫老四能开火吧。”
李月芬朝外面瞧了一眼,院子里放了一个小铁锅,这锅是老三两口子屋子烧水的锅。
这还差不多。
她起身,从腰里摸出吊着的钥匙开了柜子拿了十几斤包谷面递过去,老三伸手接袋子,李月芬就看见他那手上,有一圈深深的牙印。显然,两口子为那口锅和这点粮食,偷摸的干了一仗了。
她叹了一声:“去吧!早去早回。对你兄弟好点,对你没坏处。你兄弟不是那不知道好赖的人。”
金老三应了一声,提着粮食,拿着锅,就往林家去了。
林家都忙着呢,给房子上重新续上一层的草,半年就都不要动了。
正忙着呢,林雨桐听到几声轻柔的叫声:“大原哥……大原哥……”
她就叫林大原,“有人找。”
林家门口站着个姑娘,红底白碎花的偏襟小夹袄,翠绿的裤子。手里拿着帕子搅啊搅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胸前,红头绳把辫子稍缠的的一圈一圈的,瞧着鲜亮的不行。
至少在这小小的三林屯,是挺鲜亮的。
人长的又是那么一张瘦瘦的瓜子脸,大眼睛高鼻子薄嘴唇。
这是生的年代不对,这要是过上六七十年再看,一准能爆红网络。
可如今这年代,用常秋云的话说:“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吹口气都能吹倒。娶回来干啥来了?当菩萨供着!”说着,就打发林雨桐:“去,叫你大哥回来。”说着又说林雨桐:“你也是!虎不虎,缺心眼啊。她找你哥,你哥都不去,你搭啥话?”
得!又成了我的不是了。
林雨桐磨蹭过去,就听见躲在门口墙外的两人在说话。
这姑娘就是程美妮,她抽抽噎噎的,“大原哥,你啥时候给我家送聘礼去?你再不去,我爹就要把我订给别人家了……”
林大原靠着墙,脚不停的蹭着地:“那你爹要那么多的钱,我家哪里出的起嘛。”
“我都跟我爹说了,不要那么多……就十个银元,十个银元就行。”美妮拽着林大原的袖子,“大原哥,你就真舍得我嫁给别人。”
“……可我……我拿不出十个银元来啊。”林大原慢慢的抽出胳膊,“我家的日子穷,我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你说我能不管我奶我娘,我弟我妹不?你爹要是能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就嫁吧。是我没本事……”
“你胡说!”程美妮一下子就哭出来了,“你就是不稀罕我了,就是不想娶我。我都听说了,钱家要娶虎妞,给你们家一百亩地呢。一百亩地一百个大洋也值,拿十个娶我都不行啊?”
“胡说啥呢!”林大原瞪眼,推了程美娘一把,“谁说我妹子要嫁到钱家去?你当我奶和我娘跟你奶你爹娘一样,是卖闺女的人?”
“谁家卖闺女了?”程美妮抹了一把眼泪,“你这话有没有良心。我爹娘养我这么大,要十个银元还多啊?我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卖给你们家一辈子,十个大洋你都不出……”
“我娘说了,我们家跟你们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林大原转身,“你……你以后别来找我了……”说着,扭身就往里走。
这一进去,就瞧见林雨桐。
他大手举起来拉着林雨桐就走:“以后不许偷听这些话,也别……跟着美妮学。听见没?叫我看见你找谁家的小子去,我打断你的腿!”
“你不是挺稀罕人家的吗?”林雨桐就故意小声问,“咱家有六个银元再添点老戒指老耳环的啥,指不定这婚事就能成了?娘不是说,你看见人家跟看见肉似的。”
“胡说!”林大原闹了个大红脸,“也不是只我一个人看见她就跟瞅见肉似的。那瞅着好看就得娶回家啊?娘也不同意啊!”
哦!说到底,小伙子就是荷尔蒙分泌旺盛,见了漂亮的姑娘忍不住多看两眼。恰好这姑娘又瞅中了他,小伙子虚荣了,只是没回绝而已。
至于说婚嫁,还是都听爹妈的。
这事过了没两天,突然就传出消息,程美妮跟钱思远定亲了,程家收了钱家两百亩地的地契,都过了户了。
程美妮的爹程东,专门跑到林家,“……一百亩地我们可不干,我们家妮儿长的又可人意。我就说了,一百亩地那是买小老婆呢,我们家闺女那是要明媒正娶的,两百亩一分地都不能少。结果钱家巴巴的就把地契送我家了。要么说……我们家妮儿,就是个少奶奶的命。命里带着福气,一般的小户人家穷命穷根的,还真配不上我家妮儿。”
说着,又喊四爷:“老四啊,我瞅着你干活还不错。怎么样,今年给我家扛活去?”
嘿!我说这样,怎么还真给嘚瑟上了呢?
四爷还没说话呢,外头来的李月芬就道:“叫我儿子上你家干活?我就怕你家给不起那份价钱。”
程东咧嘴:“我两百亩地的地主我给不起一长工的工钱?说吧,多少钱?”
“十个大洋!”李月芬就道:“给十个大洋,我给我家老三买个鲜亮的大姑娘回来生崽子!”
看热闹的哄然大笑,知道这是挤兑程家之前问林家要十个大洋的聘礼的事。听听,人家十块大洋就能买个小老婆回来。
把程东气的够呛,没显摆成,倒落了一身的笑话。
程东回去越想越生气,放出话了:“谁给咱家干一年,给一亩地当工钱。”
哎呦!去的人那可真多了去了。
结果地还没平整出一亩呢,半夜的一声枪响——变天了!
第1191章 旧日光阴(3)三合一
一声枪响,林雨桐蹭一下就坐起来,直接下炕就往外跑。
“去哪?你个死丫头。”常秋云一边顾着林老太一边喊闺女,“别出去,叫你哥起来把门窗堵严实了。你去菜窖里呆着,快点!”
林雨桐拎着砍刀:“没事,我看一眼就回来。”
如今这世道乱。有时候会有败军逃兵,这些人真不是啥好鸟,祸害起来那才是无所顾忌。所以,一听见枪响,谁不害怕?
可四爷在外面林雨桐能放心吗?
一撩帘子,就见大原已经把门打开了,四爷应该在外面,就听见他说:“老四怎么来了?”
“听见枪响了。”四爷顺势进来,结果看了林雨桐一眼就道:“进去把衣裳穿好,该着凉了。”
守在一起,林雨桐就安心了。她进去穿衣服,就听见外面堂屋里大垚的声音传来,“是不是游击队打回来了?”
林雨桐就听见四爷说:“是!肯定是!你们呆着,我出去看看。”
“你咋知道肯定是的?”常秋云就喊,“别乱跑,都守在一处。”
林雨桐想起来了,四爷应该是知道的。刚才的那一声枪响,四爷八成是听出武器的型号了。她就把锅盖揭开,里面有昨晚蒸的窝窝。她偷着给里面加了细粮,所以松软可口,有点像是发糕,不算是难以下咽。她把这东西包了就出去塞给四爷:“晚上估计是要走远路,你小心着点。”
等把四爷送走了,大垚才问自家妹子:“老四走远路?去哪?”
“火车站。”林雨桐看他,“咱们这里有什么值得攻占的山头目标的?没有!离咱们最近的就是灵台的火车站,那里有驻兵的。这边不知道是啥原因放了一枪,要是现在不攻打过去,灵台那边不是就得到消息了?再攻打就困难了。所以,今晚必须赶过去把火车站给拿下。这临时变了计划,又这么突然,游击队至少需要向导吧。他是去做向导的。”上次去火车站,把里面的地形人员火力配备都瞧清楚了。
能帮点忙就帮点忙,再说了,这些当地的游击队随后都是就地安排在地方D政机关工作了,这是提前结交人脉去了。
本来林雨桐也想去的,可惜啊,家里肯定不让。
事实上,对武器觉得熟悉的四爷没听错,就是游击队。一个小队员离家近了,一个激动,枪走火了。
四爷一出现,就被一圈枪顶脑门上了。
“是咱们的游击队吧?”他就说,“自己人。”
“谁就自己人?”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举着火把一照:“村里的乡亲?有点眼熟啊!”
“田队长。”四爷记忆里有这个人,“你回来了?”
“还真认识我。”田占友叫人收了枪,“谁家的小子?我怎么不记得了?”
“给钱家放羊的。”四爷这么说。
“哦!”田占友就想起来了,“我就说怎么眼熟呢?一个你,还有一个……就是那个抡着大砍刀砍鬼子的毛丫头,叫虎妞吧。你给游击队放过哨,那丫头跟咱并肩作过战啊。”
好像……是有这么一码子事。
那这就好说话了。
四爷就问是不是去车站,他带路,前几天刚去过一次,看的清楚着呢。
三两句话,队伍就出发了。
可剩下的人,紧张了一夜。等天亮的时候,四爷就回来了,刚好赶上吃早饭。
“打赢了?”大垚把他的碗往四爷跟前推,“打死了多少?”很兴奋的样子。
“没打。”四爷把他的碗推回去,“一现身说是游击队的,就直接投降了。都是灵台附近的子弟,谁乐意打?直接缴械了。”
就这啊!没劲!
常秋云一巴掌拍在大垚的脑门上:“没劲啥没劲?非得打的血呼啦的才算数啊!”又说四爷:“你这孩子,胆子也太大。”又用手指点林雨桐的脑门,“还有你,他要去杀人,你就给递刀。虎不虎啊你!”
正吃饭说话着呢,就听见外面响起敲锣声和村长林千河的吆喝声,“都来村口戏台子这里……听见了没?吃完饭的,都到戏台子这里集合。”
啥事啊!
林雨桐心说这是解放了工作组来了吗?
结果不是,是村长替老钱家召集人了。
说了,钱老金叫大家给他做个见证。
见证啥啊?
林雨桐跟着家里人,手里也拿着鞋底子,坐在戏台边的碾石上,听钱老金说话。
钱老金一手拉着金爱钱,一手拉着儿子钱思远,“今儿,请大家做个见证。”说着,就一把把钱思远推出去:“大家乡里乡亲的,都知道。我就只一个儿子。以后我死了,这家业都是我儿子的。”
“这话没错。”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声,“不给儿子能给哪个?”
“可这给儿子,也得给亲生儿子。”钱老金又推了一把有些迷茫的钱思远,“我现在跟大家伙说一声,这个,可不是我的儿子……”
下面的人轰然大笑:“是金老钱跟谁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