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你什么意见都不重要!
人常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早就死球了,爷爷我就是你的尊长,这门亲事,我做主同意了!
不过毕竟是做钟馗的妹婿,用自己的原名不太好。
爷爷给你想一个名吧,你就叫……”
随着周三吉将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画满周昌前胸后背,他就慢慢生出了一种自己浑身上下都钻出无数个窟窿眼儿的感觉热乎乎的气流一直往躯壳深处涌,连他的心念都好似得到了灌溉。
他的念头顺着那些‘窟窿眼儿’钻到了外界去,开始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终于能与外界有个交互,而不再是像先前一样,好似被封在一副闷热的棺材里。
他尝试控制身上的肌肉骨骼,让自己站起身来,但这副身躯却没什么反应。
不过,身上这些鬼画符终究是有些用处的,它们虽不至于让他立刻站起来活动身体,但他而今总能说话了。
是以他见周三吉皱眉沉思着,便适时开口道:“我叫周昌。
周秦汉的周,日月昌明的昌。”
“你的生辰八字是……”
周昌在心里迅速换算了一下天干地支纪年,道:“戊子,甲寅,戊午,甲寅。”
直至此时,周三吉才后知后觉似的反应过来,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周昌一眼,沉默了片刻,而后低沉地道:“好,那你就叫周昌。”
说完话,他转身走到黑布隔开的屋子另一边去。
周昌看着那块黑布微微晃动着,听见里头周三吉与一个女子的交谈声。
“女娃儿,我们在外头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咱们现在要逃出去,唯一的办法只能委屈你跟我的孙儿假装结一次婚。我用这张黄纸遮住你的脸,你就是钟馗的妹妹。
待会儿我问你什么,你都点头同意就行,你看要不要得?”
“要、要得……”细弱畏怯的女声用蜀地方言应了周三吉一句。
得到女子的同意,周三吉就转了回来,盯住周昌道:“等一会儿问你啥子,你也跟着点头同意,晓得不?”
“知道。”周昌饶有兴趣地答应。
他接收了这众多荒诞离奇的信息,心里也只是涟漪微漾。
他从来如此,常常疏离于万事万物之外,在外人看来是个十分无趣的人。
此时,周三吉把唢呐、梆子、二胡等乐器分给了众人。众人在屋里各自坐定,都紧抿着嘴不出声。
而后周三吉将一张白布幡子竖在屋中央,自己往白布后头一躲烛火映照下,撑开的白布上只余一道微微摇曳的人影。
眨眼间,屋子里静得都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动静。
周昌置身其间,犹如局外之人。
他注视着那道被当作皮影戏幕布一般的白幡,只见白布上的人影手势一动,立即有人敲了一阵梆子。
干脆的打击乐提示着在场众人,一场大戏即将上演。
梆子声停歇之后,周三吉沙哑的念白随之响起:“论姻亲,今古须媒证,圣贤礼法正须凭。
裙布荆钗,裙布荆钗,无媒主岂非私相苟合?
今有钟家小姐‘钟黎’,与周家郎君‘周昌’相看,虽有天地照鉴,两心赤诚,然而若无媒无证,岂不叫一对有情男女,多受磋磨,做那苦命鸳鸯?”
带着深深疑虑的念白声一落,立刻又有几声梆子断续响起。
随后有二胡、笙管等乐声交错而起,直至有人吹响唢呐之后,屋里俨然已是一团喜气。
纵然屋内寒意森然,但在乐声漫淹之下,这间屋子里好似又回到了春和景明,百花盛开的时候。
众人都将手里的乐器运用娴熟,配合无间,好像戏班子里的乐师。
这时候,白布上投照出来的人影倏忽一变,一个佝偻背脊、有些许谄媚气质的媒婆霎时跃然于幕布之上,刻意掐着的尖利嗓音随之响起:“哎呀呀权由我当个冰人系赤绳;
权当个月老为盟订……”
‘媒婆’矮着身子,歪头朝向黑布隔断的屋子另一边。
幕布上的媒婆原本只有一个人影轮廓,但随着‘她’歪头朝黑布另一边看去,那块幕布之上,缓缓浮现出一双以墨水勾画出的‘眼睛’来。
那双‘眼睛’盯着隔断屋子的黑布,仿佛能穿过那张黑布,看到黑布后的女子,‘媒婆’声音虽没有变化,却被那双眼睛衬托得分外阴气森森:“钟家小姐,这位周家郎君身世清白,虽自幼失怙失恃,幸有祖父抚养长大,教养得当,人品端正,不曾沾染恶习。
不知钟家小姐,对这位周家郎君的家世可满意呀?”
针一样的声音扎透了黑布。
黑布后,女子蜷坐在高脚凳上,肩膀瑟瑟发抖。
她的面孔被一张黄纸遮盖着,满头青丝绾在凤冠里。
女子穿了身大红喜袍,裁剪得宜的喜服,衬托得她身段婀娜,虽不见其面容,仍给人以明艳华贵的感觉。
只是,一身喜服的新娘子坐在这破落的屋子里,红彤彤的衣裳又像血浆一样,令此间更显得晦暗阴冷。
屋里摇曳的火光投映在黑布上,映出缭乱朦胧的影子。
听得那阵喧嚣乐声里,‘媒婆’的问询声愈发清晰,白秀娥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满、满意的……”
她总觉得当下的情景,自己曾经历过多次。
好像前几次也和当下一样,有些看不清脸儿的人叮嘱自己只管点头答应就好。
外头的‘媒婆’尖着嗓子,同那个白秀娥并不认识的男人说过‘钟家小姐’的身世,问了那个男人同样的问题。
白秀娥听到那个男人淡淡地回了一声‘满意’,她抿了抿嘴唇,心里并没有甚么触动。
黑布外的乐声愈发热闹,屋子里的气温也愈发地低。
白秀娥双肩微颤,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随着喧闹的乐声,在她心底一一浮现。
她对着镜子梳妆,镜子里,雾气氤氲,一张妩媚多情的脸从雾气里浮现,隔着镜子与白秀娥对视。
那张美人脸巧笑倩兮,一点点浮出镜面。
它与白秀娥鼻尖抵着鼻尖。
‘媒婆’的问询声这时再次传来:“周家郎君单名一个‘昌’字,生辰八字是:戊子,甲寅,戊午,甲寅……
不知钟小姐及你家父母长辈,觉得周郎君的生辰八字,与你是否般配?”
一阵阴风吹入黑布后,黑布后的白秀娥端坐在高凳子上,纹丝不动。
……
哐当!
阴风推开了屋门,屋子里热闹的乐声为之一寂。
众人纷纷僵住身形,一个个面面相觑,既不敢再摆弄手上的乐器,也不敢回头去看那被风推开的屋门外是甚么光景。
笼罩在他们心头的恐怖传说、‘李夏梅’的威压,此时几乎凝如实质。
而周昌趁着门开的时候,往外面瞥了一眼。
门外天似穹庐,倾盖四野,不见有甚么异常情形。
周昌转而看向屋子中央撑开的白布,白布后的周三吉闭着双目,眼皮上的那双‘墨眼’微微颤抖着,漆黑墨汁从墨水眼仁里流淌而下他虽紧闭着肉眼,一双墨水眼却带给了他朦胧的感知。
在门被风推开的那个刹那,他觉得有个‘人’进了屋子,到了黑布阻隔的另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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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送嫁
周三吉不能确定来者是哪位不速之客。
他心头又惊又惧,此时却也只能压着惊惧,朝白布前僵着的众人压着嗓音说道:“愣着干什么?接着奏乐啊……”
众人被周三吉的声音惊回了思绪。
孙延顺首先敲起了梆子,之后诸般乐器的声音次第响起,阴冷刺骨的屋子里,气氛好似又喜气洋洋了起来。
周三吉的一双墨眼斜看向黑布另一边,他掐着嗓子,眉花眼笑地重复起先前的提问:“不知钟小姐及你家父母长辈,觉得周郎君的生辰八字,与你是否般配?”
乐声喧嚣,周昌扫视众人的神色,通过他们的表情,他似乎都能听到他们狂乱的心跳。
他们虽不言语,但一个个都屏着呼吸,竖着耳朵,等候黑布后女子的回应。
幸而‘媒婆’话声落地不久,柔婉女声便自黑布后传了出来,那样平静温和:“般配的。”
女子的声线一如从前,只是声音里却没有了畏怯的情绪,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众人闻声,顿时放松了些许。
周三吉却头皮发麻,内心愈发肯定,有未知的东西刚才已附在黑布后的女娃儿身上!
他硬起头皮,一双纸眼看向了另一侧安坐着的周昌,向‘幺孙儿’问了同样的问题。
语气里藏着深深的疑虑:“不知周郎君及你家父母长辈,觉得钟小姐的生辰八字,与你是否般配?”
周昌的回应倒是平静而笃定:“般配。”
孙儿的回应,叫周三吉找回了几分勇气,他稳了稳气息,矮身提起一根木棍,用那根木棍徐徐挑起了遮在周昌与‘钟小姐’之间的黑布,同时问道:“钟小姐,请你相看周郎君的相貌。
不知他的相貌,你又是否满意?”
黑布被缓缓挑开。
穿着大红喜服的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高板凳上。
她身形纤细,那套红艳艳的嫁衣,衬托得她更苗条娇弱。
女子白皙得没有血色的手指,交叠在下腹前。
遮住她脸孔的一张黄纸随风微动,浅浅墨迹在黄纸空白处徐徐勾勒出了细细的眉,狭长的眼……
眨眼间,一副妩媚多情的面孔跃然纸上。
纸上的面孔勾魂摄魄,‘它’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周昌,朱唇轻启,语笑嫣然:“我满意……”
眼见得那张空白纸上浮现出一副如此妖娆的面容,一股寒气自周三吉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唱这一场‘钟馗嫁妹’的戏,究竟召来了个甚么东西?!
屋子里的乐声在此瞬变得凌乱,种种乐声混作一团。
在场众人都觉得有股阴飕飕的气息在头顶颈后盘旋起来!
周昌在惊惧的众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与对面巧笑倩兮的纸脸对视一阵,便侧目看向白布上的‘媒婆’影子。
‘媒婆’周三吉僵在白布后,一时没有主意。
周昌只能自作主张他复转回目光,注视着黄纸上的美人脸儿,面露笑容:“我对钟小姐的相貌,也很满意。
媒婆,我与钟小姐何时成婚?”
对面的纸脸进了屋子,没有伤害屋里的任何一人,只是附在了白秀娥的身上,来与周昌完成这一场结亲。
可见它现下对周昌成婚的兴趣大过了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