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红绳,也是从阴生老母这里请得。
但是,现实里的阴生老母香火鼎盛,前来祭拜的人日夜不绝,已经成了周昌老家的一大景点,周围更修筑起了庙宇,有专门的人员来管理阴生老母庙……可现在于周昌心底闪现的‘阴生老母’,却分外荒凉破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感。
披散在坟山上的红绳,色泽如血般浓郁。
它们死寂不动,却又好似在时刻不息地流动着,使血浆铺满坟山上下。
高耸坟山里,像是随时都会有甚么东西破土而出!
“嘣!”
那种怪异感觉萦绕于周昌心底,他稍一动念,就看到坟山上的一根红绳不停颤抖着,回缩着,它一端深深扎进坟山内,另一端延伸入黑暗深处,像是坟山裸露在外的血管。
随着这根红绳飞快回缩,四周浓郁的黑暗变淡了一些。
黑雾里影影绰绰的事物,浮显出它们各自的轮廓
一个个巴掌长、半指高的‘匣子’,凌乱地摆在坟山四周的荒草丛中。
仔细看去,那一只只匣子,分明就是棺材的形状。
它们有的是木质,有的是石质,甚至还有玉质,以及黄澄澄的不知是金是铜质的小棺材!
这些小棺材,收殓不了哪怕一具婴儿的尸骨,但棺材前却竖立着一道道牌位。
牌位背对着周昌,正对着各具棺材,使得周昌看不到牌位上的字迹。
他只看到那根红线,此时亦缠在一副小棺材上,随着红线猛地回缩,那副棺材撞到了前头对应的牌位,牌位上的字迹,也得以被周昌看清:亡者周昌之灵位!
周昌?!
与我同名同姓?
还是
周昌内心波澜纷涌,他惊疑不定,看着那被红绳缠绕的木质小棺材,被不断拉拽着临近了阴生老母的坟山!
那副棺材不知在此间停放了多少岁月,木质已然腐朽。
随着红绳蛮力拉扯,小棺材在临近坟山之时,骤地散成几块木板!
一堆木板中,有个透明微白丝线缭绕成的影子若隐若现,那一根红绳直将那道影子从木板堆里拽出,周昌才看清那似乎是一件能将人从头包裹到脚、透明微白丝线交织成的‘衣裳’!
嗖!
红线扯着那件衣裳,陡地缩进了坟山内!
这一个刹那,白驹过隙。
周昌回过神来,手腕上的红绳与‘纸脸儿’的那缕黑发依旧缠绕着,似乎不曾有过变化。
但周昌的思维里,那件微白丝线织就的衣裳,仍在飘飘荡荡。
他的念头一感应到这件衣裳,衣裳的袖口处就散下来几个线头,连上了他的念头他的心念将那几个线头从眉心牵引出来,密密匝匝地覆盖住他的面孔……
黑暗里,众人都不曾留意到,僵尸一样的‘周常’,面部肌肉忽然跳了跳,露出个怪异的表情。
周昌念头中的那件‘衣裳’,很快被抽去了所有丝线。
他的念头里空空如也。
而周常的肉身穿上了一件众人看不见的微白透明丝线衣裳。
周昌微微地屈了屈手指。
他眼中一片笃定。
他能动了。
……
乱坟岗中,众人跟在周昌两个后头走了一路,都不见有甚么异样情形。
他们胆子大了起来,围着孙延顺说话。
“师傅,你会不会是弄错了?这次突然变天,只是寻常变化,并不是那个李咳咳!那个什么发现了咱们?”
“是啊……现在这里就是天黑了点儿,冷了点儿,别的也不见什么变化。”
“弄错了,呵呵,弄错了难道不是好事?用不着你们再提心吊胆的了。”
孙延顺辨别着乱葬岗子里的方位,一张老脸上表情放松。
再走个一二里路,就能走出这片乱葬岗子。
或许真是他自己弄错了,那个‘李夏梅’并没有盯上自己。
这次他带着几个新徒弟过来乱坟岗,确实是为了来找寻挖掘‘鬼宝藏’的,但这次他都还没来得及确定宝藏的方位,这片乱坟场里就刮起了黑毛风,天一下子变得黑漆漆的。
天色变化让他本能地联想到了看守鬼宝藏的‘老冯一家’,黑毛风更让他猜测这次是碰上了老冯的老婆‘李夏梅’。
但现在仔细回想,他还没有开挖,就出现了这种天象变化,八成是自己一时害怕,把情形弄错了。
李夏梅没有被他‘惊醒’的理由。
“哎,我现在憋着一泡尿,好想找个地方屙出来啊……”
“还是小心些,小心就不会翻船,先憋着吧。”
“那个老头是放屁都不叫咱们放,最好连喘气都不要的,你现在能喘气说话都算好了,还想屙尿?憋死你吧!”
后面人的言语声乱纷纷地传进前头两人的耳朵里。
周昌仍旧趴在周三吉的背上,他微微侧头,看到周三吉眼里的怒火几乎化成实质,要将其整张脸都点燃了。
老者那双殷红的墨眼,此时却有些褪色。
“我劝你们还是说话小声些!
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还是给钟家小姐,钟家女婿抬轿送亲的伙计,你们这样嘻嘻哈哈,满嘴屙尿放屁,说不得就会冲撞了人家的喜事!”周三吉压着嗓音,寒声说道。
那三个青年人闻声,倒也不用孙延顺吩咐,立刻都放轻了声音。
‘钟馗大爷’的面子,他们还是得给的。
更何况,棺材里坐着的‘钟家小姐’,虽然一直安安静静,但它可不是个寻常人。
“这些人是劝不听的,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呦……”周三吉压着声音摇了摇头,他举目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在他那双墨眼里所见的世界,不知又是甚么光景?
周昌只见老者又慢慢低下了头,小声地道:“现在这情况,肯定是有啥子东西被咱们遇着了。
他们说是弄错了,没有啥子李什么梅,我看是不一定……
幺孙儿,遇着危险了,莫想着别人。你自己的命才最重要!”
“那个李什么梅……她是人是鬼?要是只有她和她豢养的几条狗,这里这些人都手持武器,都不能和她斗一回吗?”周昌问道。
他问出这些话的时候,内心已有了个隐约的答案。
而周三吉的回应,无疑肯定了他内心的那个答案。周三吉道:“李夏梅是‘想魔’。
‘想魔’,可以是人,也可以是鬼,只看旁人怎么想怎么看了……
你不用想能跟她斗她随便能要你的命,你连碰都不一定能碰得到她,怎么和她打?大部分想魔都是这样……”
周昌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也不行?”
周三吉自嘲地笑了笑:“你爷爷我一个讨生活的老骗子,我算啥子东西?”
“那这个想魔是哪里来的?”
“从‘念想’里钻出来的……”周三吉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喃喃低语,“路边的石头,拉磨的老驴,遍地的活人死尸,天上的云彩……这年头甚么东西都可能生出‘念想’,很多东西的念想往一个事物上聚集,再加一个‘适逢其会’,一个想魔就诞生了……”
他顿了顿,又道:“老冯和他老婆李夏梅,早几百年前是一对正常的活人夫妻。但后来听说他们夫妻俩,都变成了想魔。
据说那时候李夏梅肚子里怀了他们家第四个孩子,但郎中有次给她诊脉的时候,发现她肚里的孩子已经死了,就想给她开药,把她肚里的孩子落了……她不愿意,接连又找了几个郎中,都断定她肚里的孩子是个死胎。
她从那之后,一连几个月没出过门。
也从那时候开始,人们谣传李夏梅得了另一个想魔‘鬼郎中’的偏方,开始食用活人的内脏,来复活自己肚里的死胎有天夜里,李夏梅开了自家的门,真的开始到处抓人回家,尸体喂狗,自己食用人的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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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李夏梅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谣言被重复千遍,竟然真能变成真事……”周昌眼神幽幽。
“是这样子的。”周三吉闻声,迟疑地笑了笑,道,“我幺孙儿怎么说话还文绉绉的?跟你从前可不太一样。”
他顿了顿,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那个还没过门的婆娘……现在应该不是想魔。
它现在要是想魔,这出戏唱不下去想魔一露面,肯定得有人死,就像李夏梅……一般时候,活人看不到它们有理智、讲道理的模样,就像人不会跟要被宰的猪讲话一样。”
“想魔没有理智?”周昌皱眉问道。
周三吉摇摇头,道:“据说它们杀人,就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理智。
但它们有理智的时候,又和正常的事物没任何区别,不会叫你看出来它们是想魔。”
“也就是说,那个‘纸脸’只是现在不是想魔,但不能彻底排除它是想魔的可能性……”周昌明白了周三吉的意思,他还想向周三吉询问更多与李夏梅、与想魔相关的事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他趴在周三吉的背上,跟随周三吉转回身去,就看到孙延顺和其两个徒弟丢下棺材,慌张地散开来,只留下较瘦削的那个徒弟站在原地。
那徒弟手里拽着一道长长的条索,仰着头,张大了嘴往头顶的大树树冠上看去,他嘴里大叫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如筛糠般颤抖着的身体,显露出他的惊惧!
长长的条索,在黑暗里只能看到微微的暗红色。
有些粘稠的液体顺着条索涂满瘦青年的手掌。
周三吉将腰上的马灯解下来,往前一杵,周昌便看到那条索上粘连着黄白的脂肪,一路延伸到了瘦青年头顶的树冠上。
树冠上挂着一个荡悠悠的‘人’!
那根条索那条肠子就是从那个人的腹腔中滑落下来的!
此时还有暗红的鲜血,不断从挂在树冠上的那具尸体腔子里‘啪嗒’、‘啪嗒’地滴落,滴了瘦子满头满脸,将其一张脸也染得血红!
“啊!啊”
“他肚子里只剩肠子了!”
“有东西掏走了他的内脏!”
众人乍见树顶上的尸体,都惊恐大叫了起来!
那瘦子还兀自抓着滑腻腻的肠子,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身体打着摆子,手里的肠子跟着哆嗦,引得树顶上的那具男尸也不停摇荡着。
树枝乱颤,染血的叶片纷纷坠下。
周昌看着那具腔子里空空荡荡的男尸,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它的脸,周昌看不清尸体的五官。
他瞳孔震动着,猛地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周三吉周三吉的身躯微微抖动着,内心远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
“爷爷。”周昌控制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舒缓,轻轻地呼唤着周三吉。
然而周三吉即便听到他的声音,却仍在发愣,没有任何回应。
“爷爷。”周昌加重了语气,微微晃了晃手里的幡子,“我们就这样干站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