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在众人即将一哄而散之际,猛地提高声音,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朗声道:
“原来如此!”
“既然宋英雄已识破官府毒计,那便传我命令行动取消!”
“全体兄弟,即刻返回山寨!”
众人如蒙大赦,轰然应诺:
“遵命!”
他们纷纷上马,准备撤离。
肖六也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白逸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肖六的马缰,脸上堆满关切:
“肖六兄弟留步!”
“宋英雄乃我宴山寨栋梁之材,他突然不见踪影,白某甚是担忧啊!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
“下一次若要外出,可否提前告知白某一声?也好让白某安心,或能提供些助力?”
他语气温和,言辞恳切,仿佛真是一位关心下属安危的仁厚长者。
肖六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回道:
“白先生放心,大哥自有去处。”
“您的话,我一定带到。”
说完,他也不再多言,一抱拳,拨转马头,策马扬鞭而去,很快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白逸站在原地,目送着肖六远去的背影。
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他脸上那层温润儒雅的假面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铁青。
紧握的拳头藏在宽大的袖袍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孟威走到他身边,恨恨地啐了一口:
“呸!等着吧!等我爹和尹寨主回来,定要那宋江好看!”
“白叔,我不信他真有那么神!要不……我带几个心腹兄弟,偷偷摸过去沈万石的车队看看?”
“我就不信,这真是官府的圈套!”
他眼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凶光。
白逸没有回答。
人都已经散了,行动都已经取消了,那车队是真是假,到底有没有官府圈套,还重要吗?
他眼神冰冷地转动着,如同毒蛇在搜寻猎物,最终定格在正在散开的人群中两个身影上。
其中一人,身材瘦小佝偻,穿着一身打着层层补丁的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粗糙,满脸风霜,活脱脱一个饱经苦难的老农。
他手里握着一杆黄铜打造拦面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烟雾缭绕中,眼神浑浊,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此人便是“点星烟云客”蓟彦,孟威的心腹之一。
另一人则截然相反,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如同铁塔一般,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庞棱角分明,仿佛用刀斧劈凿出来,毫无表情。
正是“铁面金刚”丁嘉,孟威的另一位死忠兄弟。
此刻,两人似乎也在等待孟威的指示,不远不近地站着。
白逸的目光在蓟彦和丁嘉身上短暂停留,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们的伪装。
但他什么也没说,不动神色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径直转身,一言不发地朝着自己的马匹走去。
那背影,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孤寂,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
孟威被白逸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和离开弄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白逸的背影。
他招招手,将蓟彦召来抱怨道:
“搞什么名堂?连句话都不留!”
“难道白叔也信了宋江的鬼话不成?”
“老蓟,你说白叔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对那宋江不满,为何还不采取行动?”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蓟彦见状,脸上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讨好和市侩的干笑:
“少爷,白先生心思缜密,智慧如海,他老人家想什么,岂是我这种榆木脑袋能揣测的?”
“不过……俺老蓟虽然笨,但也看得出,白先生所做的一切,必然都是为了咱们宴山寨好!”
“至于那个宋江……”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阴狠:
“哼,依我看,迟早是个祸害!非除不可!”
这话简直说到了孟威的心坎里。
他用力拍了拍蓟彦瘦削的肩膀,感动道:
“老蓟!还是你懂我!放心,等老爷子回来,我一定替你美言,让你坐上更高的位置!”
“跟着我孟威,亏待不了你!”
孟威对蓟彦极为信任,毕竟两人一同烧过黄纸,杀过官兵,劫过官银。
说完,他翻身上马,带着一肚子对宋江的怨恨和对白逸的不解,策马而去。
蓟彦和一旁沉默如铁的丁嘉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算计,有警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随后,两人也迅速跟上孟威,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之中。
荒村废墟再次恢复了死寂,烈日依旧无情地炙烤着这片绝望的土地。
……
另一边。
梁进正在策马疾驰。
他通过本体使用【千里追踪】的特性,正在锁定一个目标沈万石!
第578章 虚虚实实
锦西县城外。
烈日依旧如同熔炉中倾倒出的金汁,无情地炙烤着龟裂的大地。
空气在高温下扭曲,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痛。
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正沿着尘土飞扬的官道,缓缓驶向锦西城那低矮破败的城门。
车队由二十多辆沉重的大车组成,拉车的健马在烈日下喷吐着白沫,显得异常吃力。
最引人注目的是车上那些巨大的、用厚实原木钉成的箱子,每一个都异常沉重,深深的车辙清晰地烙印在干燥坚硬的地面上,仿佛巨兽爬行留下的痕迹。
押车的人马众多,个个神情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们操着明显的外地口音,彼此间的交谈也刻意压低。
这样的场景,对于饱经风霜的长州百姓来说,早已司空见惯,甚至麻木。
最近,一则“大乾首富沈万石携巨银入长州低价圈地”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长州绿林,引得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暗处窥伺。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官府很快祭出了“烟雾弹”之策。
于是,长州境内,类似的车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它们招摇过市,大张旗鼓,车辙深深,护卫彪悍,活脱脱就是“运银车队”的翻版。
起初,每一次出现都引得万人空巷,灾民们麻木的眼神里也会燃起一丝好奇或绝望的期盼。
但当绿林好汉们按捺不住劫掠之心,悍然出手后,揭开箱盖的瞬间,迎接他们的往往是冰冷的石块、呼啸的箭雨和早已埋伏好的官兵!
靠着这一手虚实难辨的“诱饵”战术,长州官府最近剿灭了大大小小十几股绿林势力,杀得人头滚滚,悬首城门。
血淋淋的教训,如同冰水浇头,让剩下的绿林豪强们噤若寒蝉。
渐渐地,绿林道上再无人敢轻易打这些车队的主意。
就连长州百姓也普遍认为,所谓“沈万石携银入长州”的消息,根本就是官府精心编织的谎言,一个血腥的陷阱,目的就是诱使那些盘踞山寨的匪盗离开巢穴,好一网打尽。
因此,当这支新的“可疑”车队再次出现在锦西城外时,城门口寥寥无几的行人和灾民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便麻木地移开视线,连议论的兴趣都欠奉。
他们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只专注于在滚烫的地面上寻找下一口能活命的食物或水源。
当沉重的车队吱吱呀呀地驶入县衙那略显破旧的大门时,偶尔瞥见的灾民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麻木了然。
看吧!
这又是官府的诱饵和诡计!
然而,兵者诡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谁又能想到,在众多迷惑视线的“烟雾弹”掩护下,真正的目标已然随着这支看似寻常的车队,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县衙深处。
县衙深处。
客房。
门窗紧闭,厚重的布帘隔绝了外界的酷热与窥探,但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一丝风也没有,只有令人窒息的闷热。
汗水不受控制地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浸透了衣衫。
一名身着寻常细麻布衣的中年男子,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唯一一扇被厚布遮挡的小窗前。
他身形并不高大,却自有一股沉稳雍容的气度,即使这粗布衣衫也难以掩盖。
只是此刻,他挺拔的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萧索。
他,正是大乾首富,富可敌国的沈万石。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布帘,落在这片被烈日炙烤得奄奄一息的土地上。
一路行来,长州的惨状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心头。
千里赤地,饿殍枕藉,树皮草根被啃食殆尽,易子而食的惨剧在暗处上演……
而他,却携带着海量的白银,要在这些濒死之人身上,以近乎掠夺的价格,买走他们最后的希望赖以活命的田地。
“岑老……”
沈万石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进入长州这些日子,一路走来……触目惊心。这里的百姓,真的……快没了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