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好像正在吃饭。”
“他们煮的太难吃了,你请顿好的,给你透露些情报。”
“那好。”
“走吧。”
两人一并走下小楼,瓦舍院子里众人正围坐在两口大锅前喜气洋洋地吃饭,顾经年特意看了一眼,那两口大锅一个装着黍麦饭、一个装着大骨头野菜汤。
高长竿正拼命地把自己碗里的饭压实,嘴角笑哈哈地咧着,一见凤娘下来,连忙把碗藏在身后,生怕凤娘问他“今日收了多少钱,就知道吃”。
凤娘只是摇了摇头,挽住顾经年的胳膊,向他道:“没骗你,一看就不好吃。”
顾经年对她的动作有些诧异,目光一低,警告她放开自己。
凤娘放开手,轻哼道:“又没怎样,裴念还能杀了我不成?”
“与她没关系。”
“走,去吃桂花楼,那是出了名的贵。”
顾经年遂问出了他好奇很久的一件事,道:“你一个情报卖一万钱,不是很有钱吗?”
“骗你的,肯花一万钱买情报的傻子有几个?”
凤娘见顾经年驻足,转身又拉他胳膊,笑道:“可不是说你傻,我给笼人与北衙办事只有几个俸禄,还养一堆赔钱货,像你这般年少多金的俊俏公子,遇见的少。”
到了桂花楼,门面果然不同凡响,外面停着的俱是香车骏马,连小厮穿的都是绸缎,远远就迎上来,脸上笑容可掬。
凤娘熟门熟路地要了个雅间,从茶水到主菜、小点,如数家珍地点了。
“再来三壶琼花液,可得浓些,还有,若不是露水酿的,我可不付钱。最后再要个唱曲儿的,听说你们这的云心姑娘琴曲超绝,歌喉也好?”
顾经年道:“若找人唱曲,还如何谈事?”
凤娘这才想起来答应过顾经年多透露些消息,遗憾道:“那曲便下次再听。”
顾经年先问了价钱,脸色微微一变,向那小厮要来纸墨,写了字条,道:“到斜径巷顾宅找顾继业支三千钱,多出的便当赏你们。”
待小厮退下,凤娘倒了两杯茶,叹道:“这儿贵得要死,偏生意却好,可惜我不会厨艺。倒是想开一家青楼,听说不好经营。”
“你花钱未免太厉害了,对了,我才想起我上次的荷包……”
“钱总不够花,这才是寻常人的生活。”凤娘优雅地把手一搭,语气带了三分感慨,“钱若够花,我岂不成了异类?”
顾经年无话可说,问道:“你可知静心堂?”
“知道,那儿的狸猫咬死了我的麻雀儿。”
“丹青是何来路?”
凤娘勾勾手指,让他凑近了些,附耳小声道:“你莫招惹他,他与我们笼主是同门师兄弟。”
“你们笼主似乎很神秘?”
“嗯。”凤娘道:“我也没见过几次,见笼主的次数还不如见北衙那些钩子。”
“他们师出何门?”
“说来,与你一样,都是崇经书院的弟子。”
“师门?”
“才不是,他们才多大年岁,师门被逐出崇经书院时他们才出生吧,都是正经通过岁试的。”
“你们笼主难道不是异人?”
“你是异人,不也是书院弟子吗?”凤娘掩唇轻声道:“关于笼主,我可不能说太多。”
“那与我说说你们笼人的事吧。”
“不急,等酒菜上来,边喝边说。”
平常没看出来,凤娘颇为好酒,尤其喜欢桂花楼的琼花液,是以露水与花瓣酿的一种酒,尝起来味道好,但其实很是醉人。
这酒,寻常人喝一壶也就醉了,凤娘喝完三壶,又要了两壶。
待顾经年扶着她回去时,她手里还拎着半壶酒。
“今夜心情正好,才不回去……呜,明日那娘苞又要盘问,烦人,老娘不想当笼人了。”
“别喝了,我已经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消息是真是假了。”
“包真的。”
凤娘已经完全把酥软的身子搭在顾经年身上,好在她也不重,只是说话愈飘了。
“包真,南衙提司徐允,养了个十九岁的外室,一树梨花……”
直到顾经年终于把她放回小楼的榻上,凤娘口中那树梨花也没压了海棠,倒是她这株海棠忽然拉住了如桂枝般清淡的少年。
“不想当笼人了。”
荆钗斜落,分明是风韵成熟的样子,凤娘却像小女孩般委屈地扁扁嘴。
她双颊泛起两坨红晕,美目迷离,盯着顾经年的眼,轻声道:“带我离开中州吧。”
顾经年又被戳到心事,微微错愕。
他似迷失在那双美目中,不自觉地凑近了些,像是想亲她那诱人的唇。
“坏男人,走开。”
凤娘伸手一推,推开了他,自己也倒在了榻上,青丝如瀑般泻下。
顾经年站在旁边等了一会,见她蜷着身子睡过去,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关上门。
出了北市,他独自站在月光下,摊开手,掌心里躺着的是一根材质独特的木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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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同类
夜深,陆府内院几间屋子里依旧亮着灯火。
杏儿听得门房的禀报,起身迎出院门,见来的真是顾经年,不由欣喜。
“公子,你许多天没回来了,在开平司当差好忙吧?肚子饿不饿?”
“你怎还未睡?我过来吵醒你了?”
“没呢,夫人这几日就要生了,我们几个丫鬟夜里守着,有事随时能叫稳婆。”
顾经年并不往内院去,小声问道:“我让你藏的那个匣子,还在吗?”
杏儿马上就想起来,顾经年上次去侯府拜访之前换了套衣服,把一个木匣子交给她,与脏衣服一起带了回来藏着。
陆府有武力高强的供奉,不怕有人来偷。
“在呢,杏儿这就去给公子拿。”
“好。”
顾经年就在偏厅等着,看着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准备给孩子用的物件,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老虎放了过去。
这是他今日在北市买的。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却是顾采薇扶着肚子缓步踱来。
“阿姐,你怎……”
“睡不着,躺也不好躺,坐着又难受,起来走走。”
顾采薇又道:“你这当舅舅的倒是有心,怎许多天不回来?”
“当差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就多些。”
“我近来顾不上你。”
顾采薇走近顾经年,话到一半,闻到了弟弟身上的女子香气,脸色便严肃了些,问道:“你没又与苗氏厮混吧?”
“没有。”
“那就是裴念?”
“不是,查案时遇到了一个女醉鬼,姐夫呢?许久没见到了。”
“忙呢,迁了御前军统领,任命虽还未下来,但基本定了。”
“好,我改天到御前军看看姐夫。”
“有话与他说?”
“没有。”
“与侯府的婚事,你考虑得如何?”
“我还在想。”
顾经年忽然意识到,与阿姐之间能聊的话题少了,姐弟二人的感情虽未变,大概再也回不去以前的无话不谈了。
毕竟,他是个异人,而阿姐是个寻常人。
过了一会,顾采薇乏了,自去歇着,杏儿探头往堂内看了一眼,抱着木匣子跑过来。
“公子,这次匣子的事,我谁都没说……就是,那个肚兜是谁的啊?”
“一个证物而已。”
顾经年捧着匣子回了屋,倚在榻上,打开来,又翻了翻凤娘的日记,渐渐察觉到,那个女人其实一直在离开中州还是留下之间徘徊。
他拿出里面的小木匣,把钗子插在锁上拧了拧,“咔”地打开来,里面竟只有一张折着的细布。
打开来,是一份地图,所画山川地势复杂,最东边的一小块画的是中州方圆一万五千里之地,而中州以西的数万里之地,只有相比而言有些简单的勾勒。
只一眼,顾经年就明白了,这是凤娘画的回家的地图。
一条回家的路,越过瑞国、雍国、西蛮的重重关隘,越过沙漠、峻岭、大海,以及各种未知之地……她家在昆仑以西的花山,处于沃野。
相比于其它,凤娘眼里,只有回家的地图最重要。
看着看着,顾经年忽然发了呆。
有一个突兀而疯狂的念头浮现在了他脑中,也许,他也该离开中州,与缨摇一起去沃野之地,或许带上黄虎,或许可以与凤娘同行。
杀了大药师、顾继祖,带走缨摇,他与黄虎也诈死脱身,顾采薇便不必再受这些事牵扯,可以安安稳稳地相夫教子。
再回想起凤娘今日那句“带我离开中州”,顾经年恍然觉得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他偷了她的匣子,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给机会让他顺走木钗,表露出想要脱离笼人、返回故土的心思。
他们也许可以成为伙伴。
不是像裴念那种貌合神离的合作对象,而是天生的同类,有着相同目的地的伙伴。
顾经年思考着这些,渐渐困了,方才和衣而眠。
入睡前,他闻到身上来自于凤娘的香味与酒气,竟觉得有几分安神。
待到天亮,杏儿一早就端水来给顾经年洗漱,不时还旁敲侧击地打探两句。
“公子,与沈家姑娘的婚事,你是怎么考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