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29节

  麻师恐顾经年不信,又道:“恰是因为没有计划,才打乱了老家伙的布置,你看,他们现在也慌。担心出不了虺,或来不及取心。”

  顾经年顺着麻师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高崖之上忽落下几个极高大的身影来。

  麻师道:“现在再放料子,可来不及啦,若此番再失败,只能再建一个万春宫,再养一万人。”

  “何谓来不及取心?”

  “虺心还是现取现食的好,就像食材放久了,便没那么新鲜。”

  “你说的老家伙,可是刘衡。”

  

  “我也没见过,只能说我正是在刘府得知了万春宫之事。公子想必也看到了,能驱异人为己用,他手段可谓了得,便连笼人也怕他,其余我就不知了。”

  “他是如何驱使异人的?”

  “公子又是为谁在此奔走?失了顾家的保护,任公子有通天能耐,在这中州大地形单影只,势孤力寡,又如何能活?”

  说罢,麻师自知失言,干笑两声,指着山谷中的虺潮,道:“看,渐渐有分晓了,公子觉得哪个能出虺?”

  眼前的场景绝对称不上赏心悦目,虺身纠缠,看得人头皮发麻,但大虺小虺之间的体积差异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远远看去,大的如一座山丘,小的只像是山丘上的树木。

  “依我看,那个巨人也许能出虺。”麻师抬手一指,“公子觉得呢?”

  顾经年并不想参与这种讨论,可目光一转,却见了山谷中的黄虎正在痛苦地嘶吼,长出了第五个虺首,它已算是庞然大物,可相比于那巨人犹是小巫见大巫。

  “嘭!”

  有火球从悬崖上方砸落,落在山谷中,依旧熊熊燃烧,遂有被烧着的虺蛭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声。

  仿佛是怕顾经年看不懂,麻师指着远处还在着火的山林,道:“等到山火灭了,它们就不会再自相残杀,会转头寻找出路了,现在放火,为的是逼它们尽快出虺。”

  果然,随着火球不断落下,虺蛭们又开始陷入疯狂,越来越多的五头虺失去了宿主,悲嘶倒地,其余的都涌向了寄身于那巨人的大虺,任它吮食。

  它越来越大,几乎要填满半个山谷,直到虺头猛然一仰,居然快探到悬崖上方。

  很明显,站在悬崖上的银甲守卫被吓到了,有人没忍住放出了箭。

  庞然大物,这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麻师激动地站了起来,眼里发光,不住地道:“是它,就是它了,出虺啊,怎么还不出?”

  他迫切地盼着那虺蛭摆脱宿主,长出自己的身躯,心脏。

  忽然。

  巨虺身子扭曲,发出了愤怒的嘶吼。

  黄虎还没有臣服,五头虺咬在了巨虺身上,巨虺当即回身撞去,刃角直接刺裂了黄虎,撞在悬崖山壁上。

  一时间仿佛山崩地裂。

  麻师惊呼一声,脚下的树干被他踩断,与顾经年顿时摔了下去。

  寄身于黄虎的五头虺眼见不敌巨虺,当即逃窜开来,迅速咬住几只小虺吮吸以恢复体力。

  它惊惧之下,也不管大肉小肉,一口叼住了落在嘴边的顾经年。

  “噗,噗。”

  两颗巨齿刺入顾经年的体内,吸吮他的鲜血。

  顾经年拔出匕首用力一划,虺首吃痛,仰头,将他摔飞了出去。

  下一刻,巨虺赶到,一口咬向黄虎。

  顾经年摔落在地,感到浑身无力,方才短短的片刻,他竟已被吸走了太多的血,脑中昏沉,恨不得立即就晕过去。

  然而,就在他眼皮快要闭上之际,他恍惚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

  黄虎好像转头看了他一眼。

第22章 虺心(二)

  顾经年认为自己是看错了,竟觉得黄虎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带着一丝茫然。

  麻木与茫然之间细微的差别,不该凭匆匆一瞥就能察觉到的。

  然而,正在吸食着黄虎的巨虺忽然停下了动作,五条虺首高高仰起,发出不甘的嘶吼,扭动着庞大的身躯,转头去吸食别的虺蛭。

  黄虎已到了爆裂的边缘。

  与他腹部相连的虺蛭愈发大了,也有更多血涌进他的身体,让他变得鼓胀。

  又有一条虺首从他腹中长了出来,一开始很小,只有鞭子粗细。

  山谷中发出了阵阵低沉的嘶鸣,数不清有多少虺蛭围了过来,匍匐在黄虎身前,任那鞭子粗细的虺首叼住了它们,吸食血肉。

  细小的虺首渐渐变得粗壮,直到与另外五条虺首一样大小。

  终于,六虺首一齐仰天,发出了百兽之王般的嘶吼,回声在山谷中回荡。

  但它还没有真正蜕变,有更多的虺蛭围聚过来,任它吸食。

  它似乎更具灵性,知道太快的生长对它并没有好处,时不时便回过一个虺首看看身后的宿主,想要停下进食。

  然而,山谷中烈焰熊熊,逼迫着它必须尽快摆脱凡人的小小躯体。

  巨虺再强大,受限于只有两只脚的宿主,在此情此景之下,只能沦为猎物。

  它的身躯越来越庞大,衬得魁梧的黄虎越来越小。

  一点点地,它从黄虎的身体里生长出来。

  终于,就在黄虎几乎要被撑破的时候,一条蛇尾褪壳而出。

  像是一个蛹破茧成蝶,它不再是虺蛭,它终于摆脱了尸蛭的习性,成了雄虺。

  它变得灵活起来,窜到了山谷之中,六首展开,对着悬崖上的银甲守卫发出威慑的怒吼。

  “放箭!”

  下一刻,悬崖上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的箭矢像蝗虫一样盖下。

  六头虺空有庞大的身躯,强壮的力量,可惜陷在山谷深处,根本无法攻击到上方的渺小凡人。

  它只能疯狂地撞击着山壁,试图凭震天撼地让箭雨停歇下来。

  顾经年眼看箭雨袭来,挣扎着,艰难地爬起来,抬头看去,上方一条巨大的虺身,挡住了大部分的箭矢。

  他看到不远处,麻师正在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跑动。

  只见麻师拾起了一支箭,把自己的血染在箭簇上,然后跑到了六头虺的蛇尾,将箭矢用力插了下去。

  六头虺大怒,尾巴一甩,重重将麻师击飞出去。

  一个虺首扭动,看向谷底,俯冲下来,刃角到了顾经年面前却突然停住了。

  它那只有眼白的冷峻眼眸似乎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

  然后尾巴一扫,将他扫进了山石间的裂缝中。

  有那么一刻,顾经年感觉到自己与那六头虺有眼神的交流。

  就好像是,它原本想要咬死他,却想起了它的心是在饮了他的血之后才长出来的。

  但很快,顾经年告诉自己这想法太荒谬了。

  顾继祖喝了他那么多血,也并未因此与他变得更亲近一些,人尚且如此,又何况冷血异兽?

  可以确定的是,人们饮了他的血,也并不能汲取他自愈的能力。

  在仁心药铺也有虺蛭饮过他的血而并未见到有任何变化。

  顾经年眯了眯眼,看到六头虺将它尾巴上的箭矢甩了下来,一瞬间,那个小小的伤口好像迅速愈合了。

  至少,以他那极佳的目力,也没看到它的尾巴有血再流下来。

  此时,寄身于巨人的五头虺已长得更大了,论体积并不逊于六头虺,可还是没有脱壳而出的迹象,似乎也感受到了六头虺的不凡,长嘶一声,匍匐到了它的身下。

  六头虺当即俯下一个头,吸吮着五头虺的血肉,身体以极可怖的速度增大。

  当它再次仰起虺首,竟超过了山谷的高度,对着悬崖上的银甲守卫们张口一吐,吐出了一团毒雾。

  顾经年躺在石缝间看着,忽感到了心向往之。

  小时候,他想学顾家的武艺,顾北溟从不肯教他,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今日见了这六头虺,却觉它比自己活得自在。

  悬崖之上,银甲守卫们的慌乱已经可见一斑了。整场变故来得突然,他们事先并未做好准备,六头虺的战斗力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箭雨渐渐停下了。

  却有更多的火球往山谷中抛来。

  火球当是浸泡了火油的,砸在六头虺身上就立即裹着它的身躯燃烧,它吃痛之下,只好不停拿身体碰撞山壁,试图以此扑灭身上的火苗。

  最后,它实在受不了了,竟是自残般使尽全部力气,重重砸向山壁。

  轰然巨响,天地的震颤,乱石翻飞,连悬崖都坍塌下来。

  银甲守卫们的尸体被裹挟在石土之中,如同潮水中的一条条死鱼。

  六头虺竟是以一己之力杀得银甲守卫七零八落。

  可它身上的火焰却还没有灭,反而越烧越大,它只好不停往身上吐涎、在石土中翻滚。

  天已经黑下去了,山谷中却依旧亮如白昼,且越来越灼热。

  山林中的大火已经蔓延而来,点燃了山谷中的树木,逼近了六头虺,不时有风助火势,烤得它不得不蜷缩起来。

  它已筋疲力尽,被烧得伤痕累累。

  顾经年见状,思量片刻,从石缝中爬出来。

  休养了许久,他身上的伤已然好了,寻来丢在地上的单刀,他走近六头虺的尾巴,四下一看,见那寄身于巨人的五头虺的尸体还在那儿,里面的血肉已被吸干,热浪一烤,就成了干壳。

  他钻进壳中,闭上眼,休养生息。

  一辆飞车出现在了它的上方。

  蒲伯拎着一个麻袋,再次开始播撒药粉,那药粉随着他蒲扇大的手一挥,吹向六头虺,使得它愈发迟钝。

  琴儿操纵着飞车缓缓落在悬崖坍塌而成的山坡上,从飞车内拿出一张巨大的弓,以及尾端带着粗壮锁链的箭,这次,她没有三箭齐发,而是两手控弓,两手操弦。

  一箭射出,风声烈烈。

  箭矢射中了六头虺的一只眼睛,贯穿而出。

  与此同时,另一面悬崖上,一道人影飞出,接过了穿透虺首的箭矢,绕着六头虺飞翔。

  是那个羽人,她像是大鸟,在烈火、巨蛇之间掠过,用锁链把六头虺捆得严严实实。那锁链看着也不如何粗壮,却是任六头虺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

  三个异人像是练习过无数遍,熟稔地制伏着筋疲力尽的六头虺,直到它轰然倒下,无法动弹。

  这时,蒲伯与琴儿才操纵着飞车降到谷底。

  蒲伯不再播撒药粉,而是对着山火不停地扇风,让其暂时不能烧到他所处的位置。

  琴儿手里则拿起各种各样的工具,有匕首、剪刀、钳子,以及一个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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