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消息传开,瑞国各个关隘的守将也已收到了逆贼顾经年越狱的消息。
常有人抬头望天,想着若是见到天空中有火翅出现,便一箭将他射下来。
尤其是在武定侯亲自镇守的枕云关,这种氛围愈发浓郁。
不论沈季螭自身是如何想的,他都不能让顾经年穿过他的防线投奔雍国。
顾北溟本就是他的旧部,投敌已严重损害了他的威望。顾经年曾与他的女儿有婚约,如今与别的女子叛国出逃,若还从他的防线穿过去,他真是要颜面扫地了。
他军中不乏强大的异人,顾经年会飞也好,会自愈也好,却也休想轻易飞出瑞国。
只是,半个月过去,瑞国竟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天空中有挥舞的火翅,顾经年与裴念似乎已经离开瑞国了。
人们于是开始怀疑,他们未必就要去雍国投奔顾北溟,也许去了别的地方。
可其实,他只是慢慢赶路,此时才出了倚帝山脉。
前往雍国之前,顾经年却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澜水村。
村子比往日萧条了许多。
顾经年牵着马,走过小路,一直到了村子边上的那间破落小院。
门没锁,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眼前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一家人准备过年的其乐融融景象,院子已荒废,空无一物。
步入其中,每个屋子都是空的,连家具也被搬走了。
顾经年摸了摸地面,倒是没多少灰尘,该是人走了没多久。
出了小院,裴念正等在外面,问道:“办好了?”
“没有。”顾经年道:“这是收留过我的一户人家,可如今人都不在了。”
“去问问吧。”
两人进了村子,先是去找了半瞎子。
可半瞎子家中竟也是空空如也,不知去了何处。
再往村里走,才见几个老汉正蹲在屋角晒着太阳聊天,其中唯一坐在板凳上的是村正张富贵。
张富贵没认出曾经的阿丑,眼看一对气质出众的男女过来,连忙站起身,道:“两位贵人,是路过我们村?”
“那边的张大石家,人都到哪去了?”
顾经年问得并不客气。
若又是这张富贵迫害了张大石一家,他便要毫不留情地出手。
不想,张富贵却是叹息一声,道:“还能到哪?朝廷征兵,村里的壮丁都被征走喽,张家兄弟两人,按道理该留下一个,可这次却是一股脑地强征。”
顾经年环顾了四周,见村庄寂静,知这件事应该是不假。
“若如此,张小芳哪去了?还有张大石新娶的妻子。”
张富贵有些讶然,道:“看来,公子很了解他们家。”
他暗忖张大石一个破落户竟有眼前这么贵气的亲戚,遂唏嘘了起来。
“是哩,也就是张大石的老丈人,叫赵伯的,是个人老成精的东西。眼看张家兄弟充了军,把张家的田地卖了,带着女儿逃了,走之前还向人借了一笔钱。前日,张小芳还不上钱,让放贷的给带走哩。”
“真的?”顾经年先是不信,道:“你平素就欺负他们,安知不是你害的?”
“这这这,贵人可莫冤枉我啊。”张富贵惊恐莫名,不知眼前的贵公子如何能知晓这许多事情,苦着脸道:“都是村子里的同宗,往日我是占他们家一些便宜,可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真不至于啊!”
这话倒是真的,相比于眼下世道崩坏带来的打击,人们生活之间的矛盾倒也不算什么了。
顾经年问道:“半瞎子呢?”
“他也被征入军中啦。”
“他?他不是残废吗?”
“他识字啊。”
又问了张小芳被带到何处,顾经年这才转身离开。
张富贵站在那回想着方才那些问题,心中惊疑不定。身后,张翠花却是过来拉了拉他。
“爹,方才与你说话的公子是谁?好俊啊。”
张富贵恍惚没听见一般,喃喃道:“那双眼睛,还有问的问题,莫不是那个……阿丑吧?不可能的。”
泾原县。
县城城东有个伢市,其中一间最大的铺面里,一个身穿蓝绸衫子的大胖男子正在挑选奴婢。
一排奴婢正怯怯地跪坐在地上,低着头,尽力表现出柔顺的模样。
唯有最后一人,双手双脚都捆着,嘴也被塞,眼神里透出凶狠之色,正是张小芳。
“咦,这么凶的小婢,也能拉出来卖?”
大胖男人一问,“啪”的一声,人伢子就一鞭子抽在张小芳身上。
“这还在调教哩,客官看看别的。”
说罢,人伢子还待再挥鞭,下一刻,手却被一人捉住,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公子,连忙赔笑。
“公子……”
“啪!”
一巴掌忽然就打在了那赔笑的脸上。
被绑在那的张小芳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看去,正对上了俊朗公子的眼睛,她愣了一下,之后,莫名有一丝熟悉之感。
第110章 西行
顾经年在看到张小芳坐在那一排奴婢当中时,再次有了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不适感。
他开始感受到,他与他身边之人总是被炼化、被贩卖、被挟持、被交易,像是牲口,像是物品,像是强权者的筹码,唯独感觉不到是个自由而生的人。
有一瞬间,他想砸烂这个铺面。
可裴念拍了拍他的肩,抛下两锭银子。
“她,我们买了。”
这是最简单便捷的救出张小芳的方式。
人伢子当即捂着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是,是,小人没招待好客官,小人知错。只是她还没调教好,客官是否……”
“啪!”
裴念又是一巴掌打在那人伢子脸上,道:“多嘴。”
“是,是,小人这就安排过契。”
买卖奴婢的过契方式十分复杂,不仅需要东市署的盖章,还需要县衙户曹的审核,这些人伢子自然会办。
顾经年与裴念则只是解开了张小芳身上的绳索等着。
张小芳起身,也不看他们,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最后开口道:“我不是自愿卖身的,他们把我抢来发卖,你们要买,往后是要亏的。”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既知眼前的男女可能会是她唯一的救星,可又不想就此当了他们的奴婢,往后她可能是要逃的,到时让他们亏了钱,又觉过意不去……总之,陷入这处境十分为难。
顾经年见她如此,便问道:“你认得我吗?”
“我们见过吗?”张小芳茫然,终于抬起头来。
“我是……”
“逃犯顾经年!”
忽然,店外有人大喊一声。
顾经年回过头看去,却见是一个蓬头垢面、形象邋遢的男子,一手拿着一张海捕文书,一手指向了他。
这男子的长发太久没梳洗,像两坨油乎乎的面条挂在脑袋两边,但长发没有覆盖住的那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敏锐与智慧。
他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一看顾经年转过头来,当即道:“果然,你就是顾经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经年故作疑惑。
事实上,他已乔装改扮过,虽是一个俊朗公子模样,其实与那海捕文书上并不相同。
“就是你,休与我装蒜,我认出你不是凭相貌,而是感觉。”
邋遢男子有种某名其妙的自信,说罢,当即出手。
他手里拿着一个大麻袋,一挥,散出一股迷药的香味,让人头晕目眩。
麻袋将要罩到顾经年头上时,裴念从靴子里拔出了短刀,劈向邋遢男子,可他一身轻功竟非常了得,像一片落叶般飘来飘去,短刀根本无法近身。
看得出此人不是异人,而是把一项功法练到了极致,佐以厉害武器,在顾经年不展开火翅的情况下,他以一敌二,竟不落下风。
三人缠斗,很快把伢店砸得一塌糊涂。
“嘭!”
柜台被一脚踹倒,上锁的抽屉中,银两铜币洒了满地。
待卖的奴婢们纷纷拾了就跑,人伢们大哭着,抱头鼠窜。
张小芳本想跑,都跑到门边了,却是回头看着那打斗的场面,操起一把凳子,准备给那邋遢男子一下。
在她想来,若是她帮了两个恩人脱身,也算报了恩。
偏偏一大队差役已围了过来,大喝道:“狐八一,你在闹什么?”
“哈哈。”
邋遢男子大笑起来,道:“朝廷通缉的重犯我找到了,说好的赏赐可不能短了!”
“拿下!”
差役们当即围了过来,且还有人跑去找援兵。
不多时就有城门守兵跑来,远远就能看到盔甲上的反光。
裴念不由皱眉,没想到因为一个不修边幅的流浪男子莫名其妙的敏锐,把她与顾经年逼到了得要祭出火翅才能脱身的地步。
可这里离枕云关太近了,一旦闹出了大动静,只怕沈季螭随时会率部赶来。
略作犹豫,裴念还是打算放把大火,先脱身再谈。
偏偏却有人喝了一句。
“都住手!”
众差役与兵士都回过头,有人执礼唤道:“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