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古道陵
就在天雷落下,顿时一道白龙,连接天地之时。
雨幕远处,一点黑芒,如流星陨落一般,一闪而过,向神云府城中而去。
司天监,虽说是一独立的机构,但却并未单独建衙,而是僻居于府城衙门的西南角。
平日也没什么人进出,只有一个老道和三个小童。
破败的大门,陈旧的建筑,但只有院子中央的七层观星台,却是沉郁挺立,百年风雨侵蚀,却是越见其古朴深邃。
这观星台,乃是大石垒砌,百年过去,石阶和石栏的缝隙里,都堆满苔藓。但顶上那大平台,却依旧平滑如镜,和最初建成时无甚差别,好似一百年的岁月,都不曾从它身上流过一般。
古道陵的头发已经花发,但他的脸上并无一丝皱纹,眼神恬静柔和。此时,他穿了一身粗布麻衣,坐在厅上喝茶。
他一边一喝茶,不时望向屋外的那座,在风雨里,岿然不动的观星台。他的那种目光就如同看向一位老朋友一般。
忽然,一道黑芒,迅如闪电,一蹿而至,在风雨中,划出了一道圆润的弧线,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那身影站定,来人是朱鹤。
朱鹤虽然身形迅疾,但却一丝风雨都未带进来,他的周身衣衫,更是一点雨水也没有。
洞冥境的强者,已经是靠法则之力而行,超然物外。
朱鹤看了古道陵一眼,目色中闪过一抹欢喜,袖袍一抖,便坐到了古道陵的身侧不远处。
古道陵也不以为意,从木盘中,多拿出了一个茶盅,便给朱鹤倒了一杯茶。
朱鹤看着古道陵,道:“道陵啊!这神云府我好像是有几年没来了吧?”
古道陵道:“嗯。差不多二十年了吧。”
朱鹤叹了口气,道:“这再来,很多东西都变了。倒是这观星台,还是老样子。”
古道陵难得笑了一下,道:“师兄啊,二十年不见,你也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矫情。”
朱鹤喝了那盅茶水,笑道:“你这家伙,一见面就拆我的台。”
古道陵收敛了笑容,看着朱鹤问道:“这次为了什么事来的?”
朱鹤道:“朱时中那家伙不明不白就死了。我是来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古道陵冷笑了一下,道:“二十年不见,我以为师兄,你是能脱去一些世俗之气。没想到巴巴这么跑一趟,就是看一个小辈在那打闪呢。”
朱鹤被古道陵连番嘲弄,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他这位小师弟,打小就是这么说话的,几百年了,他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朱鹤如此包容古道陵,除了师兄弟的感情深厚外,还有就是他内心对自己的这位小师弟,是很是佩服的。
这么说吧,如今的太一门,最有希望在吕荫麟之后,承继宗门,进阶元婴境的,并不是现在的门主楚秋山,而就是他的这个小师弟古道陵!
朱鹤道:“师兄我哪有你的心性?在这司天监里,一呆就是一百多年。前几年我见老祖,他老人家还问你呢,你啥时候回去看看他吧。”
古道陵道:“一个老怪物,一个小怪物,有什么看的?你别看他问你,我真要去了,他一准不给我好脸色。”
朱鹤道:“那是师弟你太倔了,非要按你自己的想法修行。老祖是想让你按他摸索出来的那条路走下去。”
古道陵忽然起身,院子里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目色有几分幽深。“他那路,只适合他自己。”
朱鹤摇了摇头,叹道:“不见也罢。我看你俩,见了也是不对付。”
朱鹤说着,也站起身来,道:“道陵,我走了。给你带了一包茶,放桌子上了。”
古道陵目色一动,道:“一看完打闪就走啊?”
朱鹤道:“段融那小子用那物什把天雷给引了下来,就说明朱时中是死于谋杀无疑了。我知道这点就行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我再呆下去,会出事的,我还是先回山里吧。”
古道陵叹气道:“你多大年纪了,还为这些事,争争斗斗的,值得吗?”
朱鹤道:“我不光是在为自己争,跟着我的还有一大堆人呢。师兄和你不同,那大道之路,我已经看不到了,我活着就为了世俗功名。”
古道陵道:“师兄,功名误身啊。”
朱鹤笑了一下,道:“成王败寇而已,没什么误不误的。”
两人说着,不由地相视一笑。他俩从小就是这样,说不了两三句就开始吵,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现在几百岁了,一见面还是这样。
朱鹤敛起笑容,看了古道陵一会儿,忽然道:“好了,师兄走了。”
朱鹤说完,便陡然化成一道黑芒,穿屋过院,冲天而去。
古道陵的身形瞬间毫无征兆便出现在了门口处,他冲朱鹤远去之处,忽然抱拳一礼,目色苍幽。
许久后,古道陵才地走回到了几案旁,只见那几案边沿处,放着一小包茶叶。
古道陵将那茶叶捏了起来,在鼻尖前嗅了嗅,熟悉的清香味,勾起了许多回忆来。这长留山内的茶叶,他已经许多年未曾尝过。
古道陵掂了手中那包轻飘的茶叶,嘟囔道:“抠抠搜搜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带这么点……”
神云府东南郊外十里处野湖处,天雷消散,风雨也停了。
朱澄和朱彭,都惊愕欣喜地看着段融。
汪茂春目中精光闪动。段融用那物什将天雷引了下来,那就说明,尚书令朱时中,不是死于天灾,而是死于谋杀。
堂堂的尚书令,一品大员,而且还是宗门长老的血脉,竟然有人敢谋杀!?
这神云府的朝局,真是越来越乱了啊!
夏季的暴雨,来的快,散的也快,乌云一散,日头重新出来了!却只见野湖上,白花花的一片,浮了一层被雷殛死的鱼。
段融忽然身形一纵,再次蹿入湖中,他抄手在湖心某处一捞,便返身回到了汪茂春他们站立的那处树荫不远处。
段融将手摊开,只见的那湿漉漉的手上,是一黑乎乎的物什。
汪茂春、陈山蒙、葛亨泰都是目色一凝,段融手中那物什的样子,几乎跟他们在葛亨泰府中厅上看到那那截黑乎乎的木头,无甚两样。
段融看着葛亨泰,道:“此物既能引下天雷,尚书令朱时中大人之死,那些匠人就难辞其咎!请问葛大人,大理寺可以抓人了吗?”
葛亨泰原本是问责朱澄和朱彭办案,有胡乱攀扯,草菅人命之嫌,但现在事情到了这时,段融当众如此一问,倒好像是他在故意阻挠办案一般。
葛亨泰脸色更是难看,沉道:“当然!既然大理寺是正常办案,本官自然不会干涉!”
朱澄、朱彭、段融三人,得了此话,立马打马离开人群,往神云府内返去。
汪茂春看着三人跨马而去,对身侧的陈山蒙,说道:“怪不得朱鹤大人,要调这小子来。此人是有些本事。”
陈山蒙道:“他这两三年间,在东南四府,可是屡破奇案,颇得了个神探的名号呢。还记得两三年前的秽血第一大案吗?那也是他掀出来的!”
“是吗?”汪茂春的目色动一下,道:“这不又是一个杨思铉吗?”
陈山蒙呵呵一笑,道:“那还真说不准。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这楚门主一但退下,裁决宗正司的司座能不换人吗?”
汪茂春叹气道:“只是长老院内,两虎相斗,我们也跟着遭罪啊!”
汪茂春说道此处,陈山蒙却忽然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自知失言,立马闭嘴了,葛亨泰就在不远处。他可是葛如松的血脉,在宗门长老院内,葛如松历来都跟朱鹤不合。
这次朱鹤觊觎门主之位,葛如松却也力挺吕钟棠,出来给他竞争。这尚书令朱时中之死,说到底,就是在这门主之争的背后的漩涡下而被绞杀的。
吕钟棠、葛如松他们之所以出手弄掉尚书令朱时中,也是想削弱朱鹤在世俗世界的控制力,为他们的门主之争,多争得一份筹码罢了。
虽然他们极尽心思,用了很隐秘的手法,但还是被段融给挖了出来。这要深挖下去,只怕这场风波,会越闹越大呢。
这边段融他们打马回城拿人,而野湖旁围观的百姓们,都开始从湖面上捞鱼,那些鱼大的有些将近二十斤呢,两人抬着才能拿得稳。
浩浩荡荡的人群,都那拿着鱼从野湖那里,往城内而去!
欢欣喜悦,颇为壮观!
段融、朱澄、朱彭三人,将那批匠人从葛亨泰的府上,押到了大理寺内。
朱澄随即叫来了他的副手,寺监周渭。
大理寺的体制就是如此,一个三品的寺正,搭配一个从四品的寺监,就算是正副手,配备人员后,就是一个独立单位,负责审理分配给他们的各种案件。
朱澄已经和周渭合作多年,此人办事稳重,而且心思缜密,朱澄早已经将其倚为心腹,许多重要的事情都会交给他去做。
朱澄看着周渭道:“把这批匠人关到地牢里去,你亲自安排。除了我们仨人,任何人不得靠近他们!”
“是!”周渭抱拳道。
他瞄了段融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见段融,但是这几日,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段融既然和朱澄和朱彭站在一起,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周渭带人押着那些匠人往地牢而去。
朱澄站在那里,看着那批匠人被押走,他扭过头来,看着段融问道:“这批犯人,应该怎么审?段兄,可有思路?”
段融摸了摸鼻子,道:“审讯的事,我不是很懂。你是大理寺寺正,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清楚。现在物证确凿,他们已是必死。至于肯不肯吐出幕后之人,就要看他们有没有弱点在对方的手里的了?”
朱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彭道:“大理寺的刑具谁能扛得住?进去了就得脱层皮,我就没见过能扛到最后不招的。”
大约一刻钟后,周渭已经过来复命,说犯人已经在地牢内关好,问朱澄几时过去审讯,他好安排。
朱澄道:“现在就去!”
周渭目色一动,立马在前面引路。
段融和朱彭了跟着进了地牢。
大理寺的地牢,阴森潮湿,黑影幢幢的,朱澄跟着周渭走入深处,不过一会儿,黑暗中就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段融和朱彭没往里面进,只坐在门口那里,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朱澄就从地牢深处走了过来,只见他白净的脸上,溅了几滴血点肉沫。
朱澄一过来,朱彭就问道:“已经招了?”
“还没。”可能刚弄过人,朱澄的脸色有些阴沉。“这就是个开胃菜!再硬气的人,也就是一口气,来个三次就散了。”
朱彭道:“也到饭点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朱澄目色一凝,他刚刑虐过人,一点食欲也没有,不过眼见已经是饭点了,他嘱咐过周渭守好犯人后,便和段融、朱彭他们走出了地牢。
他们站在地牢门口,段融问道:“吃什么?”
朱彭道:“吃鱼!”
说着,他冲一兵士一招手,只见那人提溜着两条大白鱼,便走了过来。
朱彭接过了他手中的鱼,便笑道:“这还是从那野湖里捞上来的鱼。走,去我府上,我给你俩做道炖鱼吃。怎么样?”
朱彭的府邸,距离大理寺本来就没有多远,三人打马,很快就到了。
朱彭将鱼炖好,用小炭火煨着,放在了凉屋内。
野湖内的鱼,本就很是肥美,配上豆腐青菜,别提多得劲了。不光是段融吃得香甜,连原本没啥食欲的朱澄,竟也吃了一些。
仨人还喝了一些酒,他们吃了一会儿,朱澄忽然起身,抱拳道:“两位先吃着,地牢内的那些家伙,我还得去收拾收拾。先告辞了!”
朱彭道:“那也不急这么一会儿啊?吃完再走。”
朱澄道:“不敢再吃了。再吃一会儿弄他们的时候,再吐出来了,就太煞风景了。”
朱彭的脸色顿时一变,仿佛已经看到了地牢里的血腥的场景,他便也不再挽留,朱澄在夜色里,打马回到了大理寺内。
朱澄回到了地牢内,黑暗潮湿的牢房内,昏黄的灯盏照着几个人浑身浴血的人,直如地狱恶鬼一般。
朱澄咳嗽了一声,道:“想清楚了吗?方才那只是开胃点心。真要把大理寺的刑具全过一遍,恐怕恶鬼都得打颤!”
朱澄说着,忽然抓住身侧一人的头皮,将他的脸拉了起来。此人是这批匠人的头儿。灯光照在那脸上,只见他满脸乌青,嘴角溢血,瞪大的瞳孔竟是已经开始涣散了……