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太又是看手表,又是看电视机的,最后还是清平指着电视机叫嚷,小老太大手一挥,那就买。
住在招待所不能跟家里比的,舒服实在是未必。硬板床铺着凉席,没有风扇,也幸亏是楼层低阴凉的很,不怎么热。清平不是很习惯这里的环境,得空了带去仅有的一两个公园逛逛,清平还是憋着嘴。为啥呢?没他们家那果园子美呢。
就是再不习惯,在这边也待了差不多二十来天,这会议就是这么开的,一天两小时的研讨,然后剩下就解散了。带着公费出来算是半旅游了,很惬意。
可等潇洒完了,带着孩子回家了。才知道这不在的大半个月都发生了啥。
不知道是啥原因,反正就小儿性的传染病,像是麻疹。孩子先是发烧,然后是眼睛红,眼角烂,浑身起疹子,就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夭折了好些个孩子。清平只是微微的有些发烧,还是按照以前的那样给煮羊奶喝,还特意放了桐留下的据说是去除膻气的药包,结果睡了一觉起来好了。金大婶不敢大意,把孩子圈在房间里不叫出去。
不能见风,人家说一见风就流眼泪,以后一辈子都是见风流泪了。
还说不能叫孩子闻见男女同床的气味,要不然孩子就扛不过去。
各种说法都有。
跟金家有直接关系的就是隔壁大梅子家,老二儿子给她生的那个大孙女,夭折了。英子小姨家前头那个大女儿,都十二了,结果不知道怎么也染上了,没救过来,也给夭折了。
金满城家的清丰烧的特别严重,不过到底是给挺过来了,只是看着还有些弱而已。
一条巷子里住着的刘成家那早产的闺女,病的都奄奄一息了,放在草席上只等咽气了,可到底是命硬,给扛住了,凑活的活着。
不是大人不给看,是医院拿这个也没办法。
林雨桐知道,随后孩子出生就会给注射疫苗,以后孩子会得这样的传染病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但后果已经造成了。
光是跟金家有关的,孩子就折损了这么多,想想就知道有多少家遇到这糟心事。
金大婶埋怨把孩子带回来太早了,怕把清宁也染上。
林雨桐自然是不担心这个的,她担心的是,蔡姥姥自从小姨家的大闺女夭折了之后,身体一下子局破败下来了。
“最近只喝稀粥,这都第十天了。”英子端着羊奶,“这东西也不喝了,今儿脸稀粥都不喝,只喝清水了。”
心里存了死志了。
林雨桐打着熬鸡汤的幌子,给加药材进去炖,结果想办法喂进去了,等人走了,她就想办法吐出来。
临走的前一天拉着林雨桐的手:“别叫姥姥受罪了,姥姥这一辈子净受罪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啥时候是个够啊……”
送走了第一个丈夫,又送走了第二个丈夫。一个人拉拔了四个孩子儿女长大。老大闺女嫁人之后就疯了,然后疯疯癫癫的跑的不见人影了,死活不知。老二闺女难产死了。老三是儿子,还没等娶妻生子又没了。只剩下一个小闺女,帮着闺女照看孩子照看了一场了,眼看孩子大了,都顶事了,谁能想到又夭折了。
死丈夫,死儿女,连孙辈都死了。
蔡姥姥怕了,“我这命不好,不该跟英子住的,幸亏清平没叫我一直养着,要不然……叫我走吧……活着真就是天天都在煎熬……到了那头,我也能见到你妈你舅舅他们了……就把我葬在你妈边上吧……”
英子跟她是好说歹说,怎么说都不行,闭着眼睛闭着嘴,坚决不吃不喝。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人没了。
年年办丧事,真是晦气的很。
不管怎么说,金大婶都觉得在金家的门里埋别人是一件特别不爽气的事情。但到底看在英子的面上,啥也没说。照看着把蔡姥姥就这么中规中矩的安葬了。
等不痛快的事完了,才都想起刚买回来的电视了。
四爷买了两台,一台给老两口送去,一台自家留着。
晚上的时候,电视得抱到院子里,满巷子的人搬着小马扎就来了。
金大婶挺乐意的,当年的日子憋屈,虽然大家都帮金家,借个东西借个粮食的,大家虽然都借吧,但心里肯定也多是同情和看不起的。如今日子不一样了,都来借金家的光了,金大婶就觉得面上有光的很。
第一晚上大家一直是看到画面上出现那种信号调试的圆盘似的彩条图形,才各回各家了。
第二晚上放了一半,马小婷起身把电视关了,然后扭身回屋去了,进了屋子还喊老五:“把电给拔了。”
金家老两口尴尬的很,看着老街坊老邻居的,尤其是那些年纪大的,他们不用看,都知道对方的脸上肯定是讪讪又带点羞愤的。
这真是把人给得罪狠了。
老五家这媳妇,过日子抠唆的很。家里的钱,攥在手里一分都不往出拿。她不光是对别人抠唆,对她自己也抠唆。人家年轻媳妇有两钱,一年都给添上一件新衣裳或是别的,但这媳妇不是。谁的旧衣服她都要,要了就拿回来改了自己穿。想要桐的,桐说没有。谁都知道桐不是没有,是衣服多的很了,穿不过来都是新的。找英子借,英子是真没有多余的。新衣服出门才穿,旧衣服平时就穿着呢,要不然整天烟熏火燎的在灶房前有多少好衣裳往出造。最后马小婷连蔡姥姥穿过的衣裳鞋袜都要了,至于是怎么改的,那别人就管不着了。这个抠唆劲上来,今儿犯倔脾气,为的怕就是电费了。
小两口跟老两口分着呢。分的有多生分,马小婷说了,一家交一个月的电费。金大婶能气死,她不说的话,这一点电费她还能专门从儿子媳妇要不成?就怕老两口不掏电费,赶紧把这事给提出来了。金大婶能说啥?啥也没说就应下了。
搬来电视的这个月,不是正好该老五家交电费吗?
要是天天晚上这么看电视,这个月的电费原来是七分就够,现在还不知道两毛够不够呢?
所以关电视!
想看电视电视搬出去呗,爱用谁家的电就用谁家的电去,别用我家的。
一条巷子的人都被得罪了,偏巧,宋大婶的大儿子也给送回来一台电视,没金家的大。金家的是十四寸的,宋家的是十二寸的。
但宋大婶跟金大婶叫板呢,把电视机就放在门口,谁爱看就看,想看到什么时候就看到什么时候。金大婶的脾气没处发去,过来找四爷和林雨桐,“你们也是!没事买什么电视?看给我们闹的……”
混账脾气又上来了。
四爷就说她:“您的脾气不是挺大吗?你怎么不冲着老五媳妇去啊?”他一边吃他的饭,嘴上却没停,“您这是瞅着我媳妇好欺负是吧?”
金大婶噎了一下,看林雨桐:“我欺负你了吗?”
“行了行了!”林雨桐拉她坐:“多大点事,至于生气吗?实在不行,叫人给你们也把电给分了,一分两家,各家算各家的。”
那真成了平安公社的笑话了!
过来给林雨桐送猪肉的钱翠翠和周寡妇在外面听了个全场,钱翠翠还跟周寡妇低声道:“林姐平时瞧着是没脾气,但这脾气上来了,站里的大老爷们都不敢扎翅。怎么在家里这么好脾气……婆婆妯娌谁都能呛呛她,发狠治上一回看谁敢?”
周寡妇就笑:“你还是太年轻。别的不说,就说来咱们厂里来视察的那些领导,是不是个个都瞅着是好脾气。不管下面的人说什么意见,怎么刁难,都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那你说,人家那都是好脾气的?”
那肯定不!
钱翠翠若有所思起来……
第1009章 悠悠岁月(26)三合一
金秋八月,这两天太平镇特别热闹。
物资交流会就在这几天,一年只一次,一次只五天。大小客商,省内的省外的,都涌来了。太平镇的街道两旁,能从东街摆到西街,从南街摆到北街。
英子的小饭馆也红火了起来。方圆几十里之内的,都来赶集了。有些得凌晨三四点起来,走路过来赶集。
金大婶看着清平呢,金老头带着老三两口子都在给英子帮忙。
老五也跟过来了,可还没待到十分钟了,马小婷站在门口就喊了:“你在这里谁给你一分钱呢?赶紧的!忙着呢?”
忙啥呢?两人一人背着一个筐子,在街上捡那东西呢。
有些人家趁着这人气旺,把家里种的菜啥的,都搬来顺手就卖了。那菜叶子菜梆子啥的,那买主仔细了,就掰下来不要了。然后两口子就去捡这个。捡这个回去洗干净了,腌了吃能撑一冬。
金大婶想说吧,想想又能说啥?不管怎么着,总是勤俭持家的在过日子是吧。这还错了?
她是看着老五的日子过的实在是熬人的很。地里活那媳妇干不了,今年前季种的芝麻,两亩半的地,一共收了不到一百一十斤的芝麻。你说这能值多少钱?
还不如种的甜瓜,熟了就摘,也不去别处卖,就只放在这厂子门口,这个一个那个一个的,都买了一百多块钱呢。
前季没收入,后季都种成了玉米。秋收了勉强够吃。
老五得闲了给人家做个泥瓦匠,赚点回来补贴家用。但这工钱领回来想在外面多花一毛钱,那都是做梦。买个油盐酱醋,叫老五去,一分都不给。叫老五自己去想办法。老五有啥办法?又不比老三,不管是哄啊,还是骗的,反正能弄来。他是没道道,赊账都不敢去,关键是他不知道啥时候能还。那能怎么办呢?不是坑从爹妈要,就是找他二姐。
隔三差五的,一毛两毛的,英子也给。
马小婷可机灵了,要是从这边拿了钱了,回头老五给这边帮忙,搬个东西干的重活,她就从不拦着。
英子也是瞧着老五可怜,毕竟进门的时候老五还是个十四五的孩子。老五媳妇做的不到的地方,她也不计较。
看着老五走了,她还想拦着的。你说吃那样的烂叶子腌菜,咋行呢。
刚要说话,何小婉就拦了:“你管他那么些呢?老五可不是当初的老五了。”
“到底是最小的,跟他计较啥?”英子说着,就拉开抽屉取了五块钱塞给何小婉:“你跟老三这两天都过来,给我搭把手。这钱你们拿着。”
何小婉没客气的就接了,心里却骂马小婷,真是个蠢蛋。老二两口子是啥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还能叫你们吃了亏?过来搭把手,五块钱能买一车的菜。两个二杆子有既能送人情又能落实在的事不干,偏偏去干卖力又不讨好的事。
林雨桐和四爷没去给帮忙,但果园子里的空地上种着的菜紧着小饭馆用,没了就去摘,近便的很。
两人抱着清宁,陪着抱着清平的金大婶,一起去逛物资交流会了。
什么叫人山人海?什么叫摩肩接踵?
这就是了?
四爷就不敢叫老娘抱侄女了,把清宁递给桐桐,他自己抱了清平,“您顾好您自己就行。”
别说看东西了,到街上被人群推着走。
这平安镇的街道,原来满是坑坑洼洼的,如今为了物资交流会,专门请了推土机,把路面重新整了整,虽然还是泥土的路面,但至少平整了。
卖东西的也集中的很,卖布料的都在这一片,卖成衣的都在那一片,买农具的又聚一堆。
反正一年里,农家需要的东西,都能在这里置办齐整了。
金大婶看着细棉布就买了一些,这是给何小婉肚里里的孩子的。
又看见一些颜色特别暗沉的缎子料子,来回的摩挲着想买又犹豫的样子。
林雨桐看了看那料子就皱眉,看着光闪闪的,其实穿着硬的很,稍微裂开点缝隙,布料就成了一条一条的了,“您要买这个做什么用?”
金大婶嘴角动了动:“趁着还能动,我得把我跟你爸的寿衣给做出来。”
您看,多好的日子,出来挺高兴的您又说这个。
林雨桐气的:“您那脾气,肚子里有火当时就发出来了,心里不存气,且有的活呢。再说了,您有儿子有孙子的,还怕什么呢?”
拽着她就走,真是会没事找事。
金大婶抬手轻轻的拍了拍老四媳妇,“你们一个个的可都了不得,我当年跟你爸从部队上回来的时候,你奶还能动,那时候家法可严着呢。家务活干不好,那也是又骂又拍打的。如今可是倒好了,整个都换过来了。老三家的跟我是没大没小,勾肩搭背的惹人笑话。你看着老成,可有这么搓着婆婆就走的吗?要是再倒退三十年,你这样的,那婆婆真会拿着擀面杖敲你。”
林雨桐呵呵笑:“倒退是倒退不了了,不过这以后吗?再过三十年,等到我当婆婆的时候……妈!说真的!您孙媳妇一准就给您报仇了。我们也就该受报应了。”还想摆一摆婆婆的款,哪凉快哪呆着去。
金大婶就笑:“这样才好,叫你们一个个的都当不了好媳妇。也叫你们的儿媳妇好好的怼怼你们,就知道这当婆婆的是啥心情了。”转脸看俩孙女就更高兴,“到时候我这两宝贝疙瘩也不用受婆婆的气了……”
四爷都服气两人,你说人挤人,说话都跟吵架似的嚷嚷,回家不能好好的唠吗?搁在大街上人堆里,也是真行。
桐桐如今是越来越接地气了。
没买上啥东西,净顺着人群压马路了。路边又卖豌豆黄之类的东西,金大婶要给孩子买,林雨桐给拦着,“都是土,咋吃啊?回去我给她们做。”
这边说婆媳俩说着买啥不买啥,突然人群就往一个方向挤。
不想被踩踏,就得顺着人群走。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是西街的老戏台。
戏台上不是演戏,是跑上去的疯女人。那女人又是跳又是扭的,还拿了写对联的那种红纸,沾着唾沫弄湿了,再给自己装扮呢。抹一抹红嘴唇,抹一抹红脸蛋,做出各种娇羞的样子来,逗的众人都笑。
边上就有个大婶爱逗孩子,见清平清宁不吵不闹的也跟着瞧,就都她俩:“哎呦!这俩娃咋跟台上那人那么像呢?怕是抱养来的吧。”
清宁就愕然的看向她爸,四爷忍不住就笑。
然后就见清平眼泪汪汪的,看着台上那女人憋着嘴。
人家逗孩子嘛,逗完了就算了,都没往心里去。
结果回家以后,姐妹俩闹开了。
清平抱着她的小被子不撒手,指着外面:“送去……给送去……”
给谁送啊?
孩子的眼泪都下来了,抹了抹脸蛋,“这里红……没地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