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大概懂了,叹息道:“你问的是居塞城吧?那已经是雍国的疆域了,别说南二十里,雍国一夜括地千里,不管是哪个镇子,肯定也沦陷了。”
如此看来,黄虎、麻师、凤娘等人若在旧集市镇等着与他碰头,也算是身处雍国境内了。
眼下两国交战,以顾经年现在的样子,要想去找他们只怕很难。
而他更担心的是顾采薇。
顾北溟一朝叛变,根本没有考虑到留在京的家眷。
倘若顾采薇被牵扯,顾经年绝不可能坐视不管,那便只能带着她一起逃离瑞国,前往沃野了。
希望情况还没坏到那个地步,毕竟她是出嫁的女儿,而陆晏宁地位不凡,也许能保她无恙。
不论如何,顾经年要再回京一趟。
他便与张小芳说准备明日离开。
半瞎子听了,低头思量着,最后竟是道:“阿丑,我与你一道走,如何?”
张小芳还在因离别而茫然,闻言惊讶不已,道:“瞎爷,你家都不要哩?”
“那破屋,不要了就不要了。”半瞎子脑子里自勾勒了一个对贵人雪中送炭的故事,莫名激荡。
一个落难的贵人,前景虽然未必好,可半瞎子这种乡野贱民若能依附过去,很可能改变命运,值得赌一把。
顾经年却坚决摇了头,根本不打算带他,让他好生失望。
是夜,张大石终于是讨了婆娘。
赵伯的女儿名为赵娥,长相还算标致,重要的是看起来十分贤惠,总之,张大石很是喜欢。
把盖头一掀,张大石就像是被施了法术般愣了神,之后再也没有之前嚷嚷“我不成亲”时的气概,只知傻笑。
次日天不亮,顾经年早早就醒了过来。
张小刀年纪小,贪睡,还睡得像死猪一样。
顾经年也没叫醒他,独自出了屋,却见张小芳已经起来了。
她平时总是当家作主,今日难得没有忙着家务,并腿而坐,百无聊赖,倒显出些少女的模样。
“你要走了?”张小芳问道。
顾经年点了点头。
“那我送你,你等会儿。”
张小芳遂往厨房收拾,不多时,背着个包袱出来,向顾经年道:“走吧。”
两人像平时出门打水时一般出了院子,往村口走去。
村里偶有早起的大婶出门倒夜壶,推开门看到他们,心里不免犯些嘀咕,全村的汉子没一个能被张家丫头看上,她竟能跟一个这般丑的人挨着走。
并肩而行的身影到了村口,沉默许久的张小芳才说了话,道:“再送你一段。”
“不用。”顾经年已能说些简单的话了。
“没事的。”张小芳道,“你以后应该不会再回这里了吧?”
顾经年点头,又摇头。
张小芳送了一段又送了一段,直到太阳高挂,顾经年坚决不让她再往前走了,她才把包袱塞在他怀里,挥了挥手,返身回村。
走着走着,她回头看去,崎岖的山路上已看不到阿丑的影子了,心里莫名有些怅然若失。她自己也奇怪,阿丑明明是那么丑一个人,却能让她感到十分靠得住,愿意与之亲近。
顾经年沿着山路走了半日,中午时在路边打开张小芳给的包袱,愣了一下,见里面不仅有水与食物,还有一小包的铜钱。
在旁人看来这些也许只是不值钱的东西,可他来时空无一物,走时却已觉得行囊丰富。
吃了些干粮,喝了水,他没有在小镇停留,问明了方向,直接去往了最近的县城。
夜里在山间露宿,次日下午,他到了泾原县。
徒步到这里,顾经年就意识到,他不能仅凭双脚走回京,万一顾采薇有难,那他根本来不及相救。
必须得借助些别的力量。
于是,进入县城之前,他在城外的小河边,对着河水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容貌。
痂已经全都掉了,满脸都是凹凸不平的伤烧疤痕,因为他体质特异,这些疤看起来并不像是新伤,更像是陈年旧伤。
倒是头发长得很快,这阵子已长了好几寸,嘴边的胡须没刮,看起来老了许多。
若不说的话,外人看他像三十余岁也有可能。
顾经年遂渐渐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个新的身份来历,然后起身,大步走向城门。
寒冬腊月,西城门处有许多的流民正在排队,大部分人没能被放入城,而是被安排到了城外塔建的窝棚里。
“路引。”
顾经年排到门洞前,守城的士卒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他哑着嗓子,尽可能提高气场,道:“开平司,办案。”
声音沙哑,守城士卒愣了一下,但勉强听懂了,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恭敬了几分,道:“还请出示令牌。”
“丢了,事急,带我去驿铺。”
“什么?”
顾经年遂哑着声音又说了一遍。
依开平司规矩,若在办案过程中丢了牌符,可到就近驿铺先行汇报重要消息,再等相关人员核实。
那守城士卒摸不清顾经年的底细,见他气场强大,不敢得罪了,遂招过一个马夫带他去驿铺。
到了驿铺,说明情况,等了一会儿,从里间出来一个老者,深深打量了顾经年一眼,让他入内相谈。
“阁下是?”
“开平司南衙巡检,王明。”
顾经年用的是王清河调拨给他的那队人里其中一人的名字,当夜很可能是陷在了枯木崖内,不易被追查到。
驿铺的老者凑近了,仔细聆听才听懂,问道:“王巡检丢了牌符?”
顾经年点头。
老者拿出纸笔推到案前,道:“那就请王巡检把重要消息写下,小人会尽量递上去,核查之前,王巡检就暂住在驿铺吧。”
说罢,他拿出信封与蜡烛,准备当面封蜡。
这是依规矩做事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
顾经年却不高兴了,把桌案上的纸笔推开,道:“机密,不能写。”
老者勉强听懂了,搓着手道:“王巡检,这是规矩,还请莫要为难小人。”
“备马,我自送信回京。”
“王巡检丢了牌符,只怕回不了……”
顾经年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慢慢地道:“那就备好通关文牒,否则,泄露了机密,耽误了大事,你扛吗?”
“这与规矩不符啊。”
“事急从权。”顾经年松开手,在纸上写下了王明的履历,包括出自于王清河麾下哪个捕尉堂,末了,道:“若出了问题,我全权承担。”
老者虽一直在摇头,心里却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因他表现出的确实是个开平司钩子的样子。
“这样吧,巡检稍待,容小人去问一问驿使。”
顾经年心里很急,可越是这种时候,他越得沉住气,遂只是不耐烦地点点头,又故作闲聊般地问了一句边境之事。
有时压得太紧,反不如显得松驰些,更能取信于人。
“对了,顾北溟叛乱,对泾原县可有影响?”
“听说朝廷援兵已至枕云关,当不至于波及到泾原县。”
顾经年点了点头,道:“十八年,武定侯重掌兵权了。”
他不露声色地显示出他对京城风物的了如指掌。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经年成功从驿馆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直奔阳。
第90章 失控
广袤平原以东,便是层峦叠嶂的倚帝山脉。
山道崎岖,一队人马正向东行走。
裴念跨坐在马鞍上,脸色凝重,眼眸中始终夹杂着深深的思虑。
她是事后才赶到枯木崖探查的,到的时候,该清理的痕迹都已经被清理了,只知道丹青、顾继祖死了。
再后来,得知顾经年也死了,她一开始不信,心想自愈能力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死。但梅承宗告诉她,亲眼看到顾经年被烧成了炭。
“别查了。”彼时,梅承宗语气幽怨,叹惜道:“丹青一死,事情也就了结了……还有,让徐允老儿休来招我,你们南衙我还不爱待了。”
最后一句话,让裴念意识到他说的可能是真的,养虺炼药的案子尘埃落定。
安定感持续了没多久,便传来了顾北溟叛乱的消息。
随之,裴念能察觉到,笼人、北衙、王府各方势力派往西边的人手都在回撤。
她猜想,他们很可能是在寻找着什么,可当边境沦陷为雍国疆域之后,他们只能暂时放弃了。
如此,她也不能再探查到什么,遂启程返京。
后方忽有马蹄声响起。
回头看去,一个穿着兽皮大衣的男子正驱马奔来。
狭路相逢,裴念一行人却不让开道路,驻马而立,任对方驰到跟前,不得不勒住缰绳。
“还请相让。”
男子微低着头说话,声音沙哑,难以听清。
裴念问道:“你是何人?要去何去?”
这是她作为钩子颇惹人讨厌之处,在旁人看来总是趾高气昂,刨根问底。
当然,平时她也不至于见人就问,只是此时身处这偏僻山路之上,又能感受到来人相貌虽异,气质却有不凡之处,出于习惯,不免多盘问两句。
那男子似有不悦,惜字如金,开口道:“你们,是何人?”
“开平司缉事。”
裴念亮出身份,男子顿时色变,下马执礼道:“小人为泾原驿驿吏,往京城递信。”
“什么信?”
男子遂从怀里拿出一封封了漆的信。
裴念径直拆开来,只见信上并无落款,唯写着一列歪歪扭扭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