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15节

  他不知所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伯父,可要帮忙?”苏小乙小声问道。

  “活的你也能接?”

  “那不能,我还以为死的……”

  苏长福刚捧起断臂,忽有人清喝道:“放下!”

  是一身是伤的裴念来了,一指苏长福、苏小乙,淡淡道:“你们去我的廨房等我。”

  “是,是。”

  裴念不再看他们,环顾一看,吩咐道:“伤者都送到牢中治理,死者全数焚烧,立即去做!”

  说话间,另一个缉事谢鼎领着一队人过来。

  “奉提司之命,今日之事,全都闭上嘴,不可泄露!”

  裴念上前,道:“提司可知虺蛭之事,须分派人手防止……”

  “噤声。”谢鼎径直持令牌打断了她的话,低声道:“别耽误了明日捉拿顾家。”

  

  苏长福被带到廨房,身体颤抖。

  “伯父,你抖什么?”苏小乙问道。

  “裴缉事受了伤,定是要我为她医治,可我如何敢医啊。”

  “可他们为何都说伯父是神医啊?”

  “前夜我本想查看一具尸体,没想到是个活人,我想着替他敷点药吧,竟是真将人救活了,为此,他家人还送了我五两黄金,这刚收了钱,遇到开平司来请,差点拔了刀,真是骑虎难下啊。”

  “伯父,我来也是因为遇到一桩怪事,前夜送来那死人,伤口慢慢好了。”

  苏长福顿时一惊,想到方才听到的“罗全诈尸了”,忙道:“那怕不是妖怪,快去报官!”

  二人连忙往外走去,迎面正见裴念过来。

  “裴缉事,我们要报官。”

  “我就是官,说。”

  苏长福、苏小乙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将所知之事说了,末了,忐忑不安道:“小人不是神医,万不敢治缉事的伤,恐留了疤,求缉事开恩。”

  “我有良药,不会留疤,但我会说是你治好的。”

  “不敢,不敢。”

  “你继续当神医,证明顾经年是你治好的,此事但凡敢吐露一句,我杀你全家……还有你,也留在开平司。”

  若说裴念做出选择之前还有些许犹豫,而在见到刘纪坤对虺蛭的态度之后,她已下了决心。

第10章 立场(感谢“两手插袋谁都不爱”的盟主)

  “缉事,卑职见过凤娘了。”

  裴念处理好伤口,正抚着脖子上的裹布出神。遣去北市瓦舍打探线索的捕尉赵横回来了。

  “她如何说?可知麻师在何处?”

  “她说,”赵横顿了顿,道:“她说我们没有权限知道,此人如今已被有司通缉。”

  裴念不禁愕然。

  她还从没见过有衙门能凌驾于开平司之上。

  “哪个有司?”

  “她不说,卑职拔刀询问,可她拿出狴犴令。”

  狴犴令是开平司镇抚使的信物,凤娘既有此物傍身,便是裴念亲自去,只怕也问不出线索来。

  裴念正好有要事想禀报南衙镇抚使闵远修,遂往镇抚堂而去。

  穿过重重高墙,到了官廨所在院落,一个俊朗青年正坐在廊下,手持书卷,专心致志地看着。

  青年穿的也是开平司的锦袍,绣的也是蛊鹰,锦袍外却多披了件漂亮的大氅,显得雍容华贵,发髻上佩的是个玉冠,更添几分出尘气度。

  待裴念近前,青年头也不抬,道:“你竟受伤了?谁干的?”

  “王清河?你在这做什么?”

  “等你。”

  “你怎知我要来?”

  “以你的性格,在瓦舍碰了壁,自要来寻镇抚使问个清楚。”

  裴念道:“我在查的线索关乎阳百姓安危……”

  “既说了有司在查,那就不归我们管。”王清河翻了一页书,“还有事吗?”

  “我有事想报于镇抚使。”

  “与我说即可。”

  “听说你昨日答应了顾继业,要保顾家?”

  “我只说过尽力而为。”

  裴念道:“我所报之事,与顾家有关。”

  “你越级禀报,就不怕犯忌讳?”

  “你带路便是。”

  王清河这才随手把书卷往大氅的袖子里一塞,道:“随我来。”

  两人并肩走过长廊,王清河道:“你还没说谁伤了你?若是虺蛭,你便完了。”

  裴念闻到他身上的淡雅香气,道:“你用香了?越来越像梅承宗了。”

  王清河不喜,矜持道:“莫拿他与我比,还有,熏香是雅事。”

  他不再说话,自到镇抚使堂前通禀,过了一会,让裴念单独进去。

  官廨很大,前堂的牌匾上铁划银勾地写着“绥定万方”四个大字,墙上雕着一头神态凶猛的狴犴,像是随时要从中扑出来。

  下方的椅子上坐着的便是开平司南衙镇抚使闵远修。

  去年,前任镇抚使意外身故,提司刘纪坤资历老又是指挥使的亲信,便成为接替此职的最佳人选,没想到,最后派下来一个闵远修。

  闵远修六十余岁,年轻时为东宫护卫,后来自请往边疆效力,戎马一生。

  他武力高强,资历足够,某种程度上还代表着天子信任,可惜对开平司这种情报衙门并不熟悉,上任以来,事务多被两个提司把持,唯有寥寥几个缉事成了他的心腹。

  此时闵远修裹在厚厚的皮裘里,头上带着帽子,半张由兽皮制成的面具挡住了他的左脸,而只看他那如刀斧削成的右脸,已能感受到他的刚毅如铁。

  “见过镇抚使。”

  “嗯。”

  “卑职追查线索,查至瓦舍,凤娘持着狴犴令……”

  “她不说,你别问。”

  “是。”

  裴念斟酌着,缓缓道:“刘提司已下令,明日申时捉拿顾家。”

  闵远修右眉一皱,看来并不知此事,甚至还问了一句颇外行的话。

  “证据找全了?”

  “没有。”

  裴念说罢,静等闵远修的反应。

  须知当今瑞天子英明神武,雄图伟略,有光复祖业、一统中州之志。然而,朝中并非所有人都支持。宰相郑匡甫就反对穷兵黩武,主张与雍国议和,与坚持主战的顾北溟素来不和。

  开平司虽超然于朝争之外,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刘纪坤,立场偏向宰相已不是一回两回了;闵远修边军出身,自是坚决主战。

  裴念作为刘纪坤的下属,一直以来只管做事,尽量不卷入派系之争,今日不仅越级禀报,还泄露重要消息,必然被视为背叛。

  但开平司职责所在,保大瑞安宁,若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定罪于顾家,则顾北溟必反、边军必乱。再者,若真有人饲养虺蛭,亦是不可轻忽的大事。

  裴念只好站到了刘纪坤的对立面。

  过了一会,闵远修道:“扬沙川之战的封赏诏令已在路上,迁顾北溟为兵部尚书、封安平侯。”

  “朝廷既信任顾将军,那……”

  闵远修道:“他们想要在这之前逼反顾北溟,夺取军权。”

  裴念不敢接话。

  闵远修问道:“你有何看法?”

  裴念道:“卑职只管查清真相,守卫太平,不论其他。”

  闵远修没有试探她,道:“我会挡三天,三天之内,你拿到证明顾北溟清白的证据。”

  “是。”

  裴念知道,眼下是各个派系争夺骁毅军兵权的关键时刻。

  相比于刘纪坤只知争权,闵远修则更顾全大局。

  

  “提司,裴念去见了闵远修。”

  缉事谢鼎走进官廨,向刘纪绅禀报了一句,接着道:“卑职看她并不想治罪顾家。”

  “她已遣人禀报过,瓦舍那边持着狴犴令阻她查案。”刘纪绅摆摆手,“你不必总在意她,谁可倚为臂膀,我自有分寸。”

  “是。”谢鼎道,“闵远修竟敢下狴犴令为顾北溟遮掩证据?”

  刘纪坤沉吟道:“我近来在想,如此大案发生于天子脚下,开平司竟事前未得到半点风声,何等渎职?陛下却一字未提,为何?”

  谢鼎面相凶恶,反应却极快,惊诧道:“陛下莫非认为……开平司中有人参与?”

  “是啊。”刘纪坤叹息。

  自西郊之变以来,他面上虽不显,实则深感忧虑,既不知身边谁是反贼,又恐天子怀疑到他头上。

  这次他怀疑闵远修,本心而言,真不是为了争权,而是实实在在地怀疑他。

  谢鼎当即道:“卑职这就去查。”

  “别派人查,你亲自查。”刘纪坤道:“查实了。”

  谢鼎明白最后三个字的意思,道:“提司放心,一定能查实!”

  他抱拳退下,快步转回自己的缉事堂,还未入内,却听里面传来了争执声。

  “王缉事,你一向以君子自居,岂可如此啊?”

  “嗯?提司批捕顾家,缘何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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