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16节

  谢鼎快步入内,只见一个青年男子玉树临风而立,一手持着折扇把玩,一手却是拿着几张公文,其中还有那张提司让各缉事捉拿顾家的调令。

  “王清河!你这是何意?”

  

  “谢缉事不必动怒。”王清河温文尔雅,道:“只是我没收到调令,想来是漏了,我这便禀报镇抚使。”

  “休与老子装模作样!”

  谢鼎骂过,看向他的心腹掌簿,以目光询问这是什么回事。

  “缉事……王缉事走进来,捏断了锁,翻卑职的文书,他……不问而取是为盗也。”

  王清河折扇轻摇,道:“误会,我看那锁生了锈,没想到一碰便断了,文书掉在地上,帮忙拾起罢了。”

  谢鼎眼珠一转,不再发怒,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找什么?”

  “没什么,告辞。”

  王清河不再解释,略一颔首,敲了敲折扇,洒然而去。

  果然,没多久,闵远修便招过刘纪坤,叱问他岂敢毫无证据就妄动边关大将之家小。

  捉拿一事只好作罢。

  谢鼎只好再次赶到提司堂告罪。

  “未必是坏事。”刘纪坤却不动怒,沉吟道:“说明他坐不住了,他有问题。”

  正此时,裴念到了,禀道:“提司,顾采薇要带走顾经年,态度强硬,是否动手?”

  刘纪坤道:“这点小事,何必问我?”

  “回提司,恐怕不是小事。顾采薇带了三十余护卫来,其中有撼天破阵营老卒一队,陆家供奉四名,据说是陆晏宁的武术教习,本事不俗……”

  裴念还在想找个理由放了顾经年,却没想到顾采薇这次竟以要劫人的架势来了。

  谢鼎深知刘纪坤正愁没有顾家的证据,当即道:“提司,她这是要造反,卑职愿去拿下!”

  刘纪坤踱了两步,竟是举棋不定。

  谢鼎道:“提司何必犹豫,几曾有人敢欺到开平司门前来?!”

  “我们尚无罪名扣押顾经年。”裴念提醒道:“陆晏宁在御前军甚有威望,其妻身怀六甲,一旦有失,激起御前军愤慨,恐难善了。”

  谢鼎道:“开平司岂怕御前军?”

  怕不怕的且不提,刘纪坤并不太想得罪御前军,担心落了把柄在闵远修手上。

  裴念道:“卑职担心中了顾采薇的计,顾家本有谋逆之嫌,若今日于开平司门外捉拿三十余人,打草惊蛇不说,让顾采薇借题发挥,到御前反咬我等构陷,反而麻烦。她上次未能带走顾经年,此番必有准备。”

  刘纪坤又思量了片刻,决定擒贼先擒王,这案子还是得谋定而后动,先拿顾继祖。

  “放长线钓大鱼吧。”

  “是。”

  裴念领命而去。

  谢鼎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闪动,道:“提司,我看她不太对了。”

  “都说了,放长线,钓大鱼。”

  

  衙内小院,裴念亲自给躺在担架上的顾经年铺了张毯子,没忍住感慨了一句。

  “我平生甚少佩服旁的女子,顾四娘敢打上开平司来,倒是了得,不愧是将门之女。”

  “阿姐既说两日内来接我,必不失约。”

  顾经年脸上不见欣喜,反而透出了些忧虑,又道:“我姐夫也向来言出必践。”

  裴念道:“他说过向陛下求情便来接你,但……他出事了?”

  “我原本只是猜测。”顾经年道,“现在看来,你想去的那个地方也许很危险。”

  裴念已然感受到了,从凤娘不肯透露线索、陆晏宁久不归来,她便知此事背后不简单。

  “越危险,便越可能藏有真相。”

  “重要吗?”

  “也许有人觉得不重要,可脱离真相,事态早晚会失控。”

  顾经年对此不感兴趣,没应话。

  裴念道:“有个好消息,朝廷派人去宣抚顾将军了。”

  “也许是去杀了他。”

  “你凡事总往坏处想。”

  顾经年不想聊天,只交代了一句“要查,只能带你最信任的人”便闭上眼,任由裴念安排人将他抬出开平司。

  出了这囚牢般的小小院落,门外,顾采薇正站在马车边等着。

  姐弟俩目光对视,默契地点了点头。

  裴念之前并不欣赏嫁人生子的顾采薇,此番刮目相看,上前问道:“四娘就不怕被当成造反拿了?”

  “我既敢来,便已思量好了,开平司没有扣押舍弟的理由,我带走他理所当然,光明正大,何惧之有?”

  顾采薇语气温和,话却不饶人,话锋一转,又道:“反而是开平司,眼线遍地,却放任大案发生,急不可耐地四处攀咬,不知为何?”

  “四娘聪慧,领教了。”裴念似扫了顾经年一眼,道:“再会。”

  这话在旁人听来,她早晚还要再捉拿顾经年,唯有顾经年知这是何意。

  顾采薇虽然大着肚子,几句话间却已下意识地挡在了顾经年的担架前,直到看着裴念走远了,才回过身来。

  “走吧,阿姐带你回家。”

  被抬上马车前,顾经年再看了一眼开平司的高墙,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他终于离开了这里,但他的秘密也多了一个人知晓。

  而除了顾采薇,自始至终,顾家并没有任何人来管过他。

第11章 顾家(感谢“户口他爹”的盟主)

  斜径巷。

  巷子东边的大片宅院便是顾府,而西边有一处院落占地稍小些,位置却更好,那是陆晏宁特意买下的,为的是方便妻子与娘家往来。

  夜已深,前堂上几个婢女在灯下织着婴儿小衣服。

  顾经年已被抬入内堂,与顾采薇单独说话。

  “起来吧,躺着也累。”顾采薇身子沉重有些乏了,在软榻上坐着,道:“此间断无旁人眼线,不必拘束。”

  她有这份自信,既是陆家底蕴深厚,也是她打点得当。

  顾经年这才坐起,问道:“姐夫回来了吗?”

  “想必快了,他今夜当值,他那人从未错过一次点卯,直接去了宫城也有可能。”

  顾经年道:“明日他若未回来,我去寻他。”

  “岂需你去?以他的本事,你有何担心的。”顾采薇笑道,“何况你还正‘伤重’着呢。”

  “我答应了裴念,会带她去。”

  顾经年把与裴念之间发生的事简略说了,末了,道:“阿姐临盆在即,莫操心了,我会办好的。”

  “你既无武艺,又无帮手,太危险了。”

  “信裴念一次吧,她当是真想查清真相。”

  说罢,顾经年岔开话题,问道:“应先生还在阿姐家吧?”

  应先生名为应时纶,是顾家的西席先生,据说早年曾为顾北溟幕下谋士,被流矢射瞎了双眼。姐弟俩小时候常跟在他后面学各族的语言。

  说到此事,当年没人管顾经年的教导,是顾采薇坚持要带着他一起读书识字。后来应时纶老迈嗜酒,过得颇为孤苦,也是顾采薇把他带到陆府照料。

  “他还能去哪,酒瘾不改,又醉了好几日了。”

  顾经年道:“我想见见应先生。”

  正此时,前院传来了吵闹声,有婢女匆匆而来,禀道:“夫人,十公子来了,坚持要探望十一公子。”

  顾采薇柳眉微蹙,道:“天色晚了,让他往后再来吧。”

  “奴婢也是这般说的,可十公子说,既是骨肉兄弟,没有不关心的道理,总归得见一面才放心。”

  “也好。”顾采薇既无理由拦着,吩咐道:“你去请长兄也来一趟。”

  顾经年在顾家住得颇糟糕,反而在陆家有一间独立的厢房,布置得并不奢华,倒也舒适。

  他被抬回厢房,不久,一行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顾十公子顾继业,脸上挂着关切之色,走到榻边看了一眼,笑道:“你没事吧?伤得很重吗?”

  “他就该受些伤。”

  忽有妇人数落了一句,是顾家二郎顾继宗的妻子宗婀。

  宗婀是掌家夫人宗氏的堂侄女,亲事便是她姑母安排的,入门头五年就生了三个男孩,可惜没多久,顾继宗战死沙场,宗婀既不改嫁也不回娘家,而是抚养三个孩子长大,还帮姑母打理顾家。

  “你们俩从小也是我帮着拉扯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我不懂吗?他呀,凡事都躲后面,几曾见他受过伤?”

  宗婀这话是对着顾继业说的,敲打的却是顾经年。

  顾经年对兄、嫂的问话一句都不搭理,如没听到一般,闭上眼睡觉。

  “你兄长问你话呢。”宗婀道:“让旁人见了,还当顾家不教导你礼数。”

  “轻声些。”顾采薇不悦,道:“他受着伤,要静养。”

  顾继业乖巧一笑,以看戏的眼神旁观。

  “眼下他还能安得下心静养?”

  宗婀故作讶异,转向倚在榻上的顾经年。

  “你那些嫡出的兄弟们,为家国征战,血染黄沙,虽百死而不悔。你呢?从小只知躲事,怕上战场于是连武艺也不练。这也就罢了,若你只求平安,顾家不缺你一口饭吃,可你这次做了什么?你给顾家招祸!”

  宗婀话到这里,陡然提高了音量,抬手一指。

  “你擅作主张,跑去武定侯府退婚,得罪侯府,你跑去那些三教九流之地鬼混,惹出大事,你被开平司捉了,你还敢跑回陆家,你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你才甘心吗?!我从不说嫡庶,如今看你兄弟们个个英雄,可见你的懦弱自私卑鄙是娘胎里……”

  “够了!”

  顾采薇一声清叱,道:“这里是陆府,二嫂跑到我家说教,恐怕不妥当。”

  宗婀貌似服软地“哎哟”一声,叹道:“四娘你又护着他,但你可知现在出了什么事?再不管教,他就要害死家里了,你怎还能把他从开平司带出来?得把他送回去呀!”

  说着,她使了个眼色,当即有几个家仆要上前去抬顾经年。

  “谁敢?!”顾采薇发了怒。

  顾经年被数落之时一直毫无波澜,只当宗婀是一个屁,但见顾家这些蠢货要连累顾采薇动胎气,眉头一皱,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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