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74节

  顾经年吐出这两个字,等待着凤娘的反应,他很确定,笼人也很看中这个也许能炼长生的药材。

  然而,凤娘却小声嘀咕道:“一天天的尽是这些事,烦人。”

  “什么?”

  凤娘没好气道:“我是笼人的探子不假,可我也得休息,你下次要聊这些,白日里再来找我,今日可没心情与你‘奴家奴家’的。”

  顾经年本是心有定计,闻言却愣了愣,凤娘没那么多计较,说话更无拘无束。

  “可看到了?这儿生意不好,天天入不敷出,看着就来气。今夜好不容易打算早些睡,偏你过来,又不是梅承宗那个娘苞,我还能披头散发地见你?知道女儿家重新梳洗有多麻烦吗?可恶。”

  说到后来,她手中团扇一指顾经年,又道:“这些也就罢了,都是小事。最可气,你把我的鸟儿全都赶走了,既然处处防我,何必来与我议论事情?还不是想骗我,满嘴鬼话的臭男人,莫开口为妥。”

  这一番话,顾经年盘算好的说辞全被打乱了,不由默然。

  凤娘见他一副少年郎的错愕模样、不会油腔滑调,反而掩唇一笑。

  这一笑,如暖风拂过,枝头的霜雪融化,春意盎然起来。

  “怎还认真起来了?奴家与你说笑呢。好了,来吧,你想怎么哄骗奴家,可以开始了。”

  “不是哄骗,而是……”

  “你蒙了我的眼,跑来花言巧语,还说不是哄骗。”

  顾经年一本正经道:“那我与你说真话,麻师与沃民在我手上,我可以把他们交出来,但有个条件。”

  凤娘消息最是灵通,知道顾继祖调了一批精锐去了狩猎场、杀了大药师。

  但当夜所发生的许多事都只是猜想,倒没想到顾经年会主动交代。

  她遂笑问道:“在你手上,还是在你长兄手上?”

  “有区别吗?”

  “自是有的,在你手上好抢,在顾继祖手上可不好抢。”

  “我是代我长兄来与笼人谈条件的,你们也知,他并不需要沃民,只想要站起来。”

  “拿大药师来交换。”

  凤娘问道:“大药师不是被你们杀了吗?”

  “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那我可没办法。”凤娘把玩着团扇,叹惜道:“顾继祖、大药师,都不是我这小女子惹得起的。”

  她说没办法,顾经年反而在屋内坐下,静待她吐出更多的内容来。

  眼下,他手中有了筹码,有资格知道更多规则了。

  凤娘果然愿意与他多解释两句。

  “笼人之所以存在,旨在助北衙寻找、捉捕异类,保瑞国百姓平安。”

  “这是表面上的,实际上呢?”

  “实际上嘛,炼术虽被朝廷禁止,可总有人在做,笼人背地里也有贩卖异类的生意,打个比方,就像是寻找药材的药商,与大药师自然是合作关系,北衙则是监督此事,虽禁止炼术,却知道禁止不住,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白了,笼人采药、师门炼药、北衙监督,界限在于药师可以为相府炼药,但不能私自炼。”

  “就是如此。”

  顾经年道:“可现在药师越界了,都不管?”

  “越界只是你说的,药材也到了你手上。”凤娘道,“你还要旁人管管药师,好没道理,你欺负人。”

  “把越界的药师除掉,把药材交给药商,岂不皆大欢喜?”

  “可顾家在这件事里的角色可不一般,瑞国现有的药材、药师,许多都是顾北溟从战场上搜罗来的。”

  “顾家是药农?”

  “是这个道理,大家都在一条绳上,出了事,你一心只想祭出大药师来顶罪,让顾家一点事都不担,未免太没担当?”

  “怎么?”顾经年问道:“还想让顾家担?”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凤娘捋了捋头发,“最开始,大家都在暗中,只有顾家在明处,自然该由顾家来担;后来,你把药师挖到了明处,那便由药师来担;可眼下,最好的药材让顾家得了,顾家还打算自己炼药自己吃,这可是犯大忌讳的。”

  “所以,我来找你,意思也简单。药材还给药商,把药师祭出来,了结这些事。”

  “那以后谁炼药?”

  “还炼?”顾经年下意识问道。

  凤娘沉默。

  顾经年眼神诚恳了一些,道:“我一心除掉大药师,正因知此人不死,则风波不止,你我,以及你我所在乎之人,早晚会死在这些事里。”

  屋内安静下来。

  于是能听到下面的院子里有人欢快地喊话,之后一些絮絮叨叨的对话声也传了过来。

  “开饭了!”

  “饿死我了,耍得好累。”

  “你少吃点吧,今日才挣那一点……”

  屋内,凤娘悠悠叹息,道:“这些事,不是我能作主的。”

  “那便让笼人考虑,是从骁毅军手里抢回药材,还是交出真正的大药师。”

  “我会转告笼主。”

  “好,我过几日再来。”

  顾经年起身告辞。

  “诶。”转身之际,却听凤娘唤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美人展颜而笑,道:“既然被你叫起来了,给你个机会请我吃一顿。”

  “嗯?”

  “生意也不好,私房钱又被偷了。”凤娘有些苦恼。

  “楼下好像正在吃饭。”

  

  “他们煮的太难吃了,你请顿好的,给你透露些情报。”

  “那好。”

  “走吧。”

  两人一并走下小楼,瓦舍院子里众人正围坐在两口大锅前喜气洋洋地吃饭,顾经年特意看了一眼,那两口大锅一个装着黍麦饭、一个装着大骨头野菜汤。

  高长竿正拼命地把自己碗里的饭压实,嘴角笑哈哈地咧着,一见凤娘下来,连忙把碗藏在身后,生怕凤娘问他“今日收了多少钱,就知道吃”。

  凤娘只是摇了摇头,挽住顾经年的胳膊,向他道:“没骗你,一看就不好吃。”

  顾经年对她的动作有些诧异,目光一低,警告她放开自己。

  凤娘放开手,轻哼道:“又没怎样,裴念还能杀了我不成?”

  “与她没关系。”

  “走,去吃桂花楼,那是出了名的贵。”

  顾经年遂问出了他好奇很久的一件事,道:“你一个情报卖一万钱,不是很有钱吗?”

  “骗你的,肯花一万钱买情报的傻子有几个?”

  凤娘见顾经年驻足,转身又拉他胳膊,笑道:“可不是说你傻,我给笼人与北衙办事只有几个俸禄,还养一堆赔钱货,像你这般年少多金的俊俏公子,遇见的少。”

  到了桂花楼,门面果然不同凡响,外面停着的俱是香车骏马,连小厮穿的都是绸缎,远远就迎上来,脸上笑容可掬。

  凤娘熟门熟路地要了个雅间,从茶水到主菜、小点,如数家珍地点了。

  “再来三壶琼花液,可得浓些,还有,若不是露水酿的,我可不付钱。最后再要个唱曲儿的,听说你们这的云心姑娘琴曲超绝,歌喉也好?”

  顾经年道:“若找人唱曲,还如何谈事?”

  凤娘这才想起来答应过顾经年多透露些消息,遗憾道:“那曲便下次再听。”

  顾经年先问了价钱,脸色微微一变,向那小厮要来纸墨,写了字条,道:“到斜径巷顾宅找顾继业支三千钱,多出的便当赏你们。”

  待小厮退下,凤娘倒了两杯茶,叹道:“这儿贵得要死,偏生意却好,可惜我不会厨艺。倒是想开一家青楼,听说不好经营。”

  “你花钱未免太厉害了,对了,我才想起我上次的荷包……”

  “钱总不够花,这才是寻常人的生活。”凤娘优雅地把手一搭,语气带了三分感慨,“钱若够花,我岂不成了异类?”

  顾经年无话可说,问道:“你可知静心堂?”

  “知道,那儿的狸猫咬死了我的麻雀儿。”

  “丹青是何来路?”

  凤娘勾勾手指,让他凑近了些,附耳小声道:“你莫招惹他,他与我们笼主是同门师兄弟。”

  “你们笼主似乎很神秘?”

  “嗯。”凤娘道:“我也没见过几次,见笼主的次数还不如见北衙那些钩子。”

  “他们师出何门?”

  “说来,与你一样,都是崇经书院的弟子。”

  “师门?”

  “才不是,他们才多大年岁,师门被逐出崇经书院时他们才出生吧,都是正经通过岁试的。”

  “你们笼主难道不是异人?”

  “你是异人,不也是书院弟子吗?”凤娘掩唇轻声道:“关于笼主,我可不能说太多。”

  “那与我说说你们笼人的事吧。”

  “不急,等酒菜上来,边喝边说。”

  平常没看出来,凤娘颇为好酒,尤其喜欢桂花楼的琼花液,是以露水与花瓣酿的一种酒,尝起来味道好,但其实很是醉人。

  这酒,寻常人喝一壶也就醉了,凤娘喝完三壶,又要了两壶。

  待顾经年扶着她回去时,她手里还拎着半壶酒。

  “今夜心情正好,才不回去……呜,明日那娘苞又要盘问,烦人,老娘不想当笼人了。”

  “别喝了,我已经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消息是真是假了。”

  “包真的。”

  凤娘已经完全把酥软的身子搭在顾经年身上,好在她也不重,只是说话愈飘了。

  “包真,南衙提司徐允,养了个十九岁的外室,一树梨花……”

  直到顾经年终于把她放回小楼的榻上,凤娘口中那树梨花也没压了海棠,倒是她这株海棠忽然拉住了如桂枝般清淡的少年。

  “不想当笼人了。”

  荆钗斜落,分明是风韵成熟的样子,凤娘却像小女孩般委屈地扁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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