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融做完这一切后,便忽得摘掉了蒙在马眼上的黑布,身影一闪,就蹿出了此处的马棚。
他蹿出马棚的瞬间,袖口一抖,一团药粉,就撒在了角落黑暗里,两个昏迷的马夫那里。
段融的身影已经在黑的夜色中消失,那两名马夫才从黑影里爬出起来,两人互望一眼,目色中闪过一抹疑惑。
“你怎么睡着了?”
“还说我呢?你不也睡着了?”两人几乎是一同从黑影里爬出来的。
“唉!都是这两天拾掇这些个秋猎祭天的马匹给累的……”
两人这边胡乱感叹了一通,又将马匹清点察看了一遍,发现无甚问题,便继续抄手在灯笼下假寐起来。
翌日,就是秋猎祭天的日子。
这祭天的三日,以第一日的礼节最为盛大。
昨夜,还是半夜时分,就有浩浩荡荡的人群,出门往无极山而去,提前到了天坛四周,能占一个观礼的好位置。
特别是穷人家,更是早早就去了。站了的位子,不仅可以卖出去,若是抢到了祭天的猎物,同样可以卖给别人的。
文武官员们,更是卯时三刻,就在南城门口处集合了,随着盛大的仪仗队和号角声,黑压压的人群,沿着官道,往无极山而去。
仪仗队之后,引领百官的就是,府主汪茂春,还有一令四卿五位大员,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衣冠整齐。
也怪不得朱正甫他不愿意参加狩猎之礼,穿着官服,还有引弓打猎,实在是有些不方便。
仪仗队走得并不快,时辰都是算好的了,他们要在吉时,到达无极山下,先要祭山后,才可进山打猎,而后以猎物祭天。
每一步的时辰、礼制都有现成的章法程序。
几位大员,骑着大马,晃晃悠悠地走着。
府主汪茂春,看着李慎思和姜灼云,笑道:“李大人、姜大人,你们是第一次参加这秋猎祭天大典。姜大人自不用说,大都护乃是武将之首,这狩猎之礼一定是会参加的。就不知道李大人对于这射猎之道,有没有兴致了?”
李慎思闻言哈哈一笑,道:“不瞒汪府主,李某祖上就是打猎出身,我今日出门,还能求祖师爷上身,让我多射几头好猎物呢!”
李慎思此语,说得几位俱是一笑。
大理寺卿陈山蒙道:“所谓礼、乐、射、御、书、数。射亦是六艺之一,也是雅事。”
汪茂春笑道:“陈大人,所言极是。只是今年的猎场只怕很是热闹哦。往年你陈大人总是拔得文臣的头筹。我看今年有李大人在,只怕是要让贤了喽。”
陈山蒙道:“猎场之上,不讲情面,能者居之。”
李慎思道:“陈大人豪情!当是如此!”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到了无极山的山脚时,天色已经大亮,只见无极山上林木之间已经点缀着稀稀落落的黑点,那都是赶早来爬山的百姓。有人在山腰处,有人眼见就已经要到山顶了。
仪仗队到了无极山山下,随着悠远雄浑的号角声响起,祭山的典礼便开始了。
三牲献祭,祭拜山神!
百官跪拜,叩请开山!
随着繁琐的仪式结束,已经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众人这才沿着盘山路上山而去。
这无极山,乃是一面悬崖,三面围绕,故而南面山势最为平缓。从南面半山腰到山顶的一大片地方,都围成了祭天的专用猎场。
仪仗队在半山腰的某处平台上,便分成了两队。零星几人留下来,作为秋猎之礼的依仗,大部分的仪仗队都继续而上,往山顶天坛而去,为祭天大典做准备去了。
而参加秋猎之礼的官员,也在此处停了下来,持弓背箭,准备进入猎场。
一众官员中,李慎思的眼睛亮如星辰,在祭天猎场里打猎,他还真有些兴奋。
毕竟此处算得是青州最高级别的猎场了。
号角声响起,猎场那粗实的栅栏闸门被兵士们搬开!
大鼓助威!
三声号角声后,马嘶声起,门口的官员和兵士们,如潮水般涌入猎场!
陈山蒙轻车熟路,立马向密林边缘而去,果然便看到鹿影在林边时隐时现,陈山蒙陡然在马上,脚踩马镫,稳稳站起。
他的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起伏,却直挺挺地站立,稳如泰山一般。
“咻!”
随着一声箭羽破空声,箭矢入林,却不知射中了没有。
已经有数名随行的兵士,牵着猎狗冲入了林中,不一会儿便抱着一头大鹿出来。
“射中了!”
“大人威武!是一头成年公麋鹿!”
随着一众兵士的欢呼声,还未冲散的众人,都扭头向此处看来。
李慎思赞道:“好箭法!好眼力!”
李慎思从小打猎,自然知晓陈山蒙这一箭的份量。陈山蒙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他是靠那时隐时现的鹿影,判断出了那头麋鹿的轨迹,故而才能一箭而中!
怪不得,这陈山蒙往年都是文官第一,确实厉害!
要知道,他们此次在猎场狩猎,乃是不能用内动的,故而箭羽的速度并不快。
而且,这种木杆铁头的箭镞,根本也禁不住真气的灌注。
陈山蒙听到李慎思的赞声,抱拳回道:“运气!运气!刚进来就看到一头鹿。”
李慎思见陈山蒙先机得手,顿时争胜心就起来了,立马打马往林中而去,后面的一对兵士随他蹿入了林中。
李慎思毕竟是从小打猎,在林中,他就像有了嗅觉一般,看那粪便环境就能判断出猎物的大致方向。
不过一个多时辰,已经连射了四五头大货,可谓收获颇丰。
一个牵着黄狗的兵士,笑道:“大人,以我们的斩获,压陈山蒙大人一头,恐怕是绰绰有余了。看来,今年的文官第一,非大人莫属了!”
李慎思坐在马上,笑道:“小子!眼光放开!老子就是打猎的祖宗!我既然来了,就是猎场第一!什么文官第一!老子不稀罕!”
“是,是,是!大人威武!”
随着这群猎队走远,在一根沾满血迹的箭头旁,一个身影忽然从树冠里,跳了下来,他看着在林中时隐时现的猎队,目色闪动。
这人,就是昨夜就赶来,睡在那树冠上的段融。
段融身形忽闪,已经在林中的树冠内穿梭,同时他的神识已经完全放开,四周尽数笼罩……
转眼又一个时辰过去了,看日头的方位,眼见就要交未时。而申时三刻,天坛之上的祭天大典就开始了。
算起来,秋猎之礼,也就只剩下一个时辰了。
李慎思已经斩获了十多头大货,小猎物更是不计其数,但是他觉得还不够。
就在这时,李慎思忽然盯着不远处地上的一坨新鲜的粪便,目色一亮。“是犀牛,附近有犀牛!”
“快!”李慎思叫了一声。“把黄狗给我撒了。”
那兵士让黄狗嗅过粪便后,正准备撒开,忽然林中不远处,一团灰影一蹿而过。
李慎思心头大热。“在那!给我赌住!”
他随着便打马冲了过去,那些兵士亦开始骑马围堵。
很快,那头犀牛已经被兵士们赶得,向李慎思这边冲来。
李慎思眼见那犀牛冲出密林,斜向他这边冲来,他嘴角轻蔑一笑,陡然便在马匹上站起身来,弯弓如满月,箭镞随着奔跑的犀牛移动着。
他很确信,他一箭就能射中犀牛的脖颈要害,下一箭再射向肚皮!这头犀牛,就跑不了多远就得趴下!
就在李慎思,手中箭镞要出手之时,他耳朵听到的并不是“咻”的箭羽破空声,而且轻微的啪的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他的右脚竟然一空,身体陡然一歪,箭镞也几乎是同时射出!
但此箭是决计无法射中犀牛的!
就在这时,躲在远处的段融却是目色一怔,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忽然他便身形连纵,快如鬼魅,在某个合适的位置,便心念催动,一记半生品的神魂刺,便向李慎思射了过去。
这枚神魂刺,段融并未将其炼化成为成品,因为他并不是要在此时,射得李慎思神魂破碎,当场身亡。
在这里,他无法毁尸灭迹,练过胎藏经的强者,一旦察看李慎思的神魂,就知道他是中了神魂刺,神魂破碎而亡!
故而,他并不是要在此地杀李慎思!这里,只是一个前奏,就如同故事的铺垫一般。
每一个让人信以为真的事情,必须有完成的前因后果。
要想在舆论场里,引导舆论的走向,前因后果便很重要。
只有具备了完整的故事链,人们才会深信不疑。
故而,这前奏是必须的,决不可缺少。
那记半成品的神魂刺,就在李慎思箭镞出手的瞬间,便如无形之物,直穿他的眉心而过!
神魂之刺,无声无息,肉眼难见!
李慎思眼见身体一歪,箭镞射偏,顿时心头恼怒,暗骂枢密院搞得什么劣质马镫,这不是耽搁我拿下猎场第一嘛!
李慎思毕竟是真气境第四重的武者,他正准备稳住身形,搭箭再射!
就在这时,他的脑颅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就如同有人将一枚烧红的铁钉,扔进了他的脑子里。
李慎思惨叫一声,栽倒马下,昏死了过去。
李慎思的惨叫声,惊动了那些兵士,众人立马围了过来,只见倒地的李慎思,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那兵士中的副手,一见李慎思这幅模样,顿时大惊!
李慎思如果在此地出了意外,甚至身死,他们这些随行之人,全部都要连坐!
“快!去找陈大人、葛大人和姜大人来!就说李慎思大人出了!”那副手面色焦急地叫道。
那些兵士闻言,立马会意,随即跨马,向各处奔去。
府主和一令四卿中,府主汪茂春和光禄大夫朱正甫,都不参加秋猎之礼,已经往天坛去了。
在猎场中的,还是大理寺卿陈山蒙、谏议大夫葛亨泰,还有就是今年刚上任的大都护姜灼云。
不过没多大功夫,数匹马便奔袭而来,一见这边的猎队,三道身影,便忽然从马上飞起,施展身形落在了李慎思的不远处。
此时,李慎思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他的脸色很是苍白,嘴唇和手都在颤抖着……
陈山蒙抓住了李慎思的手,看着他问道:“李大人,你怎么了?”
李慎思嘴唇哆嗦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葛亨泰目色一凝,瞪向一旁搀扶着李慎思的副手,问道:“你说!出了什么事?”
“方才李大人,在射杀一头犀牛时,马镫忽然断了!李大人……他堕马栽倒……”
“堕马栽倒?!”陈山蒙和葛亨泰闻言,都是目色惊愕。
李慎思毕竟是真气境第四重的武者,就算马镫断了,也不至于堕马栽倒。而且就算是堕马栽倒,也不该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陈山蒙毕竟是刑名出身,对于断案的细节很是在意,他立马就走了过去,查看了一番那马镫的断口处。
陈山蒙的目色一跳。只见那马镫的断口处有许多小孔,显然极不正常!
陈山蒙直接取下了那幅马镫,拿在了手里,然后扭头看向李慎思,问道:“李大人,再过一个时辰就是祭天大典了,你还支撑得住吗?要是不行,我派人送你回城休养!”
李慎思闻言,摆了摆手,支吾道:“我……可以……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