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师拿起另一只鹿皮手套往池中一捞,捞起满满当当的池水。
他捧着池水转身就跑,根本不管顾经年还在与守卫恶斗。只在路过那三名昏倒的守卫之时,拾起刀,在他们脖颈上一抹,把池水倒了些许在血肉上。
做完这些,他丢下刀,朝着山下那火光璀璨的宫殿跑去。
他太兴奋了,满眼放光,不停喘着气,嘴里却自言自语地叨叨了一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顾经年也不知被捅了多少刀,终于在力竭之前,割断了那银甲守卫的喉咙。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心想倘若运气坏一些,不能在昏迷前杀掉对方的话,自己就要被捉起来了。
这次,胸腹几乎被劈烂了,血还没完全止住。
转头一看,他看到了身边倒着的另一个银甲守卫,锃亮的盔甲映着月光,光芒中,有一根草茎粗细的东西在浮动着。
待恢复了些许力气,顾经年凑近一看,只见到它像蜉蝣一般钻进了尸体的血肉之中。
他恍然意识到那春池里是什么了,撑起身子往那边走去,立在池边看着。
虺蛭吐涎成卵,这只怕是一池的卵。
“拿下!”
身后传来了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盔甲铿锵作响,又一队银甲守卫迅速赶来。
顾经年不敢停留,踉跄几步,逃进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裴念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到自己被关在个那巨大的笼子里,心中一惊,当即去摸靴子里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再往怀里一探,携带的小弩、火信、令牌等物也全都没了。
她浑身酸软,耳朵里只有嗡鸣,勉力支起身看了一眼,尤奎、黄虎也正在清醒,笼子里还躺着另一个高大壮硕的大汉,正在呼呼大睡。
过了会,裴念甩了甩头,才渐渐能听到声音,大汉刺耳的鼾声,以及尤圭、黄虎的抱怨。
“娘的,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听,什么声音?”
尤圭坐起的第一时间就趴过去查看那个大汉。
“这是虺蛭!”
“把他的头砍下来!”黄虎当即道。
他摸索了身上,找不到刀,遂往大汉的方向爬了几步,想要徒手拧掉对方的头。
但眼下他站都站不起来,又岂有力气?
“这人穿的是御前军的武袍。”尤圭道:“有可能是陆晏宁的手下。”
黄虎眼看那大汉的肚子鼓动得愈发剧烈,急道:“都这时候了,还说没用的。”
忽有脚步声从大殿的黑暗处响起。
有人端着烛火,缓缓走来。
“我们是开平司!”裴念厉声喝道,“你既拿了令牌,没想过动天子亲信是何下场?”
“呵,裴缉事不妨等看清楚我是谁,再说这种话。”
来人走近,把火烛端到了自己的下巴处,照亮了那张脸,显得有些可怖,他很瘦,唯有眼睛很大,像是要从眼眶里鼓出来。
“刘子延!”
黄虎大怒,叱问道:“谁指使你的?你要做什么?”
刘子延道:“现在是我在问话,你们如何找到万春宫?都查到了些什么?可还有同伙?”
裴念看了一眼那显然马上就要异变的御前军大汉,拼命用手指掐着自己,想要尽快恢复力气,嘴里则试图套话。
“你就是幕后黑手?你是雍国细作?还是异类?你与刘衡毒弑不成,就捉住了御前统领崔、工部侍郎晁矩之杀害百姓的把柄,利用他们,藏于万春宫,饲养虺蛭,酿成了西郊之变,并准备再次刺驾。”
刘子延道:“你马上要死了,还查这些何用?”
他不看裴念,而是看向尤圭,道:“你若愿意配合,你可以活。”
“滚!”黄虎大骂。
刘子延充耳不闻,道:“尤捕尉,拼了一辈子了,死在这里不值得。”
尤圭低头想了好一会,开口,声音有些嘶哑,道:“好,你放我出去,我说。”
“你说了,我便放你。”
“他马上就要变成虺蛭了,快放我。”
“那你就快说。”
黄虎大怒,急道:“尤圭……你!”
尤圭则无奈道:“我们捉到几个笼人,让他们带我们进来,看到了六头虺的……”
他说话声音小而含糊,再加上黄虎、裴念在一旁呼喝,刘子延好几处关键地方没有听清。
但听到笼人二字,还是下意识上前两步,作倾耳状。
“说什么?”
“我们捉到……”尤圭凑上前,开口。
于此同时,黄虎猛扑过去,手伸出笼子便去搂。
“嘭!”
笼子咣啷作响,黄虎撞得头破血流,却根本没够到刘子延。
刘子延吓了一跳,连忙后退,骂道:“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裴念与尤圭见不能诓过刘子延,则转身去查看那个御前军大汉。
黄虎还在破口大骂,因激愤而满脸通红,甚至出了微微的汗水,他似乎正在用这个方式努力让自己恢复力量。
“刘子延!你满门抄斩、碎尸万段!”
“嘘。”
刘子延指了指黄虎身后,道:“开始了。”
黄虎转过头去,只见那御前军大汉已然坐了起来,睁开了那双毫无感情的眼。
笼子里三人愕然,与他对峙了片刻,直到一声血肉破碎的巨响打破了沉默。
血雨之中,一张血盆大口破肚而出……
第17章 投喂
三更时分,夜色更深。
一个劳役在灌木丛中撒了尿,回头一看,监工并未留意到这边,遂往黑暗中走去,想躲会懒。
平心而论,在万春宫干活虽累,但并不艰辛,甚至伙食极好,顿顿有肉菜供应,他来了半年,长了不少腱子肉。
忽然,脑后一痛,这劳役被打晕在了地上。
顾经年歇了两个时辰,伤口已然恢复,上前剥了这劳役的衣服换上,汇入劳役们当中,寻找着麻师的下落。
行宫工程浩大,夜里赶活的劳役不知凡几。
这次,顾经年留意到,那些监工们对待劳役并不严苛,少有为催促干活而挥鞭相向。
前方几个劳役口渴了,拍拍同伴,便往木料场边的棚子走去。
“走,喝口水。”
那棚子搭在一口井上,由一个监工看守,井边丢着个木桶,两张桌案上分别摆着许多小碗,凡有士卒、劳役渴了,自上前舀上一碗喝。
顾经年见那看守的士卒正趴在桌案上睡着,忽想到什么,往那边走去。
“呜”
忽然一声号角长响,一队队士卒赶来。
“立即戒严,都押回去!”
“再有随意走动者,格杀勿论!”
顾经年被迫停下脚步,人潮汹涌将他往反方向推,他却始终看着那个井边的监工。
号声、呼喝声还在作响,如此大的动静,那监工竟还趴在那儿,半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如此,顾经年已大概猜测到麻师在做什么。
待他回过头来,已置身于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人潮汇集在一起,成千上万。
“老实点!回自己的号舍!”
那是一片棚屋,很难想像在如此巍峨壮丽的宫殿旁会有如此简陋的建筑。
劳役们似乎没太固定的床位,流水般涌进各个号舍。
顾经年边走边从门外往里看去,见其中原本就睡着许多人,想必是白天干活的,草褥脏污破旧,但都有木桶供给饮水。
待见到有两个劳役提着空桶去打水,他便跟了过去,原来这片棚屋的范围内也有井,几个守卫正坐在井边喝水聊天,见有人来,张口便骂。
“滚回去!戒严了!”
顾经年目光落在一个守卫的手上,那双手正在拍打着一副脏兮兮的鹿皮手套,正是麻师用来装池水的。
“看什么看?”那守卫抬起头,骂道,“杂种,再敢用你那眼神盯着老子试试!”
顾经年心想麻师可能就在这些劳役当中,转身就去找。
他目光锐利,只要听得舀水声便往那边找去。
找了很久,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正在人群中聊天。
“喝点水吧。”
麻师很兴奋,努力播撒着他的热情。
顾经年悄步上前,走到他背后突然出手,想去锁他的脖子。
但麻师反应快,往地上一窜,直接从两人的跨下爬过,嘴里嚷道:“顾公子,小人没骗你,你只需等着,自会看到!”
顾经年拨开人群追上,像是在捉耗子一般,两人在劳役群中追逐,引起一团骚乱。
有人叫好看戏,时不时踹一踹灵活的麻师,才让顾经年不至于追丢,也有人拍手叫好,给顾经年指路。
苦命人的狂欢,只需要一点简单的小乐子。
麻师终于跑出号舍,窜进前方的人群,顾经年追上,却暂时看不到麻师又钻进了哪个裤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