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经年喝了一声,翻身而起,执刀迎向裴无垢。
裴无垢不紧不慢地逼迫,双目含威,喝问道:“你是何人?”
“木头人!”
顾经年忽然喊道,声音嘶哑,却尽力做到大声了。
裴无垢一愣,不知这木头人是何意,面前那个面容僵硬的小吏已执刀冲了过来,他遂凝神应对。
下一刻,裴无垢耳朵一动,感到身后有人正飞快逼近。
他猛一回头,却见顾继德不知何时已猫到了他身后,伸出手想要偷袭他。
“嘭!”
裴无垢瞬间出掌,击向顾继德。
两人对了一掌,闷响声中,顾继德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在地上一滚,爬起来乐呵呵地拍掌大笑。
“嘿嘿,好玩好玩,木头好玩。”
说话声戛然而止,顾继德维持着那拍掌的姿势,竟是一动不动了,唯有眼珠还在转动。
裴无垢不知他在做什么,但觉肺腑震荡,喉咙一甜,溢出一口血来。
“呼”
身后破风声起,一柄刀已劈至脖子上方。
他双手一夹,险之又险地夹住那刀,却觉气血翻腾,几乎要支持不住。
“嗖!”
就在裴无垢自觉要丧生于此时,一支弩箭激射而来,射进那挥刀的小吏心口。
对方闷哼一声,抬脚踹飞了裴无垢,转身便逃至司农署侧门处,翻身上马,拥着一女婢策马便走。
“休走!”
裴念快步赶至,本待追那过去的快马,最后却是扶起裴无垢。
忽感到身后有动静,她倏然转身,抬弩对准那兔起鹘落向他们扑来的顾继德,叱道:“站住,不许过来!”
顾继德顿时举着双手,一动不动。
再回头看去,驰马而去的那人已消失在京城街巷当中……
第94章 灭口
城南偏僻巷子中有间独门小院,前院栓着一匹马,屋中一对男女匆匆入内,迅速开始脱衣裳。
“公子,你受伤了。”
杏儿眼看着顾经年把插在心口的弩箭拔下来,声音带了哭腔。
下一刻,她眼神里就满是震惊之色。
只见顾经年褪下衣服,心口处的伤势迅速愈合,杏儿又惊讶又欣喜,同时却已被他那浑身上下的可怖烧伤震惊了。
“公子,你……”
豆大的泪水从杏儿眼中不停滴落,她握紧了双拳,又心疼又生气地道:“谁把你烧成这样啊?”
“没事。”
顾经年语气平淡,拿出一个绿色瓷瓶,倒了几滴液体在自己脸上,很快,他那张僵硬的脸就像是活过来一般,有液体开始蠕动。
他又拿起一个白色瓷瓶,一点点把脸上蠕动的液体装进去。
杏儿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异术。”顾经年道:“而我是异人,世间有许多异人异术,我知道你很惊讶,但现在不是和你细说的时候。”
可杏儿的关注点其实不在这上面,而是哭道:“公子,你的脸,你那么俊的一张脸……”
“别哭了。”
顾经年打开一个包袱,换了一套衣服,又递过一套粗布襦裙给杏儿,道:“换上。”
说罢,他自转身,拿出几个瓷瓶与颜料,不知在鼓捣着什么。
杏儿看了看,这破屋子里也没隔间,抱着粗布襦裙走到顾经年身后,地脱了身上的衣服,又担心公子忽然转过来,可见他一点偷看的意思也没有,又有些尴尬。
等换好了,她低头一看,觉得这布裙的款式,更像是年纪大的嬷嬷们穿的。
“坐下吧。”
顾经年说着,从瓷瓶里倒出液体,开始往杏儿脸上抹,神态专注,像是个画师。
杏儿有时闭着眼,有时偷偷瞄他一眼,遗憾他变得这么丑,后来却又想,丑就丑,丑也有丑的好。
思绪由此渐渐飘得远了。
等顾经年忽然说了一声“好了”,杏儿才回过神来。
方才在她脑海中,两人已经隐姓埋名地生活了八九年,第一个孩子长到六岁,相貌出众,村里人都啧啧称奇,说孩子他爹被烧毁之前一定长得好极了。
“啊,好,好了?”
杏儿才反应过来,顾经年拿起一个小铜镜在她眼前,道:“你现在长这样。”
镜子里,是个相貌普通的老妪,杏儿见自己这么丑,脑中绮念便消了大半。
顾经年递给她一个包袱,道:“你到城外霜枫镇住上半个月,若我还没来,你的伪装会慢慢消失,那就自己远走高飞。”
“公子,你去哪?”
“我还有事要办。”
顾经年送走杏儿,戴起一个鬼面具,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屋中,裴家父女相对而坐。
裴无垢双手捧着一碗药抿了一口,道:“问清楚了,顾继德喜欢一个游戏,叫‘木头人’,他想趁我转身发现他之前,拍我的背。”
“我没玩过。”裴念淡淡道。
裴无垢咳了两声,道:“我是说,劫狱那人很了解顾继德,能够第一时间想到用‘木头人’来利用他。”
“嗯。”
“都说他是妖怪,刀剑难伤。你射向他那一箭,我看得清楚,正中心口,他却像没事人一样。”
裴念道:“他若没事,当时便杀了你了。”
裴无垢回想了一会,缓缓道:“他留手了,是故意饶我一命。”
见裴念不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为何呢?或是看到你来了,或是觉得杀不杀我都无妨。此人熟悉顾继德,体质特异,还对我留手,会是谁呢?”
“顾北溟、陆晏宁叛乱的案子,你怎么看?”裴念换了个话题。
“一个投敌、一个举兵,既成事实,我还能怎么看。”裴无垢叹息道:“只能说越快结案,死的人越少。”
“可我觉得,也许是有人在幕后……”
裴无垢摆手止住了裴念的追问,道:“这案子不归开平司查,你就别追问了。我受了伤,要早点歇养。”
从裴府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有属下匆匆赶回,禀道:“缉事,找到那人的躲避之处了。”
裴念第一时间到了城南的小屋,首先看到了一个火盆,里面是些烧焦的衣物。
桌案上放着一本账册,打开来,她认出了是大理寺司直袁伯祯的笔记,记载的该是宗氏向他行贿之事。
裴念心里不由问了一句。
“是你吗?”
她不认为梅承宗会看错,顾经年极可能已经死了,可方才听裴无垢的分析,那凶徒却很像是顾经年,包括手中这账簿,也像是他故意留下的。
裴念闭上眼,把脑中的杂念摒除,不再去考虑顾经年,只考虑那凶徒下一步会怎么做。
“顾继业。”
手中的账簿提示了答案。
陆晏宁的案子,顾继业是首告,想要查清真相,必然要找到顾继业,问清到底是谁逼他出面告状的。
裴念快步出了小院,外面的属下们迎上,问道:“缉事,去哪?”
“去宗家。”
顾继业作为证人,如今已被允许返回宗家,皆受到严密的保护。
夜深。
城北一户大宅的侧门处响起敲门声。
“笃、笃、笃。”
门房打开门,见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着他,问道:“敢问是?”
那人转过头来,赫然是一张鬼脸。
门房骇然,正要惊呼,鬼面人已出手,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推着他进了门。
“什么人?!”
院内,护院们纷纷从倒罩房里冲出,围着鬼面人,不让他硬闯入内。
鬼面人却是掐着门房的脖子,用嘶哑的声音道:“我想求见镇远侯,他会见我的。”
众护院们面面相觑,但还是有人通知了陆晏清。
不一会儿,有老仆过来,道:“家主请来客到书房相谈。”
鬼面人丢开门房,施施然然就随着老仆往这侯府深处走去。
书房灯火通明,镇远侯陆晏清坐在案前,对着一壶酒独饮,脸上满是憔悴。
待看到鬼面人入内,陆晏清深深一叹,挥手道:“袁伯祯一死,我便知事情不算完,这么快,你就来了。”
“你知我是谁吗?”
陆晏清思忖着,手指轻敲着膝盖,缓缓道:“凡人?”
听得这回答,顾经年心中错愕,只是他的表情隐在鬼面之下,没让陆晏清看出来。
“看来我猜对了。”陆晏清喃喃道:“近些年,炼师又有为祸人间的迹象,凡人也该出手清理他们了。”
顾经年没有回答。
对他而言很简单的事,却被陆晏清想得复杂了。
听起来,凡人应该也是个组织,立场与笼人、君子社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