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99节

  “若不想破财,哪能消灾?”半瞎子道:“张远山以前欠了钱,前些年,这田里的收成是归大家的,但去年钱已经还完了,借条也销了,今年这田舍就已经还给张大石了,发生什么,可与村正无关。”

  “借条也销了?”

  张富贵还在犹豫,半瞎子踱步便走,讥笑道:“晚了,这烫手的东西,张家兄妹可未必接。”

  “别走啊,我也没说不行,这事,还得由你经手……”

  这句话一出,半瞎子遂经手了此事。

  张富贵拿出了田契、借据,但依旧不安,一整天惶惶不已。

  待到傍晚,他终于坐不住了,去了半瞎子家中询问。

  半瞎子正坐在屋中喝酒吃肉,摆手道:“村正放心,都已经解决了,两个官差已经回县里去了。”

  “这就解决了?”

  “不错。”

  “那张大石……”

  “村正不必理会他,且回去酣睡吧。”

  半瞎子送走了张富贵,自饮了一口酒,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整件事在他这里非常简单。

  阿丑见县衙在搜捕人犯,便告知了差役“人犯在村正田舍中”,借机把田舍与那些田地要回来。

  至于放在田舍里的彩色羽毛,那是从张大石以前猎到的锦鸡身上拔的。

  差役一找到张大石,张大石就承认了那田舍就是他的,并把剩下的鸡毛都拿出来给他们看。

  “我之前在那杀了鸡哩!”

  于是在差役们看来,有人看到了锦鸡毛,又误以为那田舍还是张富贵的,于是写了那举报信,这种事报上去,只会让县官骂他们无能,便没什么好说的……

  

  这次,顾经年诈了诈张富贵。

  他并不担心因此惊动了什么人来澜水村查。

  笼人也好、开平司也罢,到了这个层面,任何人来都能一眼看出事情与张家兄妹无关,最多也就是查到他。

  他不怕,甚至想反过来了解那夜发生了什么,以及缨摇、凤娘的去处。

  当然,大概率而言,几根鸡毛不可能惊动那些大人物,也就是吓唬吓唬无知村民。

  无论如何,田契与借据拿回来了。

  张小芳非常高兴,一整晚都在说要给大哥娶媳妇。

  张大石并不想种田,一心把地卖了,或雇个佃户,好继续当个猎户,至于娶亲,他也不是不想,就是烦妹妹管得太多了,遂反问了一句。

  “你早晚也得嫁人,想嫁个什么样的?”

  没等张小芳回答,张小刀就道:“我听村口的媒婆说了,二姐眼光又高,出身又低,谁都看不上,只能给大户人家当妾。”

  “放屁!”

  张小芳很是着恼,扯着张小刀的耳朵教训了他一顿。

  顾经年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在心里笑了笑,自去了柴房躺着。

  过了一会儿,那兄弟俩去睡了,张小芳推门进来,蹲在顾经年身边,问道:“阿丑,你没睡吧。”

  

  顾经年睁开眼。

  “今早你跟半瞎子说了啥?怎就把田契和借据要回来了?”

  顾经年遂哑着嗓子应了两声。

  张小芳拍了他一下,嗔道:“你好好说,你肯好好说我就听得懂。”

  顾经年于是又吐出几个声音。

  张小芳把耳朵凑过去听了会儿,道:“你说,借势,吓唬,对吗?”

  “对。”

  声音颇含糊,但隐隐能听出来了。

  张小芳不由笑了笑,问道:“你嗓子是烧坏了吗?慢慢能好些吧……别动,我看看,你这里好像结痂了。”

  她非得把顾经年拉到窗户边,借着月光去看他的脸,只见原本的焦灼皮肤已经变硬了,确实是痂,不由好奇起来。

  “这痂脱了,你就不像现在这么丑了吧?”

  

  天亮时,张大石醒来,意外地发现张小芳今日竟没起,不由道:“怪了。”

  “二姐昨夜和阿丑聊到可晚哩。”张小刀揉着脸嘟囔道:“我夜里起来尿尿,听到她说心事,说整个村里、整个镇上,她谁都看不上。”

  张大石道:“她能看上的,人家也看不上她,又黑又土的。”

  “嘿嘿。”张小刀道:“等你们都说了亲,啥时候给我也说亲。”

  过了一会,他想到一事,忽道:“大哥,你说阿丑又识字,又聪明,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儿子。”

  “可能是吧。”

  “那二姐救了他,他说不定像戏文里那样带二姐回去过好日子,我也能沾沾光。”

  张大石一拍他脑袋,道:“尽想没用的,你二姐爱俊,阿丑那么丑,家业再大,她都不要。”

  因家里的皮货都换了粮,张大石去镇上赶集的日子就延后了,顾经年也就多住了五天,所幸,他帮忙拿回了田契与借据,张小芳也愿意多养他几日。

  县衙果然没再来人闹事,倒是张富贵后来想明白了原委,带人欺上门来,被张大石以武力赶了回去。

  日子就这样平静中有些小波澜,转眼到了分别的时候。

  “我明日去赶集,你要想走的话,我送你去镇上。”

  张大石挠了挠头,又道:“你伤要是没好的话,多待一阵子也好啊。”

  顾经年哑着嗓子道:“走。”

  他如今已能勉强说出些话来,至少与张小芳沟通已算顺利。

  “大哥。”张小芳兴冲冲地跑进来,喜道:“我找媒人给你说了桩亲事!”

  “我啥都没,拿什么娶亲。”

  张小芳眼睛亮亮的,显得很高兴,迫不及待道:“是好人家,一对边关逃难回来的父女,老实贤惠,听说大哥是有田的,不收太多彩礼,只要你人好,能养活他们就好。我挑嫂子眼光高,这么久以来,还是头次遇到适合的,已经说好了,腊月前就成了亲,开春时,他们种地,你打猎,把日子操持起来。”

  她说了这么多,转头立即对顾经年道:“阿丑,你晚些日子喝了喜酒再走嘛,等你的伤也再好些,不然话都说不清楚,怎好上路的?”

  顾经年若要走,无非是去居塞城附近的旧集市镇找凤娘。

  可凤娘以为他已死,大概早已离开了,且那是边境,以他如今的状况,很难过去,即使到了,也无法离开瑞国进入雍国。

  去是得去的,确也不急在这一时,他遂点头应了下来。

  “好。”

  张小芳一听就高兴起来。

  之前她是最不想收留顾经年的那个,此时眼中的欢喜却都藏不住。

  转眼又过了七天,时近腊月,小院里已被重新布置了一番。

  张家兄弟没钱,但胜在用心、手巧,把新房装饰得很漂亮,又制作了一张床,把柴房作为张小刀与顾经年的房间,好让张大石与新娘住在正屋。

  顾经年一早起来,发现脸上的一块痂掉了,找了一盆水,往水中看去,隐约看到那张脸已经不再焦黑了。

  但满是烧伤隆起、凹凸不平的伤疤。

  “阿丑。”

  张小芳走了过来,见他转过头来,她愣了愣,道:“没那么丑了,但还是阿丑,走吧,我们接亲去。”

  顾经年倒也无所谓这些,跟着张小芳去帮忙操持张大石的婚礼。

  宾客极少,只有半瞎子与几个还记得张远山恩惠的村中老人,早早坐在院里吃着点心聊天。

  张大石的新丈翁是个跛脚老者,顾经年一眼就看出他脸上有洗掉很久的刺字,看形状,依稀能认出是雍国给俘虏刺的,想必是个逃兵。

  老者与半瞎子聊着天,却是说出了一个让顾经年吃惊不已的消息。

  “这村里,也只有与你能聊几句。问我为何逃来,不得不逃啊,这次算是天塌了,谁能想到顾将军带着骁毅军叛投雍国,边境连失二十余城,只求战火别烧过来,再要逃我也逃不动了……”

第89章 回程

  “阿丑?”

  “阿丑?”

  张小芳伸手在顾经年眼底晃了好几下,他才反应过来。

  但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眸却明显有些失焦了。

  “你怎么了?”张小芳又问道。

  顾经年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了那老者身旁,默默听着。

  “瑞国有二十余年没有过这种大败了,这次催秋税就是为了备战,想必很快又要催捐,日子可得越来越难过喽……”

  待听那老者说的多是些边境时局,而顾经年却更想了解顾北溟叛投雍国的消息是否属实。

  于是他开口去问,但声音依旧沙哑,难以听清。

  张小芳倒是听得懂一些,上前道:“他问,真的吗?”

  “这种大事,我可说不了假话哩。”

  坐在一旁的半瞎子能够听出阿丑对这些国家大事的兴趣,再想到此人不仅识字,还有办法从张富贵手里诈出东西来,更重要的是出手时有种戏弄愚民不是什么大事的随意感,足可见其身世不凡。

  “阿丑,赵伯,来,我们里面聊。”

  半瞎子抬手一引,让顾经年、张小芳与老者进了堂屋。

  虽然院子里坐着的旁人也听不懂他们的话题,但这样一来,氛围就不一样。

  “阿丑。”半瞎子问道:“你很关心边境之事?”

  顾经年已迅速冷静下来,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半瞎子还在发愣,张小芳一下就听懂了,道:“他说,有点好奇。”

  “那便请赵伯说说吧。”

  赵伯以前是边军中的小卒,数十年前被雍军俘虏过,逃回来后就一直在枕云关以内生活,帮别人种地,后来还娶妻生子。他对军队高层的事并不了解,只知顾北溟大概是半个多月以前叛了的,虽不知具体是何原因,但这件事确凿无疑。

  消息传到枕云关,赵伯马上带着女儿逃了,路上还见到了朝廷的援军,听说是武定侯亲自坐镇枕云关,他这才不再东逃,也逃不动了,就流落到了这澜水村。

  顾经年听了,又问了一大句长话,有些音节连张小芳也听不懂。

  “他说,居什么城南二十里有什么镇,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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